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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赤離救主 文 / 昌如

    「快跑啊!沙妖來啦!!」後面的商隊慘叫著四處奔逃。

    聽到這個聲音,玄奘才注意到,不遠處,山一樣的沙丘就像一個會跑的巨型妖怪一般衝向那支商隊,跑在後面的人稍稍慢了一點兒就被它吞食……

    「保護貨物啊!」賽裡茲在昏黃的沙塵中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亂跑什麼?我花錢雇你們,就是要你們臨陣脫逃嗎?!」

    可他的商隊成員們顯然都已經被那頭兇猛的「沙妖」嚇昏了,一個個如沒頭的蒼蠅一般到處亂躥,哪裡還聽他的指揮?

    「回來!你們……都給我回……」賽裡茲剛說了這幾個字,嘴裡立即被塞滿了沙子,他「嗚嗚」地發出聲音,卻說不出話來。

    「都……撲,啊呸!」他一面吐著沙子,一面還在嗚嗚噥噥地說道,「都……呸,呸……都給我……撲……回來……撲……呸……」

    就在這時,一個人拉住了他的手臂,耳邊傳來塞羅的聲音:「阿爹!快跑吧,沙妖來啦!」

    「貨……貨……」賽裡茲滿嘴都是沙子,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塞羅俯在他的耳邊大聲喊道,「我會護住貨物的!阿爹,你帶著珠寶,快跑吧!」

    對!珠寶!賽裡茲猛然清醒過來,該死的!絕不能讓那些值錢的珠寶丟了!

    流沙越來越近,遮天蔽日地滾滾而來,讓人透不過氣來。伊塔腳提得慢了些便陷了進去,幸好玄奘從她的身邊跑過,一伸手托住了她,才沒有讓她深陷流沙之中。

    不斷地有人倒下,倒下的人很快便被滾滾而來的沙丘掩埋。四下逃竄的商隊將絲綢、玉器等物摔了一地,這些值錢的物件也同樣被流沙深埋。

    伊塔已經受不住了,如焚的沙塵讓她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想起小時候吃過的沙炒栗子,現在的自己不就是一個在沙鍋中被爆炒的板栗嗎?

    心裡這麼想著,腳下提得稍微慢了一步,立即又有沒入小腿的流沙湧過來,讓她再也提不起腿來!

    「我完了……」她的腦中剛剛閃過這一念頭,就覺得自己的手被人一把抓住,整個身體被一股力量提了起來,不再下陷。

    朦朧的光影中,伊塔還是看清楚,抓住她手的是玄奘,他又救了自己一命!

    在這一瞬間,伊塔僵了一下,心中立時迸發出滿滿的喜悅和溫暖,竟忘了他們眼下的處境。

    實際上,他們並沒有脫險,流沙的力量很大,拚命將這個「獵物」往下拽,玄奘用盡力氣,不僅無法將她拉出,反而自己也在慢慢下陷。

    道誠大吃一驚,在玄奘身後緊緊拉住師父,三個人中數他的力量最大,但這種力量在流沙面前顯得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現在,流沙已經沒過玄奘的小腿,而他身後的道誠也開始往下陷了。

    玄奘心知不妙,再這樣下去,三個人都得死!

    「道誠,你放手!」玄奘喝道。

    他一說話,嘴裡就進去了沙子,手上的力量也不由自主地鬆動,伊塔輕哼一聲,又往下陷了一點。

    道誠緊咬著牙,死死拉住師父,不放手也不說話。

    其實他心裡想說的是:「師父,你放手吧,現在放手還來得及!」

    但玄奘此時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手,他知道自己一旦放手,伊塔必死無疑!

    站在一旁的歡信急得不知如何才好,揮舞著雙手直叫:「你們這些傻瓜!快放手啊!能活一個是一個啊!」

    可惜沒人聽他的,道誠的眼中只有師父,而玄奘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放棄伊塔的生命。

    伊塔的身體已被流沙埋了半截,呼吸艱難,神智昏昧。她抬起頭,看到玄奘咬著牙,在風沙中用身體保護著自己,心中又是激動又是難過。

    與這一刻相比,這一路的風塵僕僕,委屈驚嚇,又算得了什麼?

    這時,一個赤色身影從歡信身邊飛快地掠過,歡信見了,頓時大喜過望:「赤離!快!快救你的主人!」

    老馬赤離這一生不知走過多少回沙漠,也不知見識過多少次險情,這會兒一見眼前的情形,就什麼都明白了。

    它長嘶一聲,四蹄撒開,直奔伊塔而去。

    玄奘大驚,想喊,卻已喊不出來。

    赤離如一陣風般掠過玄奘,跑到伊塔的身邊,它一停下來,馬腿便在流沙中陷下半截。它不但不往上提,身體反而向下蹲了蹲,以便讓伊塔能夠騎上自己的背。

    歡信在外面大喊:「伊塔!快上馬!」

    伊塔明白過來,將空下來的一隻手扶著馬背,試圖爬上去。

    剛爬了一半,赤離的身體就已經陷下去了一大半,它將馬頭朝伊塔身下一拱,用力一揚,伊塔便爬到了它的背上。

    玄奘立即放脫她的手,老馬身子先是一沉,緊接著前蹄猛然抬起,長嘶一聲人立起來,將背上的女子扔了出去!

    而與此同時,由於用力過猛,它的身體也在急劇地下陷!

    玄奘手上沒了伊塔,驟然變得輕鬆起來,他想再去拉赤離出來,可是道誠哪容他去拉,在他的身後猛一用力,兩個人一齊倒飛了出去!

    三個人摔倒在沙地裡,風沙的壓迫使他們幾乎爬不起來。歡信手忙腳亂地扶

    起伊塔,想看看她的傷勢,伊塔掙扎著,呻吟道:「我,我沒事……你別……別……碰我……」

    「我沒別的意思,」歡信一臉無辜地說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怎麼樣了……」

    玄奘一能行動,立即朝剛才的方向爬了過去,他心中懷著僥倖心理,想看看赤離還在不在。

    那匹老馬聰明絕頂,或許它有自救的能力!

    不,不是或許,它一定有能力自救!

    誰知剛爬了兩步,就被道誠一把拽住:「師父別過去!那邊都是流沙!」

    話音剛落,流沙已經從他們身邊滾滾而過,所過之處如絲綢般光滑平坦,赤離更是連影子都見不著了。

    玄奘眼前發黑,身體一晃,險些昏了過去。

    風沙略略停歇了些,四個人這才發現,賽裡茲居然也跑了過來,雖然滿面沙塵,衣衫破損,狼狽不堪,懷裡居然還緊緊抱著一些珠寶。看來,災難確實能讓一個人的潛能爆發出來。

    「你兒子呢?」道誠用力吐出嘴裡的沙子,問這個商人。

    「我不知道。」賽裡茲哭喪著臉說。

    道誠看了一眼他懷裡的珠寶,不禁皺了皺眉:「哼!你不護著兒子,卻護著這些珠寶,真是個『本份』的商人!」

    正說著,遠處再次傳來可怖的風聲。

    「師父快跑!」道誠一手拉住玄奘,一手拽著歡信,朝風切面跑了過去。

    歡信緊緊拉著伊塔,伊塔卻掙脫了他的手,跑到玄奘身邊。

    玄奘抓住伊塔,扭頭沖賽裡茲喊道:「快跟我們走!丟掉那些雜物!」

    一面說一面想,這珠寶商,也真是昏了頭,抱著那些東西,如何跑得快?

    可是賽裡茲說什麼也捨不得將這些值錢的東西丟了,死死抱住,被風沙吹得踉蹌而行。

    見此情形,玄奘又氣又急,喝道:「世人竟如此不悟!身外之物,何必如此掛懷!」

    賽裡茲全然沒聽見似的,心裡卻想:笑話!我若不是看重這些身外之物,又何必萬里迢迢地來到這個既有天災又有**的鳥地方?

    一股強大的力量將這一行人推倒在地,熱風吹走了局部的氧氣,強烈的窒息感令他們幾乎昏迷。

    伊塔的手還在玄奘手中,這讓她很欣慰,即便是很快就要死去,她感覺也值了。

    好在他們是在風的切面處跑,風沙還不算太大,只將他們埋了一小半。

    很快,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玄奘抬起頭,第一眼看到的竟是湛藍的天空!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這大漠的臉,變得也太快了!他一面想,一面掙扎著往外爬。

    弟子道誠也爬了出來,伸手過來攙扶他:「師父,你沒事吧?」

    「沒事……」玄奘喘著氣說。

    兩人一起動手,將御史歡信和伊塔也挖了出來。

    歡信一出來就不停地乾嘔,從嘴裡往外摳著沙子,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這沙子就是摳不乾淨。

    伊塔的身體則很虛弱,軟綿綿地靠在玄奘身上。

    玄奘輕輕放下她,讓她靠在旁邊的一座沙丘上休息。

    這時,他突然發現地上有一個亮閃閃的東西,隨手拾起一看,竟是一顆綠寶石!

    「好漂亮的寶石啊!」伊塔低聲驚歎道。

    「在哪呢?我看看……」歡信忙湊過來,看到玄奘手中那顆綠色的寶石,先是一怔,隨即便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這不算什麼,高昌國有比這大得多的寶石!伊塔你若是喜歡,我就能給你弄到!」

    「我不喜歡。」伊塔扭過頭道。

    「伊塔,」歡信有些無奈地坐到了這女子身邊,「你不要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好不好?剛才若不是我叫赤離過去救你,你們三個只怕都得死!」

    「可現在赤離死了,」伊塔傷感地說道,「也不知師父心裡有多難過呢。」

    「死了馬總比死了人強吧?」歡信道,「何況救了你,不就等於救了你師父?」

    伊塔看著歡信:「就算你說得對,我也不必領你的情。赤離是我師父的馬,它是為救師父才去救我的,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了!」歡信剛想接著往下說,卻又被伊塔打斷道——

    「好吧,就算跟你有關係,也不代表我就應該嫁給你。你救一個女子,難道就是為了讓她嫁給你嗎?」

    歡信沒有想到這女子說話竟如此直截了當,當場被她噎住,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玄奘則離開了他們,和道誠一起繼續朝前搜索。很快,他便在這顆寶石前不遠處,又拾到了一串珍珠項鏈。

    「這一定是那個要錢不要命的商人丟的。」道誠猜測道。

    玄奘點了點頭,朝周圍看了看——既然要錢不要命,他就決不會丟掉這些東西!

    換句話說,珠寶在這裡,他本人就不會在太遠的地方。

    果不其然!師徒二人在一座沙丘後發現了幾乎完全被掩埋的賽裡茲。

    兩個人

    立即動手開挖。

    遠處,一個大漢從沙中鑽了出來,玄奘見了,喜出望外,此人正是帕拉木昆!

    接著,從這個大漢的手臂下又伸出兩顆小腦袋,自然是道緣、道通這兩個小沙彌了。

    「師父!」

    「師父!」

    兩個小沙彌經歷了這場罕見的風暴,腿還很軟,一拐一拐地跑了過來。

    「道緣道通!」玄奘激動萬分,聲音都有幾分顫抖,「你們沒事,太好了!」

    他又指著沙中的賽裡茲道:「快,幫我把他弄出來!」

    這時,道信、索戈等人也都跑了過來,人多力量大,不一會兒,就將臉色憋得青紫的商人給抬了出來。

    玄奘將手搭在賽裡茲的脈膊上,細細地聽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道:「還好,他還活著!」

    聽了這話,安歸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洩氣地說道:「真是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吶!」

    索戈在一旁冷冷地說:「真正的禍害,沙妖都不肯收的。」

    說罷,有意無意地瞥了伊塔一眼。

    玄奘俯下身,摳出賽裡茲口中的沙粒,然後將雙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壓著,幫助他恢復呼吸。

    這招很靈,不一會兒,那商人便輕聲哼了出來。

    玄奘大喜,又取了一個水袋,往他口中灌了幾口水。

    這幾口水讓賽裡茲徹底活了過來,他睜開眼睛,先是看著玄奘,接著,乾渴的目光便落在他手中的水袋上,那雙黯淡的小眼睛也變得亮了起來。

    突然,他大喝一聲坐了起來,一把奪過水袋,猛地朝自己口中灌去!

    玄奘完全沒有防備他這一手,倒被他給嚇了一跳,見這商人拿著水袋筆直地往口裡倒,反倒替他擔心:「檀越慢點!你現在不能喝太多,會溺死的!」

    可塞裡茲喝得性起,哪裡肯聽?

    周圍的人全都皺起了眉頭。索戈陰沉著臉,踏上前來,劈手奪過了水袋。

    水袋很輕,裡面的水顯然已經不多了。

    賽裡茲重又躺倒在沙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此時日已西沉,玄奘抬頭看了看天,陰陰的,誰知道還會不會再起風暴?

    「人都來齊了嗎?」他一面問,一面將目光從人群中掃過——還好!手力們大都有一種自護能力,整個馬隊只有兩個人失蹤。

    馬卻只剩下了七八匹,這還是索戈等人的功勞。沒辦法,災難驟臨,顧人尚且不暇,又如何顧得上馬?

    「看來,他們兩個,還有那二十多匹馬,都被流沙給埋了。」索戈難過地說道。

    「赤離也被埋了……」伊塔輕聲抽泣道。

    提起赤離,玄奘心中一抖,只覺得彷彿有人拿一把刀子狠狠地剜了他一下,痛得他差點窒息,滾燙的眼淚和著沙粒流了出來。

    他默默地閉上眼睛,念了幾聲佛號,這才平靜下來。

    「我們須得趕緊離開這裡,」他緩緩說道,「爭取天黑之前,找到一個安全點的宿營地。到了那裡,再為他們……超度吧……」

    眾人都在點頭,道通伸手抹了把眼淚,滿是黃沙的小臉頓時變花了。

    人們各自忙活起來,準備上路。玄奘看了看茫然坐在地上的賽裡茲,心裡暗暗替他難過。

    同自己的取經隊伍比起來,商隊的損失要慘重得多,除了賽裡茲,其他人全都不見了。玄奘知道,流沙過處,向來是毀天滅地生機斷絕的,那些人全被活生生地埋在了下面。妙;筆閣

    此時的賽裡茲,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吧?他的親生兒子,那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年,還有他的那些一路隨行的同伴,就這樣被沙妖活活吞嗜。一百多個人出發,如今只剩下了他一個,世間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情嗎?

    玄奘默默走到賽裡茲身邊,將拾到的綠寶石、珍珠項鏈等物取出來,放到他的面前,他不指望這些東西能夠安慰這個可憐的商人,只想跟他說幾句話,讓他稍稍緩解一下傷痛的心情:「這些物件是檀越的吧?」

    「是,是!」賽裡茲原本黯淡的小眼睛登時亮了許多,一把將這些東西抓過來,抱在懷裡,「謝謝!謝謝師父!」

    道誠在一旁皺了皺眉頭,我們救了他的性命,他還沒有說過一個謝字呢,怎麼看到珠寶就這麼激動!

    玄奘也覺得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當一個人極度傷痛的時候,這些珠寶是起不到什麼安慰作用的。

    難道,他原本就沒有半點傷心難過的感覺?

    想到這裡,玄奘搖了搖頭——這世上有很多人,是難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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