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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胡人弟子石槃陀3 文 / 昌如

    說到這裡他突然意識到,對一個佛門弟子來說,這種事情實在沒什麼值得炫耀的,趕緊住了口,偷眼看看師父。

    玄奘合掌誦道:「阿彌陀佛。」

    石槃陀嘿嘿一笑:「師父問起莫賀延磧,難不成是要到伊吾去嗎?」

    玄奘溫言道:「我要去天竺。」

    「天竺是什麼地方?」石槃陀困惑地問,「難道是……是西天佛國?」

    「天竺是佛陀誕生的地方。」

    「怪不得師父有那麼深的佛法!」石槃陀大驚道,「我知道了,師父定然是佛,要去佛國歸位的!對不對?」

    玄奘為這個胡人弟子出色的想像力哭笑不得,但他還是耐心解釋道:「我去天竺是為了求經學法。只是我沒有過所,又不熟悉路徑……」

    話音未落,就聽石槃陀叫道:「師父你不早說!弟子熟悉路徑啊,我帶師父去!」

    玄奘沒想到他竟如此爽快地拍了胸脯,反倒有些不放心:「如今邊關正處於臨戰狀態,官府盤查甚嚴,偷渡國境便是死罪,協助偷渡也是死罪。石槃陀,你可要想清楚了。」

    「師父都不怕,我怕什麼?」石槃陀剛剛受戒,正是對佛法信心十足的時候,滿不在乎地說道,「不瞞師父說,要不是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我乾脆就直接把師父送到天竺得了,也看看那個西天佛國到底什麼樣的!如今嘛,走不了那麼遠,把師父送到伊吾總是可以的。」

    「玉門關和五烽也能通過嗎?」

    「師父放心!這條道我都走好多遍了。」石槃陀答道。

    「可是,為師沒有過所……」

    「沒關係!」石槃陀道,「我知道那幫軍士換班的規律,師父且放寬心,一切包在弟子身上!」

    玄奘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麼容易就解決了嚮導問題,這可真是佛陀的加被呀!

    傍晚時分,玄奘牽馬走出塔爾寺,一直走到那片浸著晚霞的小樹林邊,在一處被荒草掩埋的沙溝旁停了下來。

    說是小樹林,其實這些樹都還沒有一人高。作為植物,在這樣的地方,比別人長得高一點兒意義都沒有。瓜州多風沙,四周又沒有任何庇蔭地,只有灑滿大地的陽光。

    玄奘伏在沙溝裡,默默地等待石槃陀的出現。

    白天,石槃陀很不好意思地對他說,自己的馬匹被人搶了,沒有馬,可能會行進得很慢,拖累師父。於是,他給了徒弟一些錢,讓他去買一匹馬,外加一些乾糧衣物,剩下的就作為他帶路的報酬。兩人約好,晚上在這個小樹林邊見面。

    西北風在樹林上空肆意呼嘯,刮的他面上生疼。遠處的沙漠在不同溫度的空氣中顫抖著,一直延伸至遙遠的天際。

    眼時的玄奘並不知道,從現在開始,茫茫大漠將伴隨他整個西域的旅程。

    漫長的等待最是難熬,沙溝周圍長滿密密麻麻的駱駝刺,又尖又硬,身上的僧袍已經有好幾處被刺破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狂風開始呼嘯,發出鬼怪一樣的聲音。四周的寒氣越來越重,雪粒開始沙沙地灑落。

    玄奘將身上的僧袍裹緊,心裡暗暗擔心:石槃陀怎麼還沒有到?莫非是反悔了?如果他出爾反爾,拿了錢就跑路,那麼自己也只有在沒有嚮導的情況下冒死西行了。

    正想到這裡,遠處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那是氈靴踩在凍草上發出的聲音,越來越近。

    就著淡淡的雪光,玄奘終於看到石槃陀牽著一匹高大油亮的黃驃馬走了過來。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高鼻深目、白髮蒼蒼的老人,手裡牽著一匹年老瘦弱的棗紅馬。

    「師父!」看到玄奘起身,石槃陀低呼一聲,加快腳步趕了過來。

    「這位是——」玄奘皺了皺眉頭,問石槃陀。

    他不希望讓別人知道自己西行的蹤跡,要是走漏了風聲,弄不好會把李昌都連累上的。

    「師父,這位老爹是我在馬市邊上碰到的,」石槃陀趕緊解釋,「他說他早年曾多次往來東土和西域經商謀生,光是從瓜州到伊吾就走了不下數十次,所以我才把他請來帶路的。」

    玄奘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老人和他的那匹老馬——老人從外貌到穿著都像是中亞一帶的人,雖然瘦,精神卻好得很,特別是一雙黃灰色的眼睛,不僅頗具神采,且放射出堅毅的光亮。

    他身後的那匹棗紅馬看年齒有十七八歲了,雖說還不能算特別老,但是骨瘦如柴,幾近皮包骨頭。

    這樣的一人一馬,真能把他帶到伊吾去嗎?

    玄奘固然猶豫不決,那位老胡人卻也在上上下下打量著玄奘,目光中充滿了探究之色。

    「你就是玄奘法師?」老人的聲音略顯沙啞,噴出一口的白氣,「是你要去伊吾麼?」

    「正是。」玄奘道。

    「就你們……兩個人?」老人黃灰色的眼眸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玄奘道:「若非石槃陀發心助我,我便只能一個人走了。」

    聽了這話,老人淡然地笑笑,徐徐問道:「法師知道再往西去是什麼地方嗎?」

    「莫賀延磧。」玄奘答道。

    「是啊,」老人的聲音依然慢條斯理,「那塊兒氣候莫測,常常風暴肆虐,飛沙

    走石,多有妖獸作祟。一旦遇到鬼魅熱風,就沒有能活下來的。法師年紀輕輕,何必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

    這個季節哪裡會有什麼熱風?玄奘心中暗想。

    他反問道:「老檀越以前不是曾經走過莫賀延磧嗎?」

    「走是走過的,可也是九死一生啊,」老人抬眼望著遠方道,「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嗎?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的,大概就是我們這些命賤之人吧?」

    玄奘道:「既然有人走過,至少說明那個莫賀延磧並不是過不去的地方!」

    「法師想得倒簡單,」老人笑道,「你可知,我們走大漠的至少都是幾十人一夥,結伴出行的?很多大商隊動輒上百人,好幾百頭駱駝。」

    說到這裡,老人的目光望向玄奘身後的那匹馬:「法師為何不騎駱駝?那可是靈物!能夠在你覺得很平常的沙地裡挖出水來,在大漠裡找水全靠它們了。儘管如此,商隊還是經常迷路,十幾天都走不出去,也找不到水源……」

    「可是最終還是走出來了。」玄奘平靜地說道。

    「法師想知道我們是怎麼走出來的嗎?」那老胡人看著玄奘問,飽經蒼桑的眼睛裡流露出智慧的光芒。

    「正要請教。」

    「其實很簡單,」老人答道,「殺馬殺駱駝啊。肉可以吃,血可以喝,骨頭可以用來燒火……殺一頭駱駝可以讓七八個人多支撐兩三天的時間。」

    聽了這話,玄奘立時覺得胃有些抽動,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老人的眼睛望著遠方的地平線,彷彿又回到了年輕時候穿越大漠的時光——

    「有一回,我們在莫賀延磧遇到了沙暴,大部分人都被埋在了熱沙下面。他們那是幸運,哼都沒哼一聲就死了,何其痛快!苦的是我們七八個僥倖活下來的,真是命賤啊,跟沒頭蒼蠅似地在那個大沙磧裡亂轉。行者玄奘:.

    「幾天之後,剩的水和食物就都用完了,又實在找不到水源,就開始殺駱駝吃……

    「說起來也真夠幸運的,因為駱駝比人有能耐,耐得住風沙,因此,那場大沙暴殺死的大多數是人,為我們這幾個活下來的留下了十幾峰駱駝。我們每隔兩天就殺一峰。

    「殺駱駝也是有講究的,不能硬來。我們把選中的駱駝拉到沙丘後面,讓它臥倒,然後,趁它閉著眼睛不注意的時候,一刀致命!讓它來不及痛苦和恐懼……當然,更重要的是,我們找準了方向,這才活著走出了莫賀延磧。

    「走出來的時候,我們還剩下三個人,一峰駱駝……」

    玄奘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白龍的身影又魔幻般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它也是被吃了的。一念及此,他的心便如針扎般的疼痛。

    老胡人帶著幾分嘲弄的神情看著面前這位年輕的法師:「其實,在沙漠中迷了路,有駱駝血喝,有駱駝肉吃,已經是很大的福氣了。身體好的可以活下來,身體不好的,吃駱駝也沒用。你們佛家不是說眾生平等嗎?那也就是說說而已,大沙漠可不會跟你說這些,那裡是最講究眾生平等的地方了,法師去了就會明白,在莫賀延磧,一個人的命決不會比一隻螻蟻更金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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