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又到了去醫院的時間。笑薇怕早上路況擁擠,我和小朵又是新手,又叫了車技老練的老章,過來開車送我們去醫院。
前兩天笑薇魔怔了,抗拒吃止痛藥,晚上也沒能踏實睡覺,在本身免疫力就低下的情況下,又引發了黃疸,我們從內科,看到肝膽科,做了各項檢查後,醫生要為笑薇做一個緊急的膽汁引流手術-腎罩漏,不然她連一個禮拜都熬不了了。聽了醫生的話,笑薇害怕了起來,對於醫生接下來的各種治療,她都表現的很積極配合。甚至從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能看出她很懊悔前兩天在家的癲狂行為。
不知道為什麼,我那天知道她做手術會很難受,但我卻一點也不替她難過,我甚至有些生氣的認為,這樣痛苦的代價,都是她自己不堅強,不愛惜自己造成的。因為她的不堅強,還要拖累我們這些人,在醫院裡忍受難聞的氣味,還要看著各種被病魔摧殘的病患,以及那些面無表情的醫生,拿著冰冷醫療器具,在虛弱的病患身上,抽取她們的血液和排泄物,然後再大筆兩揮,患者口袋裡的錢,就輕鬆被「搾取」。只要檢查報告不好,各種高輻射診療器械加身,完了還要被醫生推到某科室的手術台,打開病患某個虛弱的身體器官,各種手術刀進去探測切割一番。有的,還需要在裡面放個生硬的塑管,鋼架什麼的。醫院對我來說,現在是個最駭人聽聞的地方。無論我多麼抗拒,但卻得一次又一次的來到這個地方。不但要來,還得裝作從容淡定,時刻照顧著笑薇的情緒。
就在我們等候手術的時候,坐在輪椅上一直沉默不語的笑薇,轉過的頭,突有感慨的跟我說:「寒雪,其實毓珊不在也挺好的。我感覺平靜了好多。她在的話,說不定我們又會爭吵」
「果然是距離產生美,在一起沒幾天你們就爭吵,走了嘛又想。她現在在那邊(日本)也是寢食難安,在想辦法給你掙錢呢,心裡也是著急想回來照顧你。你現在人虛弱,不方便接電話,毓珊、老章、老鄭、湯醫生、盧敏,還有圈裡好多朋友們,都打電話到我這裡來慰問你,大家都很關心你的情況,小朵都應該給你說了吧。所以,你以後要按時吃飯睡覺,不然你看才幾天時間,情況惡化成這樣,看著你受罪,我們也難受是吧」
「其實前幾天發生過什麼事,我都不記得了。你不要替毓珊說好話了,我心裡清楚。跟你們在一起,我覺得還比較平靜。圈子裡誰是真正關心我的人,我心裡都有數。不管怎麼樣,你替我謝謝她們」。說到這裡時,笑薇眼裡有股撲簌迷離的色彩。我換了個話題,沒有再接她的話。
我以為毓珊去了日本,很快就會回來。但都一個月了,她也沒什麼動靜。除了給我打過兩次電話,叮囑我去看吳醫生的時候,讓我多求著人家問幾個問題,用藥好一點外,沒有再來過電話。在我隱約感覺到毓珊是想把照顧笑薇的責任,轉嫁給我們這些朋友,自己有意逃避到日本的時候,朋友圈裡早已炸開了鍋,還人肉分析了毓珊在日本的生活狀態,說她在那邊整天沉迷遊戲機,思媛的生活,和學習也不管。回到家,跟她住在一起的發小,曉琳,每天下班還做好現成的飯菜端給她吃。她在那邊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就是故意扔包袱,逃避到日本去的。圈裡的朋友,對笑薇各種同情,打電話到我這裡問候她的頻率也高了起來。這倒把毓珊顯得有些「寡情」,讓旁人感覺她們如此姐妹情深的人,還不如身邊的這些朋友們關心笑薇。
朋友們的猜測和分析,也印證了我的預感,但我始終沒發表任何評論。怕笑薇受傷,我還在她面前幫毓珊說好話掩飾。
照顧笑薇的一段時間,使我更加理解了毓珊在笑薇身邊的「不易」。也同情笑薇的不幸。朋友圈裡對毓珊的各種質疑聲,在暗地裡,對她們的姐妹關係,再度發出了各種猜測。我不小心聽到了笑薇和毓珊一些,我所沒瞭解到她們的一面。朋友們說歸說,大多數人都還是很善意的關心著她們。我在笑薇這個患難時刻,真正瞭解了很多她的朋友們。分辨出了一些難能可貴的情誼,也看清了一點自私善變的人性。
我在笑薇面前,幫毓珊掩飾她的懦弱。是不想讓流言蜚語,傷害她們彼此。不能讓同樣對毓珊心懷失望的笑薇,受到絕望的刺激。雖然我也不曾想到毓珊會去日本「躲避」兩個月之久,但我始終相信毓珊在日本的日子,也是不好過的。笑薇現在已經沒什麼心情,也沒什麼力氣,去期望什麼了。她把手機扔到了一邊,電話都是小朵在接打,小朵知道她姑這個病很折磨人,她也不想求毓珊回來。而我是最應該打電話,告訴毓珊笑薇的情況,但我也沒打。我不想給毓珊壓力,如果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回來為笑薇善後,願意在日本過清靜日子,對笑薇不管不顧,我就算打了電話也沒用。我想等,等到她不能安心的時候,她自己願意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
笑薇跟我說,沒有毓珊在,感到很平靜的時候,我知道她其實是想毓珊了。她進了手術室後,老章把我拉到醫院走廊的角落跟我說「老黎,笑薇現在看病還有錢嗎?」
「不清楚。幾個月前有問過她們,她說不缺。缺了我也沒辦法,老顧把家裡的錢都拿去買車了,卡上就只有我和顧浩然的兩萬塊生活費,實在愛莫能助呀。你怎麼問起這個了?」
「你沒上班,我知道你沒錢。我問這個,是因為毓珊昨天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打十萬塊錢給我,讓我交給笑薇。但是到現在,也沒見錢進賬。我想笑薇要是沒錢了,我先給她拿幾萬塊付一下醫藥費。這麼好的朋友,總不能看著不管,再說也不知道她還能熬多久。上次回去好好的,她自己折騰個黃疸出來。我電話裡跟毓珊說了薇的情況,她說她那邊事情辦好就回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
「不知道啊,毓珊沒打電話給我,也沒聽笑薇說毓珊給她打錢。要是給她錢,直接打給她不就行了,為什麼要讓你交給笑薇?」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她打電話就是這麼說的。笑薇這個樣子,我看她在那邊也不想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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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不會。毓珊不是那樣的人。她就是膽子小,再說她又不是笑薇的家裡人,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責任,也是能理解的。我們不能把很多期望強加給毓珊,現在是我們在照顧笑薇,我們盡心盡力做好自己的本份就好。她想通了,會回來的」
「對,你說的有理。我今天老婆感冒了讓我陪她去醫院我都沒去,說要送笑薇來醫院,老婆很理解,自己一個人去了。你也不容易,得帶孩子,還要跑醫院,唉、上次看完醫生好好的,回家被她折騰個黃疸出來,真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拖著,大家這日子都不好過」
「、、、」。
老章平時在我們朋友圈裡,跟毓珊的男閨密的,但凡有點什麼跑腿的事兒都使喚老章,章嫂為此還吃過幾回醋。但大家都知道老章和毓珊只是朋友。但毓珊總歸是個女人,又要混世面,老公又離的遠,難免有時需要男人出面幫襯的時候,老章喜歡毓珊胡鬧直爽的性格,經常在一起吃喝玩鬧久了,毓珊也就不把老章當外人了,熟了就有恃無恐了,需要幫忙的時候,就只能巴望著老章。
老章是典型的粗中有細的上海男人,會煮飯,會掙錢,會疼女人,長的又養眼,不能拿來做老公,發展成男閨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毓珊大概就是這樣的想法。老章喜歡垂釣,自笑薇生病以來,他多次把釣到的野生鯽魚送到毓珊家,親自給笑薇做好魚湯,讓她補充白細胞。看到笑薇沒食慾,喝兩口就放下了碗,從毓珊家送我回家的路上,一說起笑薇的病情,老章就忍不住心焦的在我面前一頓抱怨,說笑薇不夠堅忍,說喝湯總比喝藥好,不好好吃東西,哪有力氣對抗病魔。那時我看著駕駛座上的老章,對朋友如此的好心和善良,我忍不住在心裡對他豎起起了大拇指。對於毓珊說給他打錢交給笑薇的事,我們在醫院的角落裡,老章和其她朋友一樣,對毓珊一番猜測和質疑後,結束了談話。
笑薇做了腎罩漏的手術後,身上插了根導尿管。從此後,她不但坐上了輪椅,身體外還掛著一個尿袋。從我陪護她以來,先是做了一個手腕的靜脈置管,然後是接了根導尿管,加上平時扎針抽血,放療照射,還有初次確診的那些手術創口和針眼,她的身體可算是千瘡百孔了。我每陪護她一次,心情就會低落一次。那種沮喪無力的情緒,從我手機裡的慰問專線裡,蔓延至整個朋友圈。直到後面,我都不想再接任何來慰問關於笑薇的電話。
後來,陪護笑薇去看那個,她和毓珊一直寄予厚望的腫瘤專家吳醫生,是我對笑薇生的希望,徹底絕望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