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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佛陀也有無奈的時候 文 / 昌如

    夢幻般的國度!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無限嚮往的神色。

    「嘿嘿,」賽裡茲嚥著口水道,「那我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了,又是黃金又是女人的,還有比那兒更好的地方嗎?只是不知那裡的女子究竟怎麼個漂亮法?」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伊塔。

    伊塔被這個商人的一對小眼睛盯得很不自在,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看透了一般,說不出的難受,忙把頭轉了過去。

    歡信在一旁笑道:「傳言大多不實,因為多數是道聽途說來的。不過,如果真有這麼個國家的話……」

    他壓低聲音道:「我猜那兒的女王也未必有咱們的伊塔漂亮!」

    說到這裡,一雙熾熱的眼睛同樣直直地盯著伊塔的臉。

    伊塔毫不理會高昌御史投射過來的灼人目光。她安靜地坐在玄奘身邊,只有這個位置才讓她覺得踏實和安全,並且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玄奘卻還沉浸在剛才眾人議論的那個神奇的國家中,他想,女兒國,這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一個充滿神秘又充滿誘惑的地方。

    不過幸好,它可能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

    再次拔營上路的時候,玄奘的馬隊已經一切就緒,就要出發了,而賽裡茲的商隊卻還在不急不徐,慢悠悠地準備著。

    「檀越快一點吧,」玄奘提醒他道,「趁著涼快,也好多趕些路。」

    「知道了,」賽裡茲笑道,「這樣吧,法師先走,我們隨後就到。」

    玄奘帶領馬隊出發了,行不多遠,就見那支商隊慢悠悠地跟了上來。

    既然說好了同路而行,玄奘決定還是等一等他們,於是主動放慢了速度。

    誰知他慢對方也慢,始終與他們保持著一定距離。

    雖然有些不解,但玄奘並不在意,只對索戈道:「你去跟那些檀越說一聲,叫他們走快些。」

    「是。」索戈答應著,縱馬而去。

    玄奘雙腳一磕馬肚,加快了速度。

    索戈剛跑到一座沙丘前,就聽到那對商人父子的對話聲:「阿爹,剛才人家明明在等咱們,為什麼不趕上去?」

    「你這傻小子!」賽裡茲不高興地說道,「出門在外,什麼都不懂!」

    「我不懂,所以才要問阿爹呀。」塞羅道。

    「我跟你說啊,傻兒子,」賽裡茲慢悠悠地說道,「很多年前,你阿爹我,去龜茲做生意,也是跟在一個商隊的後面。那條道不太平,總鬧馬賊。因此半道上我就留了個心眼兒,故意落下了一段距離。結果怎麼樣?嘿嘿,途中果然就碰上了馬賊,把前面那支商隊搶得乾乾淨淨!人也殺了很多。幸好我們離得遠啊,趕緊趁亂跑了,不僅沒死人,連貨物都沒有損失!」

    賽裡茲說到這裡,得意地笑了起來。

    他們父子倆說的是粟特語,但偏巧索戈能聽懂,他不由得勒住了馬。

    塞羅和父親各騎著一頭高大的駱駝,這是他第一次隨父親出門經商,有很多事情都感到不理解,特別是父親的行為。現在,聽到父親的這個故事,他驚訝地說道:「怪不得阿爹剛才在營地裡拖延,原來是故意讓他們走在前面的。」

    「學著點吧兒子!」賽裡茲洋洋得意,「你想想看,他們走在前面,倘若遇到馬賊,也是先搶他們。咱們跟在後面,到時候就可以拿他們當擋箭牌,嘿嘿……」

    講到這裡,他搖頭晃腦地說道:「你阿爹的智慧,你還得再多學幾年呢。」

    「可是,」塞羅皺緊了眉頭,用粟特語小聲說道,「我覺得他們都是好人。阿爹,你這樣不好吧?」

    「說你傻你還真傻!」賽裡茲瞪著兒子道,「絲路之上哪有好人?只有追逐利益的生意人!唉,這次真不該帶你出來。這麼大的人了,出門在外,一點兒都不懂得保護自己。」

    塞羅被父親噎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啊,」賽裡茲接著說道,「以後不要把我們帶了些什麼貨說給不相干的人聽!你知不知道這條道上的馬賊比螞蟻都多!」

    「可他們是出家人嘛。」塞羅小聲道。

    「出家人怎麼了?」賽裡茲瞪眼道,「漢人有句話,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他是不是假冒的?就算是真和尚,難道就不會見財起意麼?」

    索戈再也聽不下去,輕輕在肚裡罵了一句,狠狠一鞭,抽在馬屁股上,跑了回來。

    「怎麼了?」馬隊最後面的安歸回過頭來,「一臉的晦氣相,誰又招惹你了?」

    「沒什麼,」索戈憤然道,「只是在生幾隻蒼蠅的氣。」

    「蒼蠅?這裡還有蒼蠅?」道緣驚奇地東張西望,「在哪兒呢?」

    「就在你的身後!」索戈沒好氣地說道。接著,便把自己剛剛聽到的話,翻譯給他們聽。

    「太氣人了!」安歸用力一夾馬腹,跑到了前面。

    玄奘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大病初癒,頭腦還有些沉重,這幾天總也走不出沙漠,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出現了。

    「千萬不能再病倒!」他對自己說。

    「法師!」安歸策馬跑到玄奘身邊,轉述了索戈的話,然後忿忿地說道,「這群王八羔子,

    真是自私得可以!咱們走快些,甩掉他們得了!」

    玄奘搖搖頭,安歸的話令他想起了在去往阿耆尼國的路上遇難的那支商隊,他們就是因為提前走而遭遇到了不幸。現在這支商隊的頭兒顯然要精明得多了。

    「就讓他們這樣跟著好了,」玄奘輕聲說道,「出門在外,誰不希望能夠保護好自己?如果咱們能令他們感覺安心些,不也很好嗎?」

    傍晚時分,馬隊找到了一處水源,便在旁邊紮了營,點燃了篝火。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商隊才姍姍來遲。

    「你們走得好快啊!」賽裡茲熱情地說道。

    「如果後面沒個尾巴,我們會走得更快些。」索戈冷冷地應道。

    賽裡茲打著哈哈,也不再多說什麼。

    「檀越快坐下歇歇吧,」玄奘招呼道,「這裡有水源,可以補充水。」

    「太好了!」賽裡茲道,「到底是佛門弟子,運氣就是不一樣啊!上回我打這兒經過的時候,這個水潭還是乾的。想不到,這才幾個月功夫,就又有水了。看來,法師果然是有佛陀護佑的啊。」

    玄奘微微一笑:「一般人總以為佛陀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想要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卻不知,佛陀也有無奈的時候呢。」

    「什麼時候?」賽裡茲問道。

    玄奘沒有回答,只是反問道:「檀越願聽貧僧講個故事嗎?」

    賽裡茲尚未答話,道緣已歡聲叫了起來:「太好了!我師父可會講故事了!」

    「好哇!」賽裡茲說道,「賽羅過來,聽法師講故事!」

    商隊大多數人都圍了過來,賽裡茲怒道:「誰讓你們都過來的?牲口、貨物誰來照看?」

    見自己的人悻悻散去,賽裡茲這才坐了下來,賠笑道:「法師請講吧。」

    玄奘看著他,緩緩說道:「佛陀在世的時候,有一個名叫干達多的人,他一生作惡多端,唯一做過的一件好事,就是有一回走路的時候,看到地上有一團黑色,即將一腳踏上的時候才注意到,這是一隻蜘蛛。他心念一轉,這一腳踏下去,蜘蛛就死了。當時竟生起一念的善心,趕緊收起將要跨出的一腳,救了蜘蛛一命。

    「干達多雖然只做了這一件善事,卻也在業海中留下了一顆善的種子,結出了一個善果。後來他死了,由於生前作惡太多,墮入地獄,受無量苦。蜘蛛有心要報恩,就去請求佛陀幫助。

    「佛陀決定滿足蜘蛛的心願,於是給它出了個主意,叫它把蜘蛛絲一直垂放到地獄裡,去救干達多。

    「正在地獄裡受苦的干達多,突然看到了這根銀光閃閃、堅如鋼絲般的蜘蛛絲,非常高興,立即攀住它,奮力地往上爬。

    「眼看就要離開這可怖的地獄了,干達多無意中回了一下頭,想最後看一眼這個讓他吃了無數苦頭的地方。這一看不要緊,他發現,那些跟他一起在地獄裡受苦的眾生,也都爭先恐後地攀著蜘蛛絲,想要跟在他的身後離開地獄。

    「這時,干達多起了瞋心,他停了下來,等下面的人爬到近前,便用腳將他們狠狠地踢了下去,罵道:『走開!這是我的蜘蛛絲,只有我可以攀上去,你們休想跟著沾光!走開!走開!』

    「由於干達多的猛然用力,蜘蛛絲突然斷了!干達多和所有的人又再度落到地獄裡面去。

    「佛陀見此情形,無奈地搖了搖頭,感慨道:『眾生自私、瞋恨,一丁點兒的利益都不肯讓給別人,不給人慈悲,不與人結緣,我縱然有心想救他們,也是無可奈何啊!』」

    聽了這個故事,賽裡茲打著哈哈說道:「要我說,這事兒可不能怪干達多,是那些眾生不對。」

    「怎麼呢?」玄奘奇道。

    「那蜘蛛放絲下來,原本就是為了救干達多的,又關別人何事?除非得到干達多的允許,否則他們就不該用這根蛛絲往上攀。如果旁人不往上攀,那蛛絲不就不會斷了嗎?那干達多不就出去了嗎?所以說啊,不是干達多自私,是那些眾生太不像話!」

    玄奘愣了一下,一時竟難以反駁。

    安歸卻搖搖頭,用漢語說道:「看來這世上還真有不可救藥之人。」

    「小兄弟你說什麼?」賽裡茲問道。

    「沒什麼。」安歸懶洋洋地說了一聲,跑到另一堆篝火旁去坐著去了。

    再次上路的時候,仍是玄奘的馬隊在前,賽裡茲的商隊在後,兩支隊伍相距一箭左右的距離。

    安歸哼了一聲:「這樣也好,省得看到那張嘴臉就討厭。」

    「你以前不也做過生意嗎?」玄奘笑著問他。

    「弟子是做過生意,也跟各種性格的商人打過交道,可就是沒見過一個像他這般討厭的!」

    「安歸,」玄奘道,「咱們是佛門弟子,還是不要隨隨便便去討厭別人的好。」

    「弟子明白,」安歸嘟囔道,「可是這種感覺又是真實不虛的。弟子若說不討厭他,豈不是打了妄語?」

    「當然不是讓你打妄語了,」玄奘笑道,「只是佛門講的就是修心,若是連自己的心都管不住,又有何資格去管別人呢?」

    安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法師說的是,弟子以後會盡量管著自己的心。若是實在管不住,那就眼不見心不煩,離他遠一點兒。」

    旁邊的伊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不見心不煩,那還叫什麼修行啊?」

    師父的身體漸漸好起來了,伊塔的心情也如陽光般明亮,加之最近這段日子,索戈不再找她的麻煩,使她的日子好過了許多。因此,這位樓蘭少女又恢復到以前的開朗性格。

    「再說了,」她對安歸道,「我爺爺說了,有的時候,這世間的事情偏偏就跟你作對!你想見的人見不著,或者見著了也會很快就分離,你不想見的,卻又總是會碰面。」

    「這便是『愛別離』,『怨憎會』了,」玄奘歎道,「所以佛陀才說人生很苦,要大家修行自心。」

    伊塔見玄奘肯定自己,更加來勁了:「也不光是人啦,別的東西也是這樣。比如說這沙漠之中有一種沙妖,聽說會追著人跑,走沙漠的人沒有不怕它的,每次出門前都要求神保佑,千萬別碰上它。可是,怕也沒用,求也沒用,還是一不小心就會碰上。」

    似乎要佐證她的話似的,話音未落,原本寧靜的大漠突然起了風。緊接著,一道駭人的龍捲風從遠處飛掠過來。

    玄奘大吃一驚,對於沙漠中的塵暴,他早已領教過多次,此時一見,忍不住高呼一聲:

    「沙暴來了,快走!」

    剛說到這裡,一層厚厚的風沙就撲進他乾裂的嘴裡,讓本就口乾舌燥的他更加難受。

    幾個常走大漠的手力不待吩咐,已經加快了步伐。

    伊塔被嚇住了——怎麼回事?剛剛才說到沙妖,沙妖就到了?這,這也太快了吧!

    正想著,一股大風便將她裹了出去,她瘦小的身軀根本無力抵禦這種狂風,只能緊緊抱住身下的坐騎,才總算沒被吹出太遠。

    漫天漫地的沙塵揮灑過來,流到她的脖子裡,燙得她唏噓不已。

    回過頭才發現,身後已經看不見天了,更見不到人,伊塔覺得自己已經墮入地獄,身體如一片樹葉般隨風飄蕩。

    馬隊被狂風吹得東倒一撥西倒一撥,手力們連人帶馬抱成一團,還是被吹出了數十丈遠。他們掙扎著,盡量不讓自己和同伴離散。

    安歸用一根繩子將自己同另外幾名手力拴在了一起,帕拉木昆則一手一個,抱住了兩個被狂風刮得暈頭轉向的小沙彌。道誠更是寸步不離師父左右,高昌御史歡信也緊緊跟在他的旁邊。

    而在另一處,索戈同道信、赤朗等人聚攏了七八匹馬,讓它們圍成一圈臥倒,以抵禦這突如其來的風沙。

    誰知赤離不想跟他們呆在一起,長嘶一聲,便跑開了,道信伸手去抓它的韁繩,卻沒有抓住,眼睜睜地看著它消失在漫天的沙塵中……

    「別管它了!」赤朗喊道,「我猜它一定是去找法師去了!」

    「真是匹好馬,」道信伏在地上,感歎著說道,「在高昌的時候,我看它又老又醜,還瞧不上呢。」360搜索.行者玄奘更新快

    赤朗道:「我聽說,漢人有一句俗話,叫做什麼……不可以貌相馬,嘿嘿,好像就是這麼個意思,我也記不清了。其實人也一樣,要說漂亮,伊塔倒是挺漂亮的,她能幹什麼?」

    「那個該死的……」索戈說到這裡突然頓住,喘了口氣,總算把後半句給憋了回去,「那個女人,法師還說她不會給我們帶來災難。嘿嘿!現在倒好!」

    「索戈,別擔心!」道信在他的耳邊大聲說,「等過了這個沙漠就到龜茲了!」

    「嗯,」索戈點頭道,「我以前只盼著能早到龜茲,好和我的妻子見面。現在嘛,我更盼著早點擺脫這個該……女人!」

    他總算不在「女人」前面加「該死的」這三個字了。

    漫天黃沙遮天蔽日,幾乎看不到旁邊的人。他們的身上越來越沉重,不斷打過來的沙子幾乎快要將他們掩埋了。

    「你們說那個女人怪不怪?」索戈搖晃著腦袋,抖掉頭上的沙子,苦笑道,「什麼不好提,偏偏要提沙妖!嘿嘿,這回她開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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