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想,這一條,那個馬行老闆也提到了。只是——
「別的沙漠難道不是這樣嗎?」
「別的沙漠當然也這樣,只是沒有莫賀延磧那麼絕!」
玄奘點點頭,接著問道:「那第二條呢?」
「第二條,大漠裡不都是沙子嗎?那兒的沙子卻比別處不同,一句話,邪門!」
玄奘更奇怪了:「沙子不就是沙子?如何不同?」
「沙子當然不同了,」一個老者慢條斯理地說道,「有的沙漠沙子軟,一腳下去一個深坑,走不多遠腳就累軟了;有的沙漠沙子硬,石頭地似的,走路嘛還行,就是亮得晃眼,而且從下往上冒熱氣,蒸死人了!」
「那莫賀延磧是軟沙還是硬沙?」玄奘問。
「都有!」先前那位玉石商人道,「一會兒軟一會兒硬,成心不讓人好好走路!打那兒過的人沒有不葳腳的。你說邪門不邪門?」
玄奘皺起了眉,他在想,這樣的路,不知道馬能不能走?若是馬匹也在那裡葳了腳,可是個麻煩。
「還有這第三條啊,」那人又接著說道,「風大得出奇!咱們瓜州的風就夠大的了吧?『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可跟莫賀延磧一比,那就算不得什麼了。那個大戈壁裡有個魔鬼風區,可了不得!刮起風來,飛砂走石,駱駝打那兒過,都能被它剝下一層皮來!」
是不是有些誇張?玄奘心裡想著,忍不住問道:「不是有很多商隊走過那裡嗎?他們都是怎麼過的?」
「那是他們中間有人熟悉路徑,避開了魔鬼風區。」商人道。
原來如此!玄奘想,如果我也能找到一個熟悉路徑的人做嚮導,便不用怕這一條。
可是,就現在這種情況,如何才能找到這麼一個嚮導呢?
他心裡想著,卻沒有多加追問,而是繼續往下聽。
那商人喝了口水,接著說:「還有這第四條,鬼哭狼嚎吵死人!想都想得出啊,那個大戈壁千百年來也不知埋了多少人了!一到晚上,那些個冤魂野鬼什麼的全跑了出來,又是哭又是嚎的,那個熱鬧勁兒!聽到那動靜的人很多都被嚇得掉了魂兒!」
「不是嚇掉了魂兒,是被勾走了魂兒,」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中年商人湊了過來,慢悠悠地說道,「我聽說沙漠裡有一種鬼魅,專門勾人魂魄,他喊了你的名字,你一答應,魂兒就被勾走了。想當年,我兄弟就是這麼死的。」
玄奘想起河西路上聽到的尖銳叫聲,莫非也是死在路上的孤魂野鬼?
「可是貧僧聽說,莫賀延磧的邊緣有一條官道,以前西域各國前往中原的使節和往來的商隊眾多,走的便是這條官道。難道那官道上也有這些邪門之事嗎?」
商人們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般看著玄奘:「我們說的就是官道!難道法師還以為,不走官道也能通過莫賀延磧嗎?」
玄奘猶豫著說道:「若要走官道,需持有過所吧?如今這禁邊令一頒,官道豈不是斷啦?」
「這是自然。」
玄奘不甘心,又問一句:「那莫賀延磧腹地不可橫穿麼?」
商人笑道:「要橫穿莫賀延磧腹地?根本就是找死!那裡可是有凶神,專吃過路的人度日!」
他見玄奘笑了一笑,一臉不信的樣子,頓時急了:「法師莫要不信,我們走的還是官道,每次過莫賀延磧還要祈禱一番,請上天保佑不要遇到那凶神呢!就這,哪次不是看到沿途的白骨堆堆!」
「正是如此,」一個中年胡商說道,「有那走慣此道的商隊莫名其妙整隊人馬消失無蹤的,這便是那凶神在作祟了。」
「法師,你當真要走莫賀延磧嗎?」一個漢商關切地問道,「年紀輕輕的,可得要三思啊!就算要走,也得請個常走此道的當嚮導。不然,一不小心迷了路,那可不是耍的!」
玄奘沒有說話,他在想,這條路該如何走?
連續下了多日的雪終於停了。清晨,一名軍士騎著快馬馳進了瓜州城,他是涼州都督派來送一份緊急公的。
原來,這段日子接連不斷的大雪將唐軍的軍事行動推後了,軍務自然也就不那麼繁忙,李大亮也總算有了點閒暇時光,帶著他的寶貝鷹好好過了幾天打獵的癮。
數日後,他滿載著獵物回到涼州,正是志得意滿之際,卻接到了朝廷發來的訪諜,要他查訪一個叫玄奘的僧人,把他抓回長安。
看到訪諜上加蓋的御印,李大亮頓感頭皮發麻,這才想起那個從長安來又被他轟回去的高僧,忙不迭地派人查訪。
李大亮壓根兒就沒有想到,接到自己禁令的人還敢違禁西行!所以當派出去的探子將玄奘的行蹤報告給他時,當他得知玄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溜走時,異常震怒,當即飛馬傳出追諜,命沿途各州縣將其捉拿送回。
州吏李昌剛剛走進刺史府,刺史大人就將一份公遞給了他:「看看這個。」
李昌滿腹孤疑地接過公,打開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公上赫然寫著:「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縣,宜嚴候捉。」
中畫著圖影,看面貌正是那天在這裡見到的僧人。
「原來他就是玄奘法師,」李昌驚訝地說道,「怪不得佛法講得那麼好!屬下聽說,他可是長安有名的高僧吶!」
「你才知道?」獨孤達笑道,「何止是長安?這位玄奘大師的名字,在涼州城那才叫如雷貫耳!打涼州過來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
李昌也笑了:「屬下確實聽說過,大師先前在涼州開壇講經,連講了一個多月,聽者如雲、盛況空前呢!倒沒想過他如此年輕。再說,他到瓜州也有些日子了,怎沒見他講經啊?」
獨孤達指了指公:「涼州都督都發來訪牒,要拿法師了,想必他也有所耳聞,哪裡還敢真的公開設壇?」
「這倒是,」李昌又看了看手中的訪牒,「居然因為私渡關被李大都督發來捉。真是奇了怪了,按說這樣一個高僧,怎麼也不會去當突厥奸細啊!」
「你小子就知道奸細!」獨孤達笑罵道,「沒聽那些涼州人說起嗎?法師是要到天竺去取經。」
「天竺?」李昌不禁大驚,「真有這個國家嗎?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我以為這個國家是在天上……嗐!我怎麼越說越不對了!大人,您說他放著好好的經不講,去什麼天竺呀?好像以前也有去天竺求法的僧人,根本就沒人活著回來過呢,是不是都成佛了?」
獨孤達道:「這我怎麼知道呢?」
李昌細細回想著玄奘第一天來刺史府時的情形,印入腦海的竟是那雙明澈的黑眸,無垢無染,一如天空。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那個佛法精湛、辯才無礙,目光純淨如水的法師,居然正在被朝廷發捉拿,甚至正準備從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渡出關。
想到這裡,李昌不禁笑了:「一個私渡關的高僧,有意思……」
「有意思?」獨孤達瞥了他一眼,「如今李大都督的訪諜已經到了瓜州,要捉他回去,你倒覺得有趣?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們該如何辦理?」
「這個麼,」李昌抓了抓腦袋,兩道粗眉不知不覺擰了起來,這事兒確實還挺棘手的!
他有些為難地說道:「屬下聽說,這位李大都督不信佛法,若是就這樣把法師交給大都督,只怕會對法師不利啊。」
「嗯,」獨孤達點頭,「你說的有理。」
「那大人您覺得,他會怎麼處置法師呢?」
獨孤達想了想,道:「應該會押解還京,交給聖上處置吧。朝廷不都來批了嗎?想必李大都督也不會私自處置。」
「那聖上會……」
獨孤達瞪他一眼:「聖上會如何,豈是你我能猜度的?」
李昌立刻不吱聲了。
獨孤達歎了口氣:「這種事情,怎麼處置得看聖上的心情。若是心情好,責備幾句,讓他老老實實回寺院去,那算他運氣,有佛祖保佑;要是心情不好,打他一頓,關上幾年,算是依律行事;若不巧聖上來脾氣了,砍了他的腦袋,當此邊關不寧之時,也不為過。」
李昌聞言有點急了:「可是大人,法師只想普渡眾生,他可能有點孩子氣,但屬下想,他絕沒有害人之意啊!」
說到這裡,他突然發現刺史大人正盯著自己看,這才意識到剛才有些激動,忙住了口,平息了一下心情,這才問道:「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本官也無法可想,」獨孤達也很煩惱,想了想,把訪牒推到李昌的面前,「你小子不是挺聰明的嗎?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理好了。」
「我?」李昌愣住了。
「對,就是你,」獨孤達望著他,很乾脆地說道,「大師不是也說過,你深具慧根嗎?此事捨你其誰呢?」妙;筆閣
「可是大人……」李昌還是有些發蒙。
「不用擔心,」獨孤達道,「自己看著辦,別太難為大師就好。」
看著刺史大人意味深長的目光,李昌心裡一動,當即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玄奘坐在菩提寺的藏經室裡,專心致志地讀著這裡的經典。
雖然前方困難重重,但他堅信,諸佛菩薩定會為他指出一條明路的。
一個沙彌將身著便裝的李昌引到他的面前。
「法師尊號上玄下奘?」李昌開門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