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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私渡就要像個私渡的樣子2 文 / 昌如

    「但無論如何,玄奘都不會放棄的,」年輕的法師抬起頭來,堅決地說道,「聖上如今是無法理解,但相信終有一日,他會理解我的。退一步說,就算一直不能理解,又有什麼?玄奘做此事,不為自身,不為聖上,乃是為了天下蒼生。就算是刀劍加身,也義無返顧。」

    慧威法師深吸一口氣,苦笑道:「西行求法,談何容易!法師可知自東晉法顯大師之後,欲往天竺求法者已逾百人?」

    「玄奘知道。」

    「那麼法師可知,他們之中無一人活著回來?」

    玄奘抬起頭,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玄奘知道。」

    慧威法師被這無所畏懼的目光所打動,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自己的青年時代,心中既欽佩,又有幾分傷感。

    「老衲近些年來一直在河西地區修行弘法。以前,這裡往來商侶眾多,老衲除講經說法外,更多的便是為那些葬身大漠的施主做法事。唉,這麼些年過去,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條路上,他們還都是持有過所的……」

    他傷感的目光顯得既遙遠又深邃,彷彿已經越過寺院的圍牆,飛到了茫茫大漠:「就說那莫賀延磧,即使是當地經常行走於沙漠的駝隊也不會輕易從中穿越,因為那裡既沒有水,也沒有草,除了綿延數百里的石頭和沙子以外,什麼都沒有……」

    「但玄奘知道,也有成功的。昔日法顯、智嚴諸大德,不也都是出家人嗎?他們能夠西行求法,導利群生,玄奘又有何懼哉?」

    慧威法師搖頭歎道:「法師有所不知,如今的絲路不比從前了。」

    「有何不同?」玄奘道,「法顯前輩出發之時,莫賀延磧早已存在。今日之大漠,也是當年前輩所履之地!」

    望著這個年輕人灼熱的目光,慧威法師緩緩問道:「法師自幼生長於中原,大概從未到過西域吧?」

    「是。」玄奘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怎麼就敢獨自上路啊?」慧威法師只覺得不可思議,「有一件事情你大概不知,其實西行未必非走莫賀延磧不可的。」

    「怎麼,還有別的路線麼?」玄奘既驚喜又驚訝。

    「有是有,但法師是走不了的,」慧威法師歎道,「玉門關外,便是突厥人的世界。他們控制著西域諸國,從關外的伊吾、高昌起,一直到『昭武九姓』,都受他們的節制。突厥各部也時有爭鬥,戰敗者淪為盜匪,四處抄掠。聽說那些突厥騎兵自小便長在馬背上,性子既凶狠又殘忍。這些年來,絲路商侶越來越少,大半是因為他們的緣故。」

    「但是商侶並沒有因此斷絕啊。」玄奘道。

    「那也快了,」慧威法師道,「以前之所以沒完全斷絕,全因為靠著莫賀延磧南部邊緣,從瓜州到伊吾之間還有一條官道,那裡雖然也是戈壁流沙,卻有水草,遠不似莫賀延磧那般死寂。持有中原過所的商人們都從那條官道上走,可以得到中原軍隊的庇護。當初西域各國使臣進出中原,走的也都是這條路。」

    玄奘聽明白了:「如今,朝廷頒布了禁邊令,這條官道是不能走的了?」

    「不錯,」慧威法師道,「況且法師沒有過所,更不能走那條道。」

    玄奘不再說什麼,他本就對那條「官道」不抱希望。北有突厥騎兵,南有大唐官兵,對他這樣一個私自出關的求法僧來說,除了莫賀延磧,再無第二條道可走。

    慧威法師接著說道:「即使走官道,商侶們也都是成群結隊,並且僱有嚮導引路,鏢師保護。否則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那看不見的妖獸引入歧途。莫說是商人,便是當年的法顯大師,也是十七八人一起上路,最終到達天竺時,只剩下了他一個……」

    玄奘依舊默然無語。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抬起頭來,墨黑的雙眸一如既往的明亮:「多謝大師點化。大師說的這些,玄奘都已明白。但玄奘出發時,曾在佛前立下重誓,此行不至天竺,絕不東歸一步。」

    慧威法師知道無法再勸,轉念又想,反正李都督執行「禁邊令」甚是嚴厲,你想走也得走得掉才行啊,自己又何必虛耗口舌再多說什麼?

    這樣一想,就覺得自己有些多事,乾脆轉移了話題:「法師前些日子在安圄寺講經,有幸聽聞的僧侶居士們無不交口稱讚。只可惜時間太短,清應寺僧眾得知此消息時,法會已經結束了。未能親聆開示,終是抱憾。如今聽說法師來本寺掛單,合寺僧眾無不歡喜,都盼著能夠親聆法音。法師您看——」

    玄奘猶豫了一下,畢竟李大都督是命他立即返回長安的,自己繼續呆在涼州已經是違命了,再講經……

    可是佛門弟子宣揚佛法也是天經地義,何況清應寺在這種情況下收留自己,這份恩德著實難以為報……

    略一思忖,玄奘終於合掌道:「大師太客氣了,清應寺與玄奘有緣,玄奘雖不才,亦願與這裡的同修們共同切磋佛法,以結法緣。」

    慧威法師見他答應,欣喜萬分,當即叫弟子們去安排講經事宜。

    講座設在清應寺的大殿裡,原本是要設在殿外寬敞之處的,但細細的雨絲仍然下個不停。一位居士告訴玄奘,涼州這地方就是這樣,要麼不下雨,一旦下起來,只怕要好幾天才能停住。

    殿外是冰冷的雨絲,殿內卻是熱情如火的聽經者。在很多人的眼裡,端坐講壇上的玄奘真的就像是一尊佛,他清晰雄辯的口才,莊嚴肅穆的氣度,給聽經的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很快,他的名字便不脛而

    走——

    第一天,來聽經的都是清應寺及周邊寺院的僧侶居士,大約百餘人;

    第二天,有更多的官紳百姓、西域客商慕名前來,大殿內坐不下那麼多人,很多人便冒雨在殿外聽講;

    第三天雨停了,講壇搬到了殿外,此時聽經者已逾千人,即使是山門外也擠得水洩不通。

    ……

    玄奘這次既然決定在涼州多住些日子,便一改往日只講一章一節的隨緣說法,採取了長卷經系列講座的形式。他口才本就絕佳,對佛經的領悟又深,剖析佛理條理清晰,簡明易懂,且又善於用世俗的語言來講解出世的佛法,使得聽者為之傾倒,一時盛況空前。

    涼州以天涼早寒而得名,南阻雪山,形勝險峻,家家戶戶房屋如壘。玄奘到達涼州時,這裡已是天寒地凍,一場秋雨過後,更是寒風侵骨。

    儘管如此,眾人聽經的熱情卻是絲毫不減。人們裹著一切能夠御寒的衣物,專注地聽經。每日講席完畢時紛紛向法師獻上金銀、馬匹和毛氈,以表敬意。

    對於這些佈施,玄奘留下了一些作為盤纏,其餘的全都捐給了清應寺,以做寺中慈善之金。

    就這樣,玄奘在涼州又滯留了一個多月,每日裡除了講經說法,便是到各個寺院、石窟禮佛拜師。

    他碰到了一些來自天竺、中亞以及西域各國的僧人,便利用這段時間,跟隨這些外國僧人學習各國語言,順帶著打聽一下他們國家的情況和出關事宜。

    這期間,他又收到不少其他寺院要他講經說法的邀請,先是白塔寺力邀,盛情難卻之下到那裡住了四日。接著,又有更多的寺院前來邀請……

    對於困在涼州的玄奘來說,出名絕不是什麼好事,麻煩很快便再次找上門來——

    「涼州大都督有請法師!」

    「法師現在可是涼州城最為炙手可熱的人物啊。」李大亮一見玄奘,就不冷不熱地說道。上次見著的那只鷹,還傲然地站在他的手臂上。

    「不敢,」玄奘合掌,語氣謙卑地說道,「貧僧只是順著因緣,與涼州道俗結個法緣罷了。」

    「好個結法緣!」李大亮臉色鐵青,「就連本官的下屬,也都盡被你結了緣了!」

    玄奘不明白此話何意,因此默然不語。

    李大亮瞪著眼前的僧人,冷冷地說道:「本官念在你是京師名僧的份上,不願與佛祖為難,因而好言好語勸請法師回轉長安。如今已過去一個多月,法師居然還滯留在涼州,難道當真是有恃無恐,不把我這個大都督放在眼裡了麼?」

    他越說越生氣,講到此處,已是聲色俱厲。

    「大人不必動怒,」玄奘合掌平靜地說道,「明日一早,玄奘便離開涼州。」

    他不願打妄語,因此只說離開涼州,並未說明離開後往哪裡去。

    好在涼州都督只當他害怕了,絲毫沒有想到這個質彬彬的僧人竟敢公然抗命,自然也便沒有注意他的話中留話。

    說實在的,要不是這段時間軍務實在太過繁忙,他早就派人將這和尚強行送回長安了。

    有一回,他曾提起此事,一個下屬勸他道:「都督何必為一個僧人煩惱?只要他不繼續往西,就讓他呆在涼州修行布道也沒什麼不好啊。」妙;筆閣

    「是啊,大都督,」旁邊的人趕緊附和道,「想去長安的人多得是,都督又何必耗費兵力,硬要將這個古怪的和尚送回去呢?」

    李大亮初時覺得有理,便又不去在意了。

    直到有一天放鷹歸來,他無意中見到自己那幾個屬下在同西域客商搭話:

    「這位大叔,你可知玄奘法師今日在哪裡講經?」

    「在大雲寺!」那商人答道,「要去得趁早,晚了可就沒位置了!」

    李大亮大怒,我說你們幾個為何要替那和尚說話呢,原來是為了去各個寺院追聽他講經啊,這還了得!

    他卻不知,那些滯留涼州的西域商人回到自己的國家後,紛紛在本國君王面前稱讚玄奘的博學多才、滿腹經。以至於玄奘尚未出關,西域各國的君王和僧侶們,就已經開始灑掃街道,望眼欲穿地盼著這位大唐高僧能到他們那裡去講經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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