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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泅渡過黃河2 文 / 昌如

    說到這裡,玄奘略略停頓了一下。

    一般說來,高僧主持的法會講的都是些佛經奧理,玄奘卻更喜歡以具體的事例來擅述佛心本義。比如這一次,一提到佈施,他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些從關中一路逃荒來的饑民。

    「今秋關中霜災,田間穀物顆粒無收。玄奘從長安走到這裡,一路之上所見最多者便是逃荒的饑民。」

    他的眼睛望著遠方,彷彿又見到了那些面黃肌瘦,眼睛裡閃著飢餓的綠光的災民;彷彿又聽到那個老人在對他講令人毛骨聳然的「菜人」的故事……

    「他們在這個世界上飄飄蕩蕩,就像無根的浮萍一樣,沒有寄托,沒有希望,沒有未來……很多人走著走著,就倒在路旁死去,他們的親人有的當場嚎啕大哭,那是世間最淒厲最無助的哭聲,就像一張慢慢收緊的網緊緊擠壓住旁人的心,令人無法呼吸……更多的人目光呆滯地從死者身邊走過,彷彿早已失去了悲傷的能力……」

    玄奘語氣沉緩地訴說著自己這一路上所看到和聽到的一切,善念於心,自然流露,因而具有特別的感染力。況且,聽經的人大都見過此等慘狀,此時聽法師這麼一說,人們的心都彷彿被抽緊了,恍如也被那張無形的網擠壓得沒了氣息,就連那個搗亂的石槃陀也不再出聲了。

    沉默片刻,玄奘繼續往下講:「佛說眾生皆苦。苦難並不是最可怕的事情,麻木才是。如果我們在看到世間苦難的時候還能夠懂得悲傷,那麼我們至少還保有一顆清淨柔軟的心,這便是成佛的種子。而當我們懷著感同身受的心情去幫助那些身處苦難的人,我們實際上也是在幫自己。這便是佈施般羅密。」

    看到人們都面色沉重,玄奘便又講了一個關於佛陀的故事——

    有一天,佛陀透過神通,知道阿拉維村裡的一位窮人證初果的機緣已經成熟,就帶著弟子們前往該村。

    但不巧的是,當天,這個窮人唯一的公牛走失了,因此佛陀來的時候,他正出村去尋找這頭公牛。

    村民們虔誠設齋,供養佛陀和眾比丘,希望佛陀能夠說法開示,但佛陀說,還是先等等吧。

    那個窮人終於找到了他的公牛,急忙跑回來向佛陀頂禮,他又累又餓,佛陀就請村民們先拿出食物來給他吃。

    等到這個窮人吃完飯後,佛陀才開始向村民們說法,他一步一步,由淺入深,一直說到四聖諦。

    聽完佛的說法後,這個窮人證得初果。

    回祇園的路上,比丘們都十分訝異於佛陀要求村民們先給那窮人吃飯,然後才開示佛法。

    佛告訴他們:「比丘們!我來阿拉維村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向那位居士說法。因為我知道,他已經具備了正確明白佛法的能力。可是,如果他飢餓難耐,這痛苦可能會障礙他理解佛法。他一整天都在尋找走失的公牛,一定非常疲累,非常飢餓。比丘們!你們要知道,沒有任何疾病比飢餓更難以忍受。」

    聽到這裡,人們驚訝萬分,這裡的多數人包括一些僧人在內,都曾經忍受過飢餓的折磨,但他們還是頭一回知道,佛陀曾經說過「沒有任何疾病比飢餓更難忍受」這樣的話。

    原來佛陀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些高高在上,需要仰視,他竟有著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法會結束了,眾人紛紛解囊佈施,聲稱供養佛陀,救濟那些身處苦難中的災民。一時之間,寺內寺外熱鬧非凡。

    當晚,南廓寺繼續設齋施濟,城內城外的災民們大都湧到了這裡,幾間客房均已住滿,智辛大師不得不將一部分災民安置在大殿裡。

    夜已經很深了,智辛長老仍興致不減,與玄奘秉燭夜談。

    「真想不到,玄奘法師竟會用如此淺顯通俗的事例來闡釋佛理,此等說法,老衲竟從未聽聞,實在是佩服不已啊。」

    「大師過獎了,」玄奘道,「弟子只是一路行來,眼見生靈塗炭,心有所感罷了。」

    「法師學識不凡,更兼悲天憫人,令人欽敬。不若留在本寺——」

    玄奘搖搖頭,道:「不瞞大師說,弟子就是深感自己學識不足,這才離開長安的。這一路上耽擱得太久,明日必須要走了。」

    智辛長老有些奇怪:「老衲聽說,朝廷在長安設立十大德,京師法事日漸興隆。法師如此年輕就已名聞天下,又濟身十德之列,留在京師前途無量,為何要走呢?」

    「弟子還差得遠,」玄奘道,「再說,一個人的意義並不在於他的成就,而在於他所企求的東西。」

    「法師企求什麼呢?」長老好奇地問,「是佛法嗎?中原高僧大都聚集於兩京地區,長安更是四方佛子求學的最佳處所,所以老衲才讓孝達去那裡學習《涅槃經》。法師獨獨往西,卻是去何方拜師?」

    「不瞞大師說,弟子準備西去天竺。」

    「天竺?」智辛驚訝極了:「就法師一個人?」

    玄奘尚未答話,旁邊的孝達忍不住插嘴道:「他不光一個人,連過所都沒有!」

    智辛長老更為吃驚:「若果真如此,法師萬萬不可西去!如今邊境緊張,朝廷下了嚴令,無過所而偷渡玉門關者,殺無赦!此事法師難道不知?」

    「弟子知道。」玄奘歎息道。

    「那為何還要以身犯險?」

    玄奘沉默片刻,望著面前桌案上跳動的燭火,緩緩說道:「弟子幼逢亂世,眼見多年征戰與天災**,苦無解救之良方,只能徒然悲歎。那時便曾發下誓願,必在有生之年,萬里西去,尋訪佛家真義,解救我中原百姓,使他們都能夠脫離苦海,心升樂土。即便知道這是一廂情願,也在所不惜。」

    「阿彌陀佛,」智辛長老不由得低宣一聲佛號,道,「法師一片慈悲渡世之心,令人欽敬。可是,法師今日在法會上所講的,難道不是佛家真義嗎?又何必再往遠方更尋經義?」

    「那些,只是一點基本教義,」玄奘沉聲道,「佛學精要,遠在天竺。必須親赴佛國,方可學到大乘佛法之真義。」

    智辛長老被玄奘這番話所打動,許久,才長歎一聲道:「這些年來,老衲所思所想,皆是如何光大這南廓寺。法師要做的,卻是光大整個華夏的佛教。當真令人佩服得緊吶!」

    玄奘道:「大師過獎了!能否光大佛教,玄奘還不敢想;能否幫助眾生脫離苦難,玄奘也不敢想。眼下,玄奘只是希望,此行能到佛陀的故鄉,解決自己心中的疑惑。」

    智辛長老感歎不已,情知留不住他,只得說道:「那麼法師就先在本寺小住些日子吧。」

    「不用了,弟子明早就走。」

    「明日是萬萬走不得的,」長老歎道,「法師真要出關,也要等邊關安寧了再說。」

    「邊關何時安寧?」玄奘問。

    「這個,老衲確實不知,」智辛長老倒是實話實說,「不過,總會有安寧的那一天吧。」

    玄奘輕歎一聲道:「邊關是不可能真正安寧的。當年大漢王朝趕走了月支,又來了匈奴人。如今,即使大唐滅了突厥,可還有吐蕃、契丹以及別的國家。縱然與他們訂立和約,邊界上也還是會有摩擦。弟子已經等了數年,再也等不起了。人命如露,無常轉瞬即至,又如何能等?」

    智辛長老看著這個倔強的青年,無奈地說道:「那也要先休息好再走吧,我觀法師氣色不佳,想是這段日子太辛苦了些。」

    「可不光是辛苦了些,」孝達再次插言,「那天晚上若非弟子及早發現,只怕這個活菩薩現在已在狼腹之中普渡眾生了!」

    「阿彌陀佛,」智辛再次低眉合掌,口宣佛號道,「法師就聽老衲一言,在這南廓寺裡多住些日子吧,把身體調養好,再走也不遲啊。」

    玄奘也合掌道:「大師好意,玄奘心領了,但玄奘真的不想再耽擱了。」

    西部的清晨一片蕭瑟,料峭寒意中,兩名年輕僧人縱馬朝西而去。

    八隻馬蹄揚起一路的沙塵,遮蓋住了來路。

    一口氣跑出十餘里,眼前陡然出現一座奇峰,峰巔狀若麥垛,峭壁上滿是蜂巢般的石窟和巨大的雕塑,裡面還有很多造型各異的群像和壁畫,堪稱鬼斧神工。

    這便是麥積崖,屬西秦嶺山脈的小隴山,那蒼鬱的森林,那迂曲險峻的小徑,足以讓它成為秦州的一道風景。更不用說崖上的那些浮塑、圓塑、模制影塑。古人稱:「其青雲之半,鐫石成佛,疑是神功。」

    玄奘勒住了馬,看著峭壁間的壁塑,讚歎道:「想不到秦州的荒坡禿嶺之中,竟然環繞著這樣一處神奇的地方!」

    「這石窟是後秦時期建造的,」孝達道,「起初叫做無憂寺,後來又改稱石巖寺,這裡的萬龕千寶,全是出自人力,我師父年輕時還曾在這兒修行呢。」

    玄奘感慨萬分:「先人如此虔誠,我輩敢不精進?」

    說罷從馬上跳了下來:「送君千里,終需一別。師兄請回吧。」

    「奘師,」孝達憂鬱地看著玄奘,「你一個人……」

    玄奘輕鬆地一笑:「孝達師兄還是覺得,玄奘會死在路上嗎?」

    孝達沒有回答,視線沿著麥積山默默地朝西望去,晨光中的曠野無邊無際,除蒙了一層白霜的蕭瑟野草,再也看不到一點生機。

    終於,他猶豫著對玄奘說道:「我還是……再送法師一程吧……」

    「再送一程,終究不還是要分別嗎?」玄奘說著,從孝達手中接過行李,「師兄請回吧,別讓智辛大師擔心。」

    他將行李放在坐騎上,這是一匹大宛馬,名叫烏騅,是他昨日講經時,一名來自張腋去往長安販馬的客商送給他的。烏騅八歲,正值壯年,全身毛髮黑亮,肚腹處略帶一些蒼白色的雜毛,顯得神駿異常。在玄奘眼裡,它簡直就是塗了黑漆的小白龍,連脾氣稟性都像!此刻它正不耐煩地踢踏著兩條長腿,一副還沒有跑夠的樣子。#~&妙*筆\*閣?

    玄奘喜愛地拍了拍烏騅的頭,隨後便翻身上馬:「師兄請回吧,代玄奘向智辛大師道謝。」

    「奘師!」孝達走上前,拉住了馬韁。

    「師兄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孝達猶豫了一下,說道:「奘師,再往西去,人煙稀少,化緣會很艱難。你……可別再把自己的乾糧盤纏什麼的,都佈施掉了。」

    玄奘爽朗地一笑:「師兄放心,佛陀會保佑我的。」

    說罷一提馬韁,絕塵而去……

    六盤山同玄奘所見的其它山都有所不同,這裡的相對高差極大,山峰上上下下,犬牙交錯。儘管烏騅的身體極為健壯靈活,還是有很多地方無法通過,只能繞行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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