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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釋道之辯1 文 / 昌如

    雖然答應了蕭瑀,但玄奘對於這種辯論並不喜歡——道岳法師說得沒錯,此等爭論實在是徒擾清靜。

    然而其他人卻不這麼看,當玄奘再次走進行堂們的寮捨,那幫伙頭僧們立刻將他團團圍住,一時間四周圍七嘴八舌,句句不離此次辯論……

    「師兄,聽說你要跟京城的道士們辯論,怎麼還有空到這兒來呢?」覺行問。

    「師兄還是多讀些經吧,臨時抱佛腳也是好的。」圓安好心提醒道。

    「是啊,你這段時間抱住佛經猛啃,到時就算輸了,也算盡力了。」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

    「說什麼呢?」圓安一瞪眼,「玄奘師兄辯才無礙,怎麼會輸?」

    ……

    「大家別吵了!」石頑不愧是個頭兒,關鍵時候也比其他行堂有頭腦,「大家都是師兄弟,別淨扯那些沒用的,應該替玄奘師兄出點好主意。」

    「你有什麼主意?」圓安問。

    石頑摸著腦袋想了想:「咱們這些行堂又能有什麼好主意?哪位若是讀過道家之書,懂得一句半句的,不如就當上一回道士,給玄奘師兄出些問題,也好讓師兄有個準備。」

    「對,對!」大家一起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

    圓安咧著嘴笑道:「石頑師兄果然是有大智慧之人!」

    「唉,」一直沒有說話的玄奘突然歎了口氣,「玄奘今日原本是帶著故事來的,看來諸位師兄並不想聽啊。」

    「聽!誰說不想聽了?快講快講!」

    一聽到又有故事聽了,行堂們當即都來了精神,早把那些道士的事兒拋到了三十三天之外。

    玄奘微微一笑,道:「話說,從前有位老禪師,他曾在一座山上建了一所寺院,不巧與道士的廟觀為鄰,道士們放不下觀旁的這所佛寺,每天變一些妖魔鬼怪來擾亂寺內僧眾,要把他們嚇走。今日呼風喚雨,明天風馳電掣,確實將不少年輕的沙彌都嚇走了,可是,這位老禪師卻不為所動,在那裡一住就是十多年。

    「到了最後,道士所變的法術都用完了,可是禪師還是不走,道士無法,只得將道觀放棄,遷離他去。」

    圓安興奮地插嘴道:「定是這位老禪師法力高強,道士們勝他不得!」

    行堂們聽故事最煩有人插話,看到師兄弟們都不滿地瞪著自己,圓安自覺地閉了嘴,小聲說道:「師兄你接著說。」

    玄奘道:「後來,有人問禪師:道士們法術高強,神通廣大,您是怎麼勝過他們的呢?

    「禪師說:我沒什麼能勝他們的,勉強說,只有一個『無』字取勝。

    「人們更覺奇怪,無,怎麼能勝?禪師說:他們雖有法術,有神通,但卻不知,『有』,畢竟是有限、有盡、有量、有邊的;而我無法術,無神通,一個『無』字,卻是無限、無盡、無量、無邊;『無』和『有』的關係,是不變應萬變,我無變當然會勝過有變了。」

    「好一個無變勝有變!」已頗具道心的覺行忍不住喝了一聲彩。

    別的行堂們也都心悅誠服地點頭。他們突然覺得,那場佛道辯論實在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先前的那些擔心倒顯得有些好笑了。

    辯論在長安清虛觀前的空地進行,由於聖上特准百姓可在一定範圍內觀看這場辯論,因而一大早這裡就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人。大家津津樂道於這場即將開場的好戲,猜測著哪方能夠獲勝。有些虔誠的佛門居士或道門弟子說著說著竟等不及地先行辯論起來,雙方唇槍舌劍,竟不亞於正式辯論,一時間清虛觀前熱鬧非凡。

    隨著一聲響亮的金鑼,遠處浩浩蕩蕩走來了一支隊伍,前有武士開道,後有道士執幡。大家知道,這是聖上的鑾駕到了,趕緊都住了口,一個個翹首瞻望。

    李淵先帶著太子及群臣進入大殿上香,虔誠地禮拜三清四帝。

    看到皇帝如此公開表示對道教的遵崇,人群中的道家弟子頗為得意,佛門居士們則顯得有些沮喪,更多的人事不關己,只為看看熱鬧。

    敬香完畢,李淵在眾人的簇擁下施施然走了出來,坐在準備好的龍椅上,打量著佛道二教的來人。

    由於此次論辯地點就設在清虛觀門前,因此道家來的人特別多,其中絕大多數面孔都是李淵熟悉的——有些是號稱得道的仙長,有些是專門為他配製密方丹藥的。這裡面名氣最大的當屬李仲卿,那個《十異九迷論》就出自他的手筆。

    而在另一邊,佛門同樣是大德雲集,像慧因、智實、道岳、法常、僧辯、玄會等高僧,平日裡主持法會經壇沒少露面,李淵雖然近年來不事佛了,卻也認得他們。

    但是,這裡面也有幾個陌生面孔,比如,站在道岳法師身邊的那位,如果也是代表佛門出場辯論的僧人,就未免太年輕了!

    這僧人身著一襲月白色的麻布僧袍,足登青布羅漢鞋,眉疏目朗,骨秀相清。更為難得的是,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儒脫俗的氣質,就這麼立於人群之中,便能讓四周的一切都相形見慚。

    李淵被這年輕沙門不凡的氣貌所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並不認為這個滿臉稚氣的年輕人有能力贏得辯論,相反,他覺得佛家實在是選不出高僧了,居然找了個小和尚來湊數。

    「這位法師從未見過,是誰呀?」李淵開口問道。

    道岳法師合掌答道:「回陛

    下,這位是老衲新收的弟子,法號玄奘。」

    「原來是玄奘法師,」雖然沒聽說過,但高祖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岳法師好福氣,這弟子一看就非俗品吶。」

    這時,他注意到人群中起了一點小小的騷動,人們竊竊議論:

    「他就是玄奘?譽滿京華、名動天下的高僧玄奘?」

    「看來是的。大唐最年輕的三藏法師,果然名不虛傳。」

    「天吶,我一直以為玄奘法師是個仙風道骨的大德呢!」

    ……

    「多謝陛下誇獎。」道岳法師再次稱謝。

    玄奘也合什致謝,目光安詳自在,風采灑落,絲毫沒有初見帝王時的緊張感。

    李淵正在暗暗稱奇,太史令傅奕恰於此時出來奏道:「陛下,各方都已到齊,是否現在就請他們雙方各自立意呢?」

    「好,」李淵手一揮,道,「各位道長、法師都請入座吧。」

    「謝陛下。」

    坐在法座上,玄奘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幼時之事,那時,剛剃度不久的他便在鄭善果大人的安排下參與了一場辯論,雖然其規模遠非今日可比,但激烈程度還是使他記憶猶新。看來,通過公開辯論來解決各宗派的矛盾,這些大人居士們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道家率先出場的是清虛觀道士劉進喜,他顯然沒把對面的年輕僧人當成對手,因而神情倨傲,目光中充滿了輕視與不屑。

    然而,當兩個人在辯經台上就座的時候,劉進喜又抬頭看了玄奘一眼,突然間就有了一種不詳的感覺!

    還是那位年輕的僧人,為什麼現在的感覺就和剛才不一樣了呢?原本略顯稚氣的表情被一種莊嚴肅穆所替代,給人的感覺沉穩得就像一座山峰!

    劉進喜不知道,玄奘平常溫爾,彬彬有禮,跟尋常僧人相比,看不出有多大分別,頂多也就是性格上更加隨和,氣質上更加安靜罷了。但是,只要一登上獅子座或者辯經台,他整個人就會瞬間變得莊嚴肅穆起來,沉靜如水,凝重如山,恍如佛光罩體,令人望而生畏,甚至讓人產生一種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

    這樣的氣質和魅力,一部分是上天賦予,另一部分則是在無數次的講經辯經中凝煉出來的。

    劉進喜的心裡產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感,他暗暗念叨了一句:「真是活見鬼了!」

    第一場辯論,劉進喜講述的是老子的《道德經》。

    他先是復誦經,接著解釋經義,然後主要就「道為盡善」、「道生一切」發表議論,最後得出結論說:

    「天上天下,唯道至極最大,更無大於道者。」

    闡述完畢,便是對方提問辯疑。

    玄奘雙手合什,施了一個問訊禮,然後問道:「敢問道長,道生善也生惡嗎?」

    此言一出,劉進喜不禁一愣,一時竟難以回答。

    如果承認道生惡,道就不是盡善的,得道幹什麼呢?如果說道不生惡,惡又從何而來,又如何能說「道生一切」呢?

    劉進喜左右為難,竟被這一句簡單的問話塞住了嘴。

    還是他的師父李仲卿替他解了圍,插口說:「道生一切,乃是指道為至極最大,天下更無大於道者;亦可說,道是至極之法,天下更無法於道者。」

    玄奘搖頭:「方纔先生口述《道德經》,玄奘記得經中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先生因何自違本宗,說什麼天下更無法於道者?既然天下有法於道者,先生又如何說道法最大,不得更有大於道者?」

    李仲卿答:「道只是自然,自然即是道,所以更無別法能法於道者。」

    玄奘問:「先生說,道法自然,自然即是道。那麼自然法道否?」

    李仲卿答:「道法自然,自然不法道。」行者玄奘妙筆閣

    玄奘又問:「道法自然,自然不法道;亦可說道法自然,自然不即道?」

    李仲卿被這個小和尚繞得有些暈了,脫口答道:「道法自然,自然即是道,所以不相法。」

    玄奘說:「老子云:道法自然。先生卻說,自然即是道。老子又云:地法於天。依先生之意,天即是地了?」

    圍觀的一些人聽到這裡都笑了起來,更有人大聲喊道:

    「法師所言正是!」

    「這道士有些纏雜不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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