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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4 文 / 昌如

    他口中默念著觀音名號和《般若心經》,只希望這一次不要再回到原地了。

    不過玄奘也沒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觀音菩薩身上,他想出了一個很聰明的方法。

    走了一段路之後,他下馬用石塊堆成了一座小石堆,反正這戈壁上別的沒有,就石頭多。

    堆完之後,牽馬向西走出大約100步左右再堆一個,然後再往西走。

    走出一段距離後,回頭看看那兩個石堆是否在一條直線上,如果是,就說明道路沒有歪邪,於是再堆一個,繼續向前走……

    這種方法看起來很笨,但的確非常管用,是一個最實用的讓人走直線的方法,直到今天仍有人使用。

    但是,這方法也有一個明顯的缺點,就是費時費力。

    對玄奘來說,這條路出奇的漫長和艱苦,一路上沙海茫茫,難辨東西,除了零星散落的白骨、馬糞和遠處時隱時現的海市蜃樓,再也看不到任何活物。

    玄奘口乾舌燥,身上的僧袍被汗水一次次浸透,又被陽光迅速曬乾,只留下一層白色的鹽粒。

    路上偶爾可以看到舊河床的痕跡,大約有上億年的流淌,現在卻是一滴水都沒有了。

    玄奘的心裡有些慌亂,但還是咬牙繼續前行。為今之計,他只能寄希望於快些到達第一烽。

    突然,赤離發出一聲尖利的長嘶!身體猛地躥了起來,差一點將已經精疲力竭的玄奘掀下馬去!

    幸好玄奘反應快,迅速抓住馬鬃,還未來得及細想,赤離已經撒開四蹄飛奔起來。

    玄奘只得緊緊抱住馬頸,將身體低伏在馬背上,任其狂奔跳躍。

    不知跑了多遠,老馬的速度才終於降了下來,玄奘竭力勒緊韁繩,總算將馬匹停住了。

    「你這老馬!」玄奘驚魂未定,抬手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這才發覺,兩隻手都麻木了,忍不住罵道,「虧你常年從這裡走過,怎麼膽子這麼小,你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了,因為他看到前方荒野中那座土黃色的高大樓台,以及樓台附近的幾棵粗壯虯曲、樣貌奇特的胡楊樹。

    「我們到第一烽了!」玄奘低呼一聲,跳下馬,輕輕地拍了拍老馬的頭,笑道,「好赤離,是我錯怪你了!不過下次記著,跑之前要跟主人打聲招呼,你剛才差點把我摔下去,知道嗎?」

    赤離搖晃著大腦袋,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在他前方的烽火台下生長著茂盛的蘆葦,那些風中搖曳的蘆葦叢,給這個灰黃死寂的世界帶來了一道難得的生命氣息。

    蘆葦叢中時時閃出一點點誘人的清光,那便是比金子還貴重的泉水了。

    在戈壁沙漠中行路,水的重要性是怎麼估計都不過分的,而在瓜州通往伊吾的這條荒漠大道上,更可以說水源就是一切。官道緊挨水源,負責把守官道的五烽更是直接修在了水源旁邊。

    守住了水源,就等於是扼住了沙漠的咽喉。

    看到水,赤離顯得有些急不可耐,煩躁地跺著腳,想要衝上前去。

    玄奘急忙將它拉住,讓它臥伏在地上,又從行李中取出些草料餵它。

    雖然不算吃飽喝足,但老馬還是滿意地閉上了眼睛,抓緊時間打起了盹兒。

    玄奘伏在沙溝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烽火台上那個來回走動的身影。

    他已經至少絕水兩天,早已是飢渴交煎,疲累不堪。暈眩一陣一陣地襲來,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

    看到泉水後,這種暈眩的感覺更加強烈。他只能緊緊咬住舌尖,努力保持住神志,才能讓自己不至於昏過去。

    因為怕被守關的將士發現,他不敢過分靠近烽火台,只能同老馬一起,安靜地躲在沙溝裡,等待夜幕的降臨。

    終於,太陽落到了遙遠的雪山之下。

    當全身被寒冷重重包裹住時,玄奘悄悄觀察了一下烽火台,沒發現什麼動靜,夜幕下的大漠一片寂靜,似乎所有的人都睡著了。

    玄奘牽著馬,沿著沙溝小心翼翼地朝烽火台靠近。

    他看到了烽火台上黃色的燈光,和燈光中舉著火把的士兵剪影,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激動,竟有了一種想要走過去敲門的衝動。

    玄奘當然知道,這烽火台中有涼州都督府轄下的校尉領兵戍守,私自出境一旦被守兵抓獲,輕則流配充役,重則性命不保。

    所以,衝動歸衝動,他現在也只能靜靜地伏在沙溝裡,觀察著,等待著……

    一隻淺褐色的小生靈從沙土中鑽了出來,慢慢地爬上他的腳背,玄奘低頭,認出是一隻沙漠蠍。

    他沒有動,任由那小東西從他的腳上爬過,匆匆而去,再次鑽入沙土之中。

    玄奘心中感歎,大自然充滿了生命的奇跡,儘管這裡是戈壁灘,氣候惡劣,但仍有動物頑強地生存。露宿在這段路上,他曾不止一次在清晨的氈毯裡發現這種可怕的蠍子,有時甚至還有細小的蛇。它們弓著身子在沙地上爬行,只讓身體的很小一部分與地面接觸,以免被炙熱的沙子灼傷。

    由於被這小生靈分了心,再抬頭時,烽火台上的那個身影似乎不見了。

    他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台上依然毫無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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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輕輕搓了搓因寒冷而有些麻木的手,又緊了緊馬背上的行李,便拉著老馬,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

    今晚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發出微弱的光,將一團濃濃的夜色攪拌成淡淡的霧靄。

    烽火台居高臨下,附近除了幾棵模樣扭曲的胡楊,和水邊幾叢稀稀落落的蘆葦外,什麼遮擋的東西都沒有。

    可以說,水源就在守軍的眼皮底下,一覽無餘。

    玄奘知道,自己這麼做很瘋狂,但他已經沒有了退路。要想繼續走下去,他必須冒險取水。

    所以,他只盼這個時候守軍們都已經進入夢鄉了。

    撥開一人高的蘆葦叢,玄奘驚喜地發現,這一汪泉水澄淨清涼,在星光下泛著清冷的光,令人一見之下煩渴頓消。

    老馬輕抬四蹄,慢慢走到沙泉邊上,把頭伸進去喝水。

    它做這一切的時候悄然無聲,連個響鼻都沒有打。

    玄奘仔細看了看烽火台的周圍,除了四角那幾面隨風擺動的旗幟外,看不到任何人影。

    藉著濃濃的夜色,他小心地在沙泉邊蹲了下來,先取水洗了把臉,感覺精神為之一振,然後拿過水袋。

    他並沒有將水袋直接放入沙泉中讓泉水直接流入,更沒有像老馬那樣把頭伸過去直接去喝,而是又取出一隻濾水囊,依律將水仔細過濾了之後,這才小心地灌入袋中。

    他一向持律嚴謹,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會遵循戒律取水。

    汩汩的清水經過濾水器注入水囊,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在這暗夜之中顯得格外清晰。

    玄奘心中緊張萬分,但他毫無辦法。

    當水囊終於灌滿了清水,他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小心地喝了幾口後,便將袋口紮緊。

    一切竟是出奇的順利!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破空之聲傳入耳中。

    玄奘尚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覺得肩頭彷彿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突如其來的巨大衝力讓他的身體向後飛出,重重摔倒在地上!

    水袋從手中掉落下來,幸好袋口已經紮緊,裡面的清水才沒有潑灑出來。

    玄奘被摔得七葷八素,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碎了,眼前金星亂飛。他勉強用一隻手撐著地,想要起身,突然,一股劇烈的撕裂般的痛楚從左肩爆開,疼得他渾身都顫抖起來,完全無法再用力。

    低頭一看,一枝箭赫然插在左肩上!

    準確的說,是從他的左肩下方刺入,直接把肩骨捅了個對穿!並且餘力未盡,露在外面的箭羽震顫不已,溫熱的血從傷口處汩汩流出,把半隻衣袖都浸透了。

    玄奘不禁倒抽了口涼氣,緊張之際,也來不及細想,伸手便去抓地上的水袋。

    就在這時,又一枝箭飛來,險些射中他的手。玄奘急急慌慌將手收回,只聽「撲」地一聲,箭鏃紮在水袋上,袋中清水如同噴泉一般噴湧出來,濺了他一身。

    玄奘痛心不已,但此刻的他已經來不及詛喪了,因為有更多的箭正從蜂火台上飛射下來。

    顧不得插在肩頭的箭和被釘在地上的水袋了,他只能以手撐地,向身後的蘆葦叢中退著,以躲避那一枝枝射過來的飛箭。長這麼大,他從未這般狼狽過,有好幾回,那箭就擦著他的耳朵飛掠過去,冰冷的「嗖嗖」聲刺痛了他的耳膜……

    不知過了多久,台上總算停止了放箭,接著,便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是他們沒有箭了嗎?玄奘呼呼喘著粗氣,看著面前那一排排斜插在地上的箭枝,不禁心有餘悸。

    直到這時,他才感到渾身發軟,額上滿是冷汗,左肩處更是如火燒一般,痛得出奇。

    他不敢將箭拔出,只能小心翼翼地將身體往前探了探,抓住地上那只被射穿的水袋,咬牙站起,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就聽「嗖」地一聲,又一支冷箭破空而來!

    玄奘只覺得腿上一陣劇痛,眼前一陣發黑,再一次摔倒在地。

    緊接著,烽火台上傳來一聲大喝:「幹什麼的?呆著別動!」

    玄奘痛得幾乎昏迷,勉強抬起頭,看到烽火台上站著好幾個士兵,個個手持弓箭。其中一個將手一鬆,又射出一箭,他趕緊側身,那支箭緊貼著他的肋部飛過,斜斜地插進身後的沙土裡。

    到了此時,玄奘心裡明白,他是無論如何也跑不掉的了。

    邊關的冬夜安謐靜,天上僅有的幾片浮雲早已被凜冽的寒風遠遠吹散,只留下漫天的星斗爭相閃耀,灼灼生輝。

    黃土夯成的烽火台在這遼闊的戈壁地帶宛如大海中的一座孤島,而這裡的很多人已在這個孤島上把守了數年之久。

    校尉王祥便是其中之一。此時的他尚未入睡,正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默默誦讀《地藏菩薩本願經》: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

    「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讚歎釋迦牟尼佛,能於五濁惡世,現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調伏剛強眾生,知苦樂法,各遣侍者,問訊世尊。」

    這部經書是敦煌的張皎法師送給他的,那時的他還年輕,在那座西域風味濃厚的石窟寺裡,張皎

    皎法師為他和他的幾個好友一起授了三皈依。

    本來還要授五戒的,但他告訴法師,自己馬上就要去邊地任職了,可能要跟那些凶殘的突厥騎兵打交道,不大可能不殺生;邊關孤冷寂寞,守關將士們聚在一起,也不可能不飲酒。

    張皎法師聞言歎了口氣,說了聲:「眾生皆苦」,便只為他授了三戒,臨行時又送給他這卷《地藏經》。

    「閒來多唸唸此經,可超度一切冤親債主,令其究竟解脫。」老法師叮囑道。

    後來他就來到這個大戈壁,在第一烽裡當了校尉,一呆就是十年。

    這裡是商旅往來必經之地,不但扼守著從瓜州通往伊吾的官道和水源,還擔當著警戒和了望的職能。當然,更多的時候是為那些使者、商旅提供食宿。

    說是「更多」,其實一年下來,也難得有那麼幾次。

    沒辦法,誰叫這年頭邊關不安寧呢?

    讓他感到欣慰的是,這些年來,除了偶爾抓到過幾次馬賊之外,他還很少率部下與人交過手,自然也就很少殺人。

    邊關苦寒,生活艱難薪俸又少,更難忍受的是無邊的寂寞與無聊,很多人都因此被怨氣弄壞了脾氣,而他卻怡然自得,誦讀《地藏經》成了他每晚必做的功課,就這麼日復一日地在這個戈壁荒島中打發著漫長的歲月……

    十年過去了,對於王祥來說,故鄉敦煌似乎已經很遙遠了,記憶中依然鮮活的,便是那個在石窟寺中一字一句為他講解《地藏經》的張皎法師,以及那群一起在佛前皈依的好朋友。

    當然,還有那些壯觀的石窟寺廟群,和僧人們早晚課時的梵唱……

    「噹噹噹……」一陣急驟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深思,伴隨而來的,還有雜亂的腳步聲和急切的呼喊聲:「王校尉,王校尉!」360搜索.行者玄奘更新快

    這麼晚了,難道又有什麼人來了?

    王祥一邊放下經卷前去開門,一邊在心裡歎氣,這裡長年累月也見不著一個生人,士兵們都變得過於少見多怪了,就算是偶爾抓到一隻兔子,都能讓他們像過年一樣興奮好幾天。

    「大半夜的,嚷嚷什麼?」他打開門,探出半個身子,有些不悅地問道。

    一個士兵大聲喊道:「王校尉,弟兄們抓到一個人!」

    他的臉紅紅的,聲音中透著說不出的興奮。

    王祥大吃一驚:「你說什麼?抓到人?」

    正愣神間,士兵們已將一個渾身是血,捆得像個粽子一樣的人推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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