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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樓蘭的悲劇 文 / 昌如

    太陽落山後,夜幕很快便降臨到這裡,整座城池被鍍上了一層淺藍色的月光,看上去,真像是一座可怕的幽靈城市。

    歡信告訴玄奘,這裡也是樓蘭故地。

    樓蘭是一個已經滅絕了的西域國家,在玄奘的時代,就已經滅亡三百多年了,所謂樓蘭故地,如今早已是一片黃沙,一個死地。

    對於今天的人來說,樓蘭是一個遙遠的神話。而在玄奘眼裡,樓蘭的神秘卻是有質感的。

    夜裡,他躺在帳篷裡,聽到不遠處傳來尖銳的呼嘯聲,比在莫賀延磧聽到的聲音還大,還要淒慘詭異,那聲音時而如千萬隻野獸在怒吼,時而又如垂死之人在呻吟,令人毛骨悚然,雖筋疲力盡卻難以入睡。

    「冤魂哪,」歡信嘟嘟囔囔地說道,「都是那些死在這裡的冤魂,發怒的聲音……」

    「竟然是冤魂?」玄奘奇道,「貧僧還以為這是魔鬼的聲音呢,冤魂經常發怒嗎?」

    歡信道:「冤魂被禁錮在這座死亡的城市裡,出不來,所以脾氣就變得異常暴燥,每天晚上都要大吼大叫。」

    玄奘閉上眼睛,默默誦起了經,他希望這些經能夠安撫那些冤魂,讓他們業障消除,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個神秘的聲音。

    那是一個女人的歎息聲,夾雜在一片呼嘯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玄奘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聽,就像在莫賀延磧時那樣。於是他睜開眼睛,卻見歡信已經坐起來了,也在凝神傾聽,深褐色的眼睛裡流露出少有的凝重之色。

    兩人對視了一眼,表示都聽到了。

    玄奘暗暗吃驚,心想,這裡的使臣、驛官、軍士全是男人,怎麼會有女子的聲音?

    也就在這個時候,帳篷外面傳來一個軍士的喊聲:「唉,我說,你們這裡有女人嗎?」

    驛長道:「哪裡有女人?你是想女人想瘋了吧?不用急,再走兩天,等到了王城,還愁沒有女人?」

    周圍傳來一片哄笑聲,那個軍士也「嘿嘿」地笑了,說道:「他娘的,我是真的聽到有個女人在歎氣啊!」

    有幾個人立即附和:「我們也聽到了,應該是這裡的冤鬼,別去管她!」

    眾人平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那個女人的歎息聲再度傳來,在這黑暗的沙漠裡,這一聲幽怨淒苦的歎息直讓人頭皮發緊,一顆心隱隱地懸了起來,煞是詭異。

    歡信霍然而起,大步走出帳篷,玄奘也忍不住跟了出去。

    他看到,驛長和軍士們都在帳外,或坐或站,側耳傾聽,每個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恐懼之色。

    如果說,在這之前聽到這隱隱約約的聲音,玄奘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這一次,他完全可以肯定,沒有錯,那絕對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活生生的聲音!

    但是,這詭異的女聲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呢?

    歡信笑著說道:「我說,這是哪位兄弟在跟大夥兒開玩笑呢?這個玩笑可開不得啊。趕緊自己站出來,不然等會兒搜出人來,可就歸大夥兒了。」

    驛長也問:「是誰他娘的帶來了女人?趕緊交出來!」

    沒有人說話,人們的眼底只留下深深的恐懼之色。

    軍士們開始四下搜尋,但是奇了怪了,那聲音似乎就在身邊,如影隨形,卻始終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玄奘閉上眼睛,細細凝聽。那女人歎息了幾聲之後,開始竊竊低語,她的語音很怪異,呢呢喃喃的,似乎是一種特別的語言。

    玄奘懂梵語,對於西域地區的兩種吐火羅語和伊吾語、粟特語、突厥語也都多多少少瞭解一些,卻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感覺那語音既碎且雜,像是在夢囈又像是在傾訴,根本就不像他聽過的任何一種語言。

    他問歡信:「你能聽懂她說的話嗎?」

    歡信搖頭:「我能聽懂漢語、伊吾語和突厥語,別的就不知道了。」

    玄奘心想,這可真是怪哉!一個神秘的女人在用一種奇怪的語言說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的確有一個女人在說話。

    搜索的軍士們一無所獲地回來了,這裡統共就那麼幾頂帳篷,根本藏不住人,附近的地勢也很空曠,這個近在眼前的女聲是從哪裡來的呢?

    軍士們臉上的表情都恐怖到了極點,御史歡信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玄奘將目光望向那幽暗的魔鬼城,起身說道:「貧僧去找找看。」

    歡信趕緊拉住他,道:「法師別去!這說話的根本就不是人,是樓蘭女鬼!」

    玄奘驚訝地問道:「何以見得?」

    歡信道:「這裡是樓蘭故地,傳說有很多邪異之處,其中之一便是女鬼的聲音。傳說她是樓蘭滅國前的最後一個王后,死後怨氣不散,聚於這羅布泊之上,羅布泊就是在她的詛咒聲中乾涸的!還有很多人都被這聲音迷惑,斷送了性命!我以前也只聽說過有這麼回事,卻從未真的聽到過,更沒有想到這聲音竟是如此的清晰!」

    玄奘沉默了,他曾在《漢書西域傳》以及瓜州菩提寺的雜書中看到過有關樓蘭的記載,那些記載非常詳盡,裡面也提到了那個王后。

    神秘的羅布泊曾經是

    一個巨大的湖泊,樓蘭便是被他呵護的綠洲。

    這是西域一個著名的「城廓之國」,它東通敦煌,西北到焉耆、尉犁,西南通且末、精絕、拘彌、于闐。古代「絲綢之路」的南、北兩道從樓蘭分道,堪稱絲路要衝。

    它的身邊有煙波浩淼的鹽澤,門前環繞著清澈的河流,人們在碧波上泛舟捕魚,在茂密的胡楊林裡狩獵,沐浴著大自然的恩賜。

    在樓蘭城的外圍,由遠及近,塔里木河、孔雀河、車爾臣河等大大小小的河流,像柔軟起伏的絲帶,從大漠中穿越而來,匯入羅布泊,使四周的樹木長得茂密蔥綠,使樓蘭城中的空氣清新宜人。

    樓蘭人並不知道自己的國家處於一個多麼重要的交通要道上,他們依靠羅布泊安然地生存著,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悠閒。王國內的一切井然有序,人們生活得安然自在,與世無爭。

    直到博望侯張騫的到來。

    張騫出使西域的目標是去尋找月氏人,所以,他只在樓蘭作了短暫的停留就又上路了。

    但是,也就是從這裡開始,樓蘭的命運已經不為人知地發生了變化。

    張騫回到漢朝後,在向漢武帝匯報自己的經歷時,著重講述了分佈在西域的幾個王國的情況以及道路消息,一些想法開始在漢武帝心裡悄悄產生。

    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漢武帝派驃侯大將軍趙破奴率兵數萬出擊樓蘭和姑師兩國,趙破奴率七百先鋒,攻破樓蘭和姑師,俘虜樓蘭王。漢朝的軍威也震懾了烏孫、大宛等西域國家。

    樓蘭人第一次感到了恐懼,他們從未想像過會有漢朝這樣強大的國家,一夜之間如同天兵天降一般殺來了好幾萬的軍隊,突如其來的可怕事實令他們無法承受。

    被俘的樓蘭王立刻表示臣服,將他的一個兒子送到漢朝當人質。

    消息傳到了匈奴的耳朵裡,很快,匈奴又開始向樓蘭發兵。

    此時的匈奴就像一隻猛虎,正準備實施他們入侵中原的野心。像樓蘭這樣僅靠湖水生存的小國,又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於是,樓蘭王又不得不把另一個兒子送到匈奴當人質,匈奴這才退了兵。

    從此以後,樓蘭開始了兩面稱臣的日子,有時成為匈奴的耳目,有時歸附於漢,玩弄著兩面派牆頭草的政策,介於漢與匈奴兩大勢力之間。

    公元前104年,漢武帝派李廣利去攻打大宛,奪取他夢寐已久的「汗血寶馬」。

    誰知漢朝軍隊剛出發,匈奴馬上就獲知了這個消息,決定在中途襲擊漢朝軍隊。

    他們做出了一個計劃,要求樓蘭王率領人馬在漢軍經過的地方潛伏,待主力過後,把隊尾運送糧草和掉隊的士兵殺死。

    匈奴和樓蘭的這一陰謀尚未實施,便被駐守在玉門關的尚所獲悉,他吃驚不小,立即派兵突襲樓蘭,將樓蘭王抓捕,漢將奉上命斥責樓蘭王,質問他為何要聽從匈奴的指使與漢朝作對?

    長期被兩個大國要挾,又做人又做鬼的角色早已弄得樓蘭王心力憔悴,他忍不住號啕大哭,說出了心裡話:「小王在兩國之間,不兩屬無以為安。我願意舉國遷徙入居漢朝。」

    樓蘭王的這番話傳到長安,漢武帝聽後沉思良久,不發一言。

    這時,一位老臣站出來說了一句話:「樓蘭王所言,心之病矣。」

    漢武帝點了點頭,體諒其處境艱難,下令不要傷害樓蘭王,護送其回樓蘭。又派遣使者通知了匈奴,以後匈奴也不甚親近樓蘭了。

    樓蘭王竭智盡慮,與大漢王朝和野蠻的匈奴人兜著圈子,模稜兩可地做了幾十年的聽話人,總算是沒有使樓蘭在他的手裡被葬送掉。對於樓蘭來說,他是個功臣。

    沒辦法,一匹馬除了要在草原上奔馳,有時候還得拉車。該拉車的時候,你便不能像在草原上那樣自如灑脫地奔馳。

    樓蘭王拉的就是一輛沉重無比的車,拉到那種程度,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他熬到了最後,要將那輛車交給下一任樓蘭王了,然而由於樓蘭質子在漢朝觸犯刑律,被處以宮刑,不便送其回國,所以漢朝拒絕了樓蘭放回質子的請求。

    匈奴也沒有遵守最初的諾言,把人質送回樓蘭。無奈,樓蘭只好在宗室中重新選王。

    而當新的樓蘭王繼位之後,兩家又提出了那個老要求:按規矩再交人質。

    這件事讓新的樓蘭王頭痛不已,但他也想不出什麼解決的辦法。無奈之下,他只好把長子安歸送到了匈奴的營帳,而次子尉屠耆則被送到了漢朝。

    十幾年後,新的樓蘭王仍無力改變這種夾於兩國之間的痛苦,在鬱悶中死去。

    這時,匈奴的意識很敏感,搶先把他的長子安歸護送回樓蘭,讓他繼承了樓蘭王位。

    匈奴大概是覺得,安插一個自己人在樓蘭,比什麼都重要。

    這位安歸王子才二十多歲,自小在匈奴長大,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個匈奴人。回樓蘭後,血氣方剛的他立即便斷絕了與漢朝的關係,立誓要使樓蘭在西域崛起。

    樓蘭的東陲緊挨漢朝邊境,有一片名為白龍堆的沙漠,水草匱乏,漢朝便命樓蘭負責漢使和途經漢朝商隊的糧食和飲水,安歸繼任後,很快便成了匈奴的耳目,數次助匈奴出兵攻劫漢使。

    至此,樓蘭徹底倒向匈奴,成為漢朝的心腹大患,樓蘭之死的帷幕也由此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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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昭帝元鳳四年(公元前77年)的秋天,樓蘭人同往常一樣,開始準備過冬的東西,以面對即將到來的寒冬。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一場巨大的災難正在悄悄降臨。

    漢使傅介子來到了樓蘭,他已經是在這一年第二次光臨這個地方了。

    樓蘭王安歸最不願見的就是漢朝和匈奴的使者,多少年來,樓蘭一直受著兩個大國的夾板氣,作為綠洲國家的樓蘭一直是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所以,當傅介子的使團來到樓蘭時,樓蘭王也不得不換上一副好看的面孔,用好吃好喝的東西招待,安頓他們在驛館內住下,好像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似的。

    從傅介子到達樓蘭,直到後來一系列事件的發生,各種歷史資料都有非常詳細的記錄,甚至還有對話和情景描寫,遍讀史書的玄奘對此自然也不會陌生。

    傅介子被安頓到了樓蘭的驛館好幾天,安歸王沒有去見他。

    因為安歸王總覺得傅介子的微笑讓人懼怕,那裡面似乎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傅介子多次要求見安歸王,安歸王都藉故推辭,迴避不見。傅介子便叫人給安歸王帶話,說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代表朝廷給西域送禮,如果安歸王不接受,就說明樓蘭不願意再和漢朝交往,他即日將啟程趕往別的王國,至於以後會有什麼後果,一切均由樓蘭王安歸一人承擔。

    安歸王仍感到吃不準,便派人到驛館去打探一下傅介子的虛實。

    探者很快回報,在驛館見傅介子帶來了不少黃金和絲綢。

    安歸王的心這才踏實下來,很快,他便定下日子去見傅介子。

    就在那個夜晚,當安歸王率樓蘭大臣步入大廳的時候,心頭突然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但他只是猶豫了一下,沒有再想什麼,就裝著笑臉走進了大廳。

    見安歸王如期而至,傅介子也是滿面笑容,談吐親和,不但沒有為自己近日來受到的冷落向安歸王問罪,反而還頻頻舉杯向安歸王敬酒,營造出了非常友好的氣氛。

    安歸王和眾大臣都被這氣氛感染了,紛紛舉杯豪飲,很快,眾人便有些醉了。

    傅介子端著一杯酒,微笑著走到安歸王跟前,壓低聲音說,有話要單獨告訴他。

    已經有些醉眼惺忪的安歸王聽不清傅介子在說什麼,便傾斜著站起身來,伸過頭去貼近了傅介子的耳朵。

    就在這時,坐在傅介子身後的兩個侍從突然一躍而起,將兩把利刃刺進了安歸王的心窩!

    一時間,大廳內滿座皆驚,顯貴侍從四散奔逃,一股撲鼻的血腥驚醒了人們的醉意。

    傅介子臉上的笑容沒有了,他聲色俱厲地向眾人傳達漢庭的諭令:「樓蘭王負罪於朝廷,天子遣我來誅殺他,現在當更立在漢朝的王弟尉屠耆為新王。大漢朝的軍隊馬上就能趕到,你們如果輕舉妄動,不過是為自己招來滅國之災罷了!」

    接著,他一刀斬下了安歸王的首級,大廳內的人頓時都不敢再動了。

    而此時安歸王的弟弟尉屠耆仍在漢朝,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兄長已經身首異處,自己的祖國已命運攸關。

    傅介子此次出使的任務就是刺殺安歸王,在路上他就已經想好了刺殺的辦法,所以,在他還沒有到達樓蘭之前,一張死亡的大網實際上已經籠罩在了安歸王的頭頂。

    安歸王因為實行了親近匈奴而排斥漢朝的政策,所以他在漢朝人眼中已與匈奴人別無二致,漢朝必須將他除去,否則,他的存在就等於是一個漢朝的敵人的存在。

    而安歸王對此卻連一點兒預感都沒有,他不知道自己在大漢王朝心目中已被定為必須要消滅的對象,所以,他沒有防範意識。

    從始至終,這都是一個陰謀,樓蘭逃不脫這個陰謀,它的命運已經在特定的條件下無可挽回。

    傅介子帶著樓蘭王的首級歸漢覆命,被封為義陽侯。王弟尉屠耆隨即被立為新王,漢朝派司馬一人、吏士四十人護送他出關,在路上艱難行走了兩個多月,終於抵達了樓蘭。

    此時的樓蘭一片惶恐不安,尉屠耆走進王宮時,大臣們一臉漠然,既不行禮,也不說話。

    他看到安歸王美艷驚人的王后也站在人群中,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看著他。

    他明白人們對他的懷疑,漢朝是為了立自己為樓蘭王才殺了兄長安歸的。現在,他們都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漢人。

    但他還是用一種從容的口吻宣佈自己是樓蘭新王,宣佈完之後,他領著從長安帶來的侍衛向宮內走去,身後留下了一片死寂。

    從此,尉屠耆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希望他能拿出一套治理樓蘭的方案來,讓樓蘭盡快恢復秩序。但他卻思緒混亂,無力支撐眼下的局勢。

    這不是尉屠耆的錯,他沒來之前,這裡就已經是一個爛攤子,他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搞好呢?

    幾天後的一個黃昏,尉屠耆召來眾大臣,傳諭了自己任國王后的第一道御令:放棄樓蘭,舉國遷移到扞泥城去。

    這個消息大大出乎樓蘭人的意料,所有人都變得不知所措,一位年邁的大臣跌跌撞撞地跑到王宮前,用手指著尉屠耆大罵,見他沒有反應,便痛叫:「離開樓蘭,國家就會滅亡啊!」

    見尉屠耆對此仍無動於衷,他拔劍往脖子上一抹,便自刎了。

    宮內很快亂成了一團,尉屠耆準備到城外去看看民情,剛出宮不久,幾個兒童便

    追著他的車隊高叫起來:「勿捨河龍!」

    尉屠耆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竟然立即打道回宮,改變了原先的計劃。

    河龍是神的名字,是樓蘭人的圖騰崇拜。由此他又想到了水,一旦樓蘭人離開羅布泊,缺水了怎麼辦?

    當晚,他把所有大臣召來,對大家說:「遷國之舉並非我與大漢的陰謀,當著河龍和列祖列宗的亡靈起誓,如果我說假話,當如此劍!」

    說著他拔出腰間佩劍,雙手捏住兩端用力一折,那把劍「啪」的一聲斷成兩截。

    尉屠耆又說:「我在漢朝當人質,這不光是我的恥辱,先王的恥辱,也是樓蘭的恥辱!然而為了生存下去,我們只有忍辱負重。為什麼一直是這種情況?因為樓蘭處於漢朝入西域的喉結之部,漢朝為出入方便而一再地要挾樓蘭,匈奴為統治樓蘭而一再地扼制我們。我們是無罪的羊,卻生活在一塊有罪的土地上,所以我們必須放棄樓蘭,到南方去建立新的國家,才能擺脫四面受擾的困境。」

    他這番話說到了大家的心裡,眾臣們心有所動,繼而為之歎息。

    最後,他們確定了遷移的新都:離鄯善城不遠的一個湖泊旁。

    有人提議到那裡後仍將它叫作樓蘭,尉屠耆否決了這個建議,他已對樓蘭傷心至極,既然已經放棄,就不必再用這個名字了。

    商議完畢,尉屠耆看見了躲在人群後面的那位王后,他看著她如新月一樣美麗的面容,心裡一陣衝動,一個念頭悄然產生,他想娶她為妻。

    走出王宮時,每個人的腳步都有些疑惑和緩慢。從這時候開始,樓蘭人將去另一個地方,而樓蘭王國也將在歷史的煙塵中慢慢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搬遷前的準備使舉國上下一片混亂,有的人在埋藏財寶;有的人到羅布泊和塔里木河畔設壇焚火,祭祀河龍。誰也沒有注意到尉屠耆帶著一名貼身侍衛悄悄走向了那位王后的寢室……

    南遷選在一個早晨開始,想必在那個早晨樓蘭像以往一樣又迎來了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但人們卻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悠閒,所有的人都整整齊齊地集合在城中心的廣場上,牛羊駱駝等也都已編好隊。尉屠耆一聲令下,大家一起朝樓蘭城拜了三拜,繼而又拜太陽,然後便無聲地上路了。

    到了黃昏,尉屠耆和眾大臣作為最後一批隊伍要離開廣場了,這時,王后跟前的那個宮女慌慌張張地跑來,對著尉屠耆的耳朵說了一句什麼,尉屠耆一驚,直奔那位王后的寢室。{.}最新章節

    出現在他面前的王后衣著華麗,面容安詳,嘴角掛著動人的微笑,唇間卻含著一枚有劇毒的葉片。

    她已經嚥氣了,在人們都要離開樓蘭時,她不願意走,以死亡的方式和他的丈夫留在了一起。

    尉屠耆心灰意冷,他用顫抖的手把那枚毒葉拿了下來,王后的唇角留下了一縷攝人心魄的微笑……

    尉屠耆坐在王后的屍體旁為她守靈,並發出在日出之前為王后舉行「太陽葬禮」的命令。

    人們在城外的一片密林裡砍下環形樹樁,圍繞墓室構成一個同心圓,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太陽。尉屠耆親自把王后放進棺木,讓她的頭向著晨光漸亮的東方,然後為她蓋上了美麗的綢布。

    儀式完畢之後,尉屠耆一行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了。

    一個容納了西域明精華的樓蘭,從此背井離鄉,慢慢枯萎在了朔風黃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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