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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踏入暴龍的領地 文 / 昌如

    迎面刮來好幾團瞇眼的雪塵,強勁的山風幾乎將人掀翻!馬匹們高聲嘶叫了起來,幾匹膽小的已經在往後退了。

    手力和士兵們縮著脖子,忙著整頓馬匹,哈倫多忍不住咒罵起來:「該死的老天,刮這麼大風!還讓不讓人活了?」

    「閉嘴!」伊薩諾好半天才祈禱完,剛剛站起身來就厲聲喝道。

    哈倫多沒想到這個新來的嚮導這麼厲害,嚇得一個激靈,果然閉上了嘴。

    「別罵老天,」帕拉木昆甕聲甕氣地對哈倫多說道,「想來這是暴龍做的怪。」

    「暴龍總鬥不過老天吧?」哈倫多小聲嘟囔道,「老天也不管管它,難道不該罵?」

    看到伊薩諾似乎又要發飆的樣子,兩人都不再說話了。

    玄奘不禁歎道:「老天在冬季和夏季總是挨罵,可是人們在冬天想念夏天,到了夏天又想念冬天,倘若這世界真的永遠是春天,人們能否保證再也不罵?」

    「真要是這樣,我肯定不罵。」哈倫多道。

    道緣卻湊過來問:「師父,這世間真有永遠是春天的地方嗎?」

    「有啊,」玄奘回答道,「極樂世界。」

    聽了這個回答,眾人都有些洩氣,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沒有這個自信,認為自己死後能去極樂世界的。

    「高昌其實就很好,」阿合突然說道,「我覺得不比極樂世界差。」

    「算了吧,」赤朗道,「靠著火焰山,熱得要死!」

    「熱有什麼關係?」阿合帶著幾分神往地說道,「不熱還結不出好吃的葡萄來呢。」

    這麼一說,幾個高昌來的手力也都開始想家了,烈風從雪山上一陣陣刮來,像一個張著嘴的妖怪,恨不能真把他們的耳朵給咬下來!以至於原本酷熱難耐的戈壁故鄉,如今在他們心中,倒成了極樂天國。

    玄奘回頭看著大家,除道誠、索戈等人外,沙彌和手力們大都縮著脖子,瑟瑟發抖,士兵們也都搓手跺腳地取暖。這還只是在凌山腳下,就已經如此的酷寒,山上的情況可想而知。

    無論是在龜茲,還是跋祿迦國,人們提起凌山,都知道那是個寒冷得讓人恐怖的地方。

    「打開行李,盡可能穿戴得厚一些。」玄奘只能這般囑咐道。

    於是,大夥兒從行李中取出高昌王贈給的衣物,一層層地穿戴起來,可即使把自己裹得像蠶蛹一般,他們依然覺得手足冰涼。

    「我跟你們說啊,」哈倫多偷眼瞅了瞅一臉陰沉的伊薩諾,一邊往身上套著氈衣,一邊對身邊的夥伴們說,「上山之後,誰也不准大聲說話,聽到沒有?否則驚動了神靈,大家都得死!」

    「知道,」一個手力道,「嚮導早就囑咐過了,還用得著你再說一遍?」

    赤朗從行李中取出一條漂亮的紅褐色氈袍,正欲穿上,卻被索戈一把奪下。

    「不能穿這種顏色的!換一件!」

    「為什麼?」赤朗不服氣。

    「跟你說不行就是不行,」索戈道,「你不知道暴龍最討厭這種顏色嗎?」

    「我說,這暴龍怎麼跟你似的,這麼多毛病呢?」赤朗嘟噥著,又去找另外的衣服去了。

    幾個手力吃吃地笑了起來。

    玄奘解開行李包,首先取出的便是伊塔織的那件白色氈袍——羊毛織成的氈布柔軟細滑,像從九天之上落下的白雲,處處體現出一個年輕女子的細心和癡心。

    輕輕地歎了口氣,他將這件氈袍重新疊好,放了回去,又拿了另外一件穿上。

    「師父,我們準備好了。」道緣和道通兩個小沙彌走了過來,他們穿得很多,像兩頭小熊一樣立在師父身邊。

    馬隊開始上山了,這一帶的道路起伏不平,到處都生長著低矮的樹木。雪地裡,常常可以看到野兔、貂和狐狸走過的痕跡,估計在那些被白雪掩蓋著的大大小小的岩石和矮樹叢中,一定藏有鳥獸。

    帕拉木昆很想過去看看,被索戈拉住了——這裡是一個奇怪而不友好的地方,每一道灰濛濛的山谷,每一條堆滿石頭的河汊裡,都有可能掩藏著危險。

    「這些石頭都是暴龍用尾巴從山上掃下來的,」伊薩諾邊走,邊小聲地說道,「山上的暴龍威勢無比,一旦發怒,便會掃下大片大片的冰雪巨石,能在瞬間將整條山谷填平,將所有的生靈捻為齏粉。因而萬萬不可造次。」

    低沉的聲音透著幾分壓抑,人們沉默地點著頭。

    腳下的地勢越來越高,山勢越來越陡,樹木也越來越稀疏,直至完全消失,眼前只剩下白光一片,分不清哪裡是山,哪裡是天。

    這是千萬年堆積而成的數百尺厚的雪,在自身的重壓之下結成了晶瑩而堅固的冰,如今又被這支隊伍踩成一條冰路,那透明的尖銳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前方是一座陡峭的冰崖,在眾人面前炫耀著晶瑩的色彩,堅硬光滑的冰面讓人馬一踩上去就滾落而下,根本難以逾越。

    伊薩諾取出一把刀,在冰面上鑿出了一個小坑,剛好可以容納半個腳掌。索戈會意,取出自己的彎刀,在這個小坑上方兩尺處又砸出了一個坑。赤朗搶先踏了上去,在上方鑿出第三個坑……緊接著,手力和士兵們輪番上前,在冰崖上砍鑿出一級級冰階……

    寒冰堅硬,鮮

    血從他們震裂的手背上滴落下來,染紅了晶瑩的冰雪……

    眾人牽著馬匹,連拉帶拽,總算登上了冰崖。

    兩支跟隨他們遊走了一整天的狼群,至此終於停了下來,它們閃動著綠瑩瑩的眼睛,無聲地站立著,似乎在向這支即將進入死亡之地的隊伍行注目禮。

    寒風夾雜著冰屑,不停地朝臉上砸來,玄奘抬手擦去沾在眼簾上的雪星,感覺兩隻眼睛痛得厲害,伸手揉了揉,竟有些腫脹,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模糊不清。

    旁邊的伊薩諾遞給他一塊黑紗製成的面巾,示意他遮在臉上。

    玄奘將這塊面巾綁在額頭上,黑紗遮住了雙目,雖然有些妨礙視線,但眼睛確實感覺舒服了許多,他感激地朝伊薩諾點了點頭。

    「這東西還有嗎?」他小聲問,「能否給每個人都弄上一塊?」

    伊薩諾點點頭,沉聲說道:「我來的時候找大王要了一整匹黑紗,就是用來做這個的。沒辦法,雪看得太久了眼睛會瞎的。」

    果然,他從行囊中取出一把黑紗面衣,停下來為後面的人分發。

    看看每個人都遮上了面衣,玄奘略略鬆了口氣,欣慰地想,這個伊薩諾確實是一個稱職的嚮導,有他在,翻越凌山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問題吧?

    馬隊在積雪的山樑上默默行走著,每個人的臉上都蒙著面衣,看上去很是滑稽,活像一支狼狽的馬賊隊伍。

    一陣寒風呼嘯著刮了過來,人們情不自禁地縮緊了身子,將氈袍裘衣裹得再緊些,可是沒有用,這些原本可以留住溫暖的東西此刻都變得虛若無物,從四面八方逼來的凜冽寒意無情地抽走了人們體內的熱量,寒氣滲入骨縫,一直冷到了心裡。

    那位跋祿迦國老闆說,「這裡的雪和冷能殺人」,真的一點兒都沒誇張。

    雪山上沒有路,只能踩雪踏冰艱難攀爬,冰在腳下辟啪作響,時不時地往下陷落。有時一腳踩下,半個人便陷進了雪窩裡;人在冰上不停地滑倒,再掙扎著爬起……到後來,完全就是連滾帶爬了。

    馬蹄子上裹著氈布,可還是在冰面上不停地打滑,只有索戈家的那兩條狗,一邊走一邊拱開積雪,尋找下面牲畜的枯骨。

    玄奘感覺自己的背上已是汗水漣漣,嘴裡妖魔似的吐出一團團白霧,冷風穿透四肢百骸,將汗水、雪水一股腦兒地吹進體內,一股無法抵禦的寒冷噬咬全身。

    再看看同伴們,個個鬚眉皆白,看上去就像是得道成仙了一般。

    他回過頭,想和同伴們說幾句打氣的話,可是一張嘴,一股夾著雪粒的寒風便衝入喉中,一時只覺得氣短難以出聲,連嘴唇也被凍上了,無法翕動,只得放棄了說話的打算,繼續埋頭向前。

    風越來越猛,在耳邊瘋狂地尖嘯著,鵝毛大雪漫天蓋地,遮住了他們的眼睛,三尺之外看不到人影。

    一條長長的繩索,將馬隊的幾十個人拴在一起,大家低著頭,喘著粗氣,艱難地攀登著。

    道通感覺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幾乎邁不開步子。低頭一看,才發覺是結在氈鞋上的積雪凍成了兩個冰坨,他伸手去掰,哪裡掰得掉?拿手中的木杖砸,卻也只留下了一個小白點。

    「快走!管那個做什麼?」後面的龜茲士兵氣喘吁吁地摧促道。

    哈倫多牽馬跟在索戈的身後,心中悶悶不樂,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做馬賊也不過是生活所迫,他心裡也明白,自己所在的那支馬賊隊伍裡全是欺軟怕硬的主兒!一點兒都不稀奇。這次一出來他就後悔了——就呆在索戈家裡做家奴不行嗎?何必非要心血來潮地跟出來?在西域,俘虜除了被砍頭的,都是給人做奴隸,這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怎麼不是過一輩子呢?可是索戈這個傻瓜非要跟那個瘋狂的和尚走這條不歸路!好吧,他想走,那就讓他走好了,自己呆在一個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家裡,說不定時間久了,做了男主人也未可知呢。

    這麼一想,他更是恨自己思慮不周了,暗暗思忖,有機會一定溜回去。

    玄奘可不知道哈倫多的想法,他只覺得自己的腿就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看著旁邊手力們慘白的臉,聽著耳邊越來越沉重的喘息聲,他的心中非常焦急,誰要是在這裡生病,那可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怕啥偏來啥,走了一段路後,玄奘便見身邊的手力喘息連連,搖搖欲倒,忙問道:「有什麼不舒服嗎?」

    那手力喘著氣搖了搖頭:「沒有……」

    玄奘不放心,又追問一句:「要不要喝點水?」

    卻發覺身邊沒有了聲音,仔細一看,那手力已經低著頭昏迷了過去,腳下還在機械地邁著步子……

    玄奘大吃一驚,忙將那手力扶住停下,餵了幾口水,見他醒來,這才舒了口氣。

    「法師……我……頭痛得……厲害……」那手力喘著氣說。

    「你一定是被凍病了,」玄奘直起身子,看了看遠方的雪峰道,「你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叫兩個人送你回龜茲。」

    說罷他回轉頭,命隊伍暫停下來。

    「他病了,」玄奘指了指那個虛弱的手力,問道,「你們有誰願意護送他回去?」

    哈倫多心中一喜,機會來了!他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又偷眼看看索戈,心中暗暗想著該怎麼說才能不著痕跡地領下這份差事。

    可惜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還未等他想好說辭,兩名手力已經站了出來,嚅嚅地說道

    :「我們去吧,我們的頭……也……也很痛……」

    玄奘點點頭,說了聲:「路上小心」,便叫他們牽上幾匹馬往回走了。

    哈倫多再次在心裡狠狠地咒罵了自己一頓。

    看著那三個手力相互扶持著,蹣跚著轉過山彎,玄奘輕歎一聲,帶著一干人馬繼續向雪山深處行進。

    道通還在跟自己的鞋較勁兒,氈鞋上那兩個冰坨子,累贅似的越拖越沉,叫人好恨,他甚至在想,要是將兩隻腳砍掉,走起來一定很輕鬆。

    普巴爾的面衣被風刮走了,兩隻眼睛又紅又腫,看不清前面的景物,只覺得積雪一望無際,如千萬條羊毛被鋪在大地上,再加上白色的山嶺,晶瑩的冰崖,以及天光雲影,片片白光,使他越來越為之目眩,心中也越來越煩躁不安。

    每一個人都在努力地掙扎,努力地喘著氣,想要吸進更多的氧氣,可是越努力,呼吸就越急促……

    當天空在人們眼前成了一片更幽深的黛色時,風卻變得更加猛烈了,一大片銀白的雪地上無路可尋。為了防止迷路,大家只得停了下來,就地宿營。

    玄奘想找個避風的地方,讓大家平靜地吃飯睡覺,可這山裡到處都是冰雪,哪裡有可供歇息的地方呢?無奈,只得將氈毯鋪在冰雪上,在上面搭起帳篷,權作過夜之所。

    一堆篝火點了起來,人們在上面吊起銅壺,燒上了雪水。索戈從馬背上取下糧秣,同手力們一起,分給那些因疲累寒冷而擁擠在一起的牲畜。接著,人們便像趨光的飛蛾一樣,圍向火堆。

    水很快就沸騰起來,眾人七手八腳地將鍋取下,卻意外地發現水並不很熱。

    「這裡太冷了,」道緣搓著手說,「水剛燒開就變涼了。」

    「再冷也沒這麼快啊,」哈倫多懶洋洋地說道,「雪山上就是這樣,水永遠都燒不熱!這裡是暴龍的領地,都是它搗的鬼,不想讓人喝到熱水!」

    「別什麼都怪到暴龍身上!」伊薩諾不滿地說道。

    道通卻想起了什麼似地說道:「我記得悟空說過,暴龍喜歡吃生食,所以,在山上燒食物才會半生不熟的。」

    「莫要聽小孩子瞎扯!」索戈悶悶地說道。

    雖然水不燙,但還算溫熱,人們坐在雪地裡,就著溫水,啃著滿是冰碴子的囊餅,身上總算有了些許暖意,這才發覺,汗水和雪水裡外夾攻,衣服已凍成堅硬的鐵甲。

    「現在,把你們的衣服和靴襪都換下來,烤乾。」伊薩諾充分發揮了一個嚮導的職責,命令道。更新快

    然而換衣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些人的靴襪和腳上的皮膚已牢牢地粘在一起,只有先用溫水浸泡,才能將它們一一去除。

    很多人的手腳都凍傷了,紅腫青紫,有的上面起了泡,用雪一搓,便流出黃色的汁水。

    伊薩諾從行囊中取出一包生薑片,往銅釜中放了幾枚,加雪燒熱了,用薑汁水為大家擦洗患處。

    「我說,這玩藝兒是用來喝的吧?」赤朗的雙腳被他拽著抹薑汁,疼得直吸氣,嘴裡不停地問著。

    「可以喝,也可以用來治凍傷。」伊薩諾簡單地回答。

    「已經到四月了,」阿合抬頭看天,嘴裡噴出的熱氣在臉上凝了一層霜,喃喃地說道,「這會兒的高昌,應該很暖和了。」

    手力們都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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