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十二年後,等到佛法廣大弘傳,出家的人越來越多,僧侶中就不免龍蛇混雜,凡聖同居,有人出現了違背修道精神的行為,於是佛陀便因事制戒,告誡弟子們『以戒為師』。對了玄奘,你可知為何要選擇在這空慧寺舉行授戒儀式嗎?」
「大概是因為這裡是慧持法師的棲止之地吧。」玄奘答道。
道基法師點了點頭:「很多人都知道在廬山結社念佛一心想要往生極樂淨土的慧遠法師,卻不知其弟慧持大師也是龍天師表。他們兄弟二人都曾師從於東晉的道安法師。」
玄奘恍然大悟:「道安法師乃東晉名僧佛圖澄的大弟子,是第一位為中原佛寺制定戒規的人。」
「不錯,」道基點頭道,「慧持大師一生精嚴持戒,從無懈怠之時。晉安帝義熙八年,大師對弟子們說:持戒猶如踩在平坦的大地上,各種善事善因才可能由此生長,你們無論是行、住、坐、臥,都應該嚴謹奉行。言罷坐化,春秋八十六歲。」
說罷看著玄奘:「現在你明白為何要在這座寺院裡授戒了?」
玄奘合掌道:「多謝師尊開釋,弟子明白了。」
來到葉家,一股熟悉而又親切的藥草味兒撲鼻而來,熏得他都要醉了。更讓他心中生敬的是,門上依然貼著那副舊對聯:
「但願人皆健,何妨我獨貧。」
再次見到玄奘,葉先生自是歡喜異常,當即跟他討論起有關醫術方面的問題來了。
「這次決定來蜀中,可真是來對了!」先生滿面紅光,興奮地說道,「好地方啊!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說罷遞過來一株翠綠的小苗。
玄奘接過看了看,道:「這是枸杞。」
「想不到吧?」葉先生笑道,「這東西在咱關中是寶貝,平常難得一見,這裡卻滿山都是!你再看看這個。」
他又遞過來一株看上去頗為奇特的植物。
「這是何物?」玄奘驚訝地問道,「玄奘來蜀地已有三載,竟從未見過此物。」
「沒見過?」葉先生立即得意起來,「這叫做『七葉一枝花』!主要生長在楚地,蜀中確實不多見的。楚人都說,此物治癰疽便如用手拿一樣!我在山上轉了好幾天才發現了幾株。」
聽了這話,玄奘不禁感動:「先生真乃良醫也!卻需注意身體。」
「無妨!」葉先生笑道,「我身體還好著吶,還能看著孫子長大!」
說到這裡他又頗有意味地看了看玄奘,爽朗地說道:「孩子,還俗吧!等我給你和林家姑娘紅紅火火地辦上一場婚事,再給丹參說上一門好親事。然後,咱爺兒幾個就一塊兒行醫濟世!」
玄奘大吃一驚:「葉先生……您……您說什麼?」
「別不好意思了,」葉先生呵呵一笑道,「我都知道了!林家姑娘喜歡你,這沒什麼。所謂『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嘛,再說還俗娶親的和尚多著呢,只要真心真意,想來佛祖也不會怪罪的。你不用在乎丹參,他也就是心血來潮。等過幾日,我再請人給他說上一個漂亮姑娘,他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玄奘越聽越暈,不明白葉先生何以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小心翼翼地說道:「葉先生,玄奘相信您是一片好意。只是,玄奘自幼出家,虔心向佛,再過幾個月,就要受具足戒了,先生這時候提還俗娶妻之事,莫不是在拿玄奘開玩笑嗎?」
聽了這話,葉先生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原來,自打丹參隨父到林家參拜林居士時見到錦兒,就被她所傾倒。得知已經十七歲的錦兒依然待字閨中,丹參更是欣喜若狂,回到家中就對父親說,此生定要娶她為妻為可。
葉家與林家原本就是世交,丹參想娶林家姑娘,這對葉先生來說正是求之不得之事,於是立即備下聘禮,向林家正式求親。本以為林家也定會順水推舟,玉成這一美事,誰知林先生卻是一臉的唉聲歎氣。
理由無他,林家小姐不願意嫁人,逼急了,就以出家為尼相威脅。
兩位父親誰也不知這姑娘犯了什麼邪,倒是母親瞭解閨中女兒的心思,她告訴丈夫,錦兒已經心有所屬,她喜歡的竟然是那個少年法師玄奘。
林居士頓時大怒,這等既得罪佛祖又耽誤女兒的事,不是胡鬧嗎?
而葉先生卻有些誤會了,尤其是聽林夫人說起在漢川之事時,便誤以為兩個年輕人已經暗中相戀多年,只不過攝於戒律而不敢說出口罷了。
「我早說陳禕不該出家的,」葉先生心想,「年輕人就是面皮嫩,這有什麼不敢說的呢?和尚還俗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況他只是個沙彌,並非受過大戒的比丘。」
他一來生性坦蕩,二來對玄奘本就十分偏愛,三來又覺得自己的兒子與錦兒已經多年未見,就那一面之緣實在無法與人家的兩情相悅相比,若是勉強娶來,人家女娃娃成天價鬱鬱不樂,自己的兒子也不開心不是?倒不如索性成全了那對有情人,也是一樁美事。
這樣一想,當即爽快地說道:「二位不必為此煩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說罷,大笑著出門而去。
可是如今看來,玄奘壓根兒就沒有還俗娶妻之意。葉先生這才明白過味兒來,感情這林家女娃同自己的寶貝兒子一樣,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嘛。
這樣想來,葉先生竟又覺
得,丹參和錦兒才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啊。
玄奘剛走出空慧寺,迎面就碰到了錦兒,看來,她已在此守候多時了。
「我想出家!」她紅著眼圈兒,直截了當地說道。
玄奘心中暗暗歎氣,不禁想起了一句話——緣是注定的,誰和誰見面也是注定的。
只是,我的心魔真的就這麼強嗎?
略略定了定神,他斟酌著對錦兒說道:「出家是件大事,豈能憑一時的意氣而為?這樣就算出了家,道心也不會堅固的。」
「我不管!」錦兒執拗地說道,「你道心堅固,我怎麼就不堅固了?你瞧不起人啊?」
玄奘被噎了一下,但他想,這女孩兒很明顯不是真心想出家,自己還是盡量勸她回頭的好。
當下耐著性子說道:「施主,出家也須隨緣,強求不得。你若果真與佛有緣,自然會有結果。」
「那你出家是隨緣嗎?」錦兒不客氣地反問道,「你敢說這不是你硬要做的選擇?有些事情不努力是得不到的,就像你不唸經能成佛嗎?」
聽了這話,玄奘一時竟無話可說,他不想為此多生事端,只得說道:「好吧,檀越若真想出家,成都倒是有幾間女眾寺庵,你可前去問問。」妙;筆閣
往前走出幾步後,他又回過頭來,對著身後一臉諤然的錦兒說道:「若真的出家了,就好好修行吧。」
說罷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錦兒不禁淚流滿面,傷心得啜泣起來……
玄奘走到大殿門口,卻見景法師正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開弓沒有回頭箭,」老法師聲音徐緩地說道,「玄奘,你真的決定領受具足戒嗎?」
「這是弟子多年的夙願。」玄奘平靜地說道。
「善哉……」長老垂目合掌,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