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感覺煩惱總是無窮無盡。自己在「病態」的生活裡尋求自愈,笑薇也在病態的生活裡糾結痛苦。我為了遠離這座城市,逃避令人煩惱的一切,回到了西鄉。
農曆二月的這一天,我和黎小雨去超市大採購回來,我做了桌可口的家常菜,給母親煮了碗荷包蛋長壽麵。
晚飯畢後,我們打開蛋糕包裝,插上蠟燭,顧浩然嚥著口水,歡快的拍著小手,和我們唱完生日歌,迫不及待的盯著蛋糕。母親許願吹完蠟燭,切下的第一份蛋糕,送到了顧浩然面前,被我制止:「不可以,第一份蛋糕是壽星的,外婆是長輩,第一份應該先給外婆」。顧浩然聽了我的話,很乖順的把蛋糕,推到了母親跟前「外婆先吃」。
母親笑容慈祥,寵溺的說道:「這有啥關係,孩子小,就讓他先吃嘛」。
「不行,得從小讓他懂得長幼尊卑」。話畢,母親又遞了份蛋糕給浩然「來,浩然吃這個」
「謝謝外婆」
「不用謝」。母親樂呵著用半土不洋的普通話,回應著顧浩然。然後方言對我說「浩然真是乖。今天我帶他在小區裡玩,以前看到過浩然的那些阿姨一眼就認出他了,都說「上海娃回來了,大城市的就是不一樣」。說他靜,一看就不像我們本地這些娃兒,本地娃太匪了」
「我今天在廚房忙的暈頭轉向的,出來一個人也沒有,全跑沒影了,合著你跟小雨帶著顧浩然出去炫耀去了,你們能不能低調點啊」。母親聽了我的話,心裡很得意,笑的更燦爛了「哪裡是去炫耀,我們浩然本來就討人喜歡」
「就是,老大,浩然可是我們黎家第一個孩子,長的這麼帥,還這麼乖,真是我們家的開心果。你沒看媽今天聽小區那幾個老太太誇浩然的時候,笑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黎小雨一邊吃著蛋糕,一邊得意的說。
「少說好聽的話轉移目標,讓你跟我煮飯,你也跑出去玩,還拿浩然當擋箭牌」
「嘻嘻嘻,我做飯做的又不好,在廚房反而會妨礙你發揮,一會兒洗碗的活我包了」
「這還差不多」。我們說話的空檔,母親的電話響了,掛了電話,母親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對著我跟黎小雨說「是洋洋打的,他說我今天過生日,他請不了假沒法回來,叫我自己過開心點,不要跟你爸吵架嘔氣」
「洋洋真是個蠢貨,分不清好歹,要不是他不懂事,犯的著媽跟姓劉的吵架嗎。」黎小雨接過母親的話茬,替母親忿忿不平的說。
「算了,你也別說他了,他現在輸了錢,自己也不好過。過幾天,我讓他去湯表姐那邊。都說好了,表姐也答應了。剛去他肯定什麼也不會做,我跟表姐說給他一個月開一千五的底薪,我來出。免得過去吃住添麻煩,還得讓人家貼錢。洋洋說他願意去,他還是控制不住賭癮,所以想離開上海,換個環境。要他想改好,他以前的事,就別提了。大人了,都有自尊」我替黎洋洋作了番辯解。
黎小雨仍然對黎洋洋不抱希望的說「他每次輸了錢,一次次求我給借他生活費的時候,有過自尊嗎?就在去年八月份的時候,他說他要改,發了兩千塊工資,打到我卡上讓我給他保管,剛打到我卡上的第三天,他就說生活費用完了,讓我給他打五百塊過去,我當時在上班,怕他挨餓,請假出去給他轉了五百。後面沒到一個星期,他又讓我給他打一千塊,我說他了,怎麼才剛過幾天,又要錢?再說我在上班出不去,就說等我不上班休息的時候給他轉錢。結果,他不願意,不停發信息,打電話,非得讓我把錢給他打過去。我當時就氣的沒理他,打算第二天把錢全轉給他,不想幫他保管了,煩都煩死了。他要輸,就讓他去輸吧,以後餓死也不管他。心想,我又不是你的秘書,你天天要,我還得天天坐在銀行裡,等著你隨時差遣,給你打錢,誰有那閒功夫。沒想到我不理他了,他最後發信息過來,說我想把他的錢佔為己用,如果不想給他了就明說,他就留著給我買棺材。看到他的信息後,我當時氣的把手機都摔了,眼淚都下來了。我在外面這麼多年,跟外人打也好,罵也好,都沒人把我氣哭過。我自己的親弟弟,竟然詛咒我,說我佔用他的錢,他要給我買棺材。就他掙的那點錢,扔在我面前,我看都不稀罕多看一眼,還說我佔用。後來我出不去,硬是打電話叫我一個朋友,讓人家從被窩裡爬起來到銀行,幫我把他的錢全部轉了過去。從那時起,我就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想看到他,以後他就算真的餓死在了街頭,收屍我都不會去。老大,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聽話的黎洋洋了,你也被他氣炸了那麼多次,竟然還相信他,反正,我是不會相信他的」
「我不管他怎麼辦,我們畢竟是一家人。我們如果都放棄他了,那他真的就完了。以後說不定,真的會破罐子破摔,那村裡那些等著看我們家笑話的人不就開心了。我跟洋洋說過,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他,他如果以後還這樣,那我也沒心思沒力氣管了。我不知道他敢跟你說那些混賬話,八月份的時候,我把他趕出去了,之後有段時間沒管過他,所以他才去求你。沒想到他不但輸了錢,連人性都輸了。都是老虎機給害的,別往心裡去。你把錢轉給他了,他後來也沒再聯繫你了嗎?」
「錢轉過去後,他打電話來我沒接,後來他發信息跟我道歉了,我也沒回。太傷人了,就算以後他打電話發信息,我也不會理他了。他簡直就是我們家的累贅,讓他自生自滅去好了。這個家裡,他跟姓劉的是一路貨,沒有他們,我們過的還開心一點,他們在跟前,就只能給我們添堵」
「你呀,都過去這麼久了,氣還沒消。洋洋再不懂事,都是我們的親弟弟,跟給浩然外公能一樣嗎?他跟你吵架,說那麼歹毒的話,他也沒敢跟我說,說明他有悔意,知道錯了。以後回來了,你也別生氣了,都是一家人是吧。你當年不懂事,把我氣成那樣,今天我們不還坐在一起吃蛋糕嗎,血濃於水,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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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他敢跟你說嗎?他知道把你氣毒了心,輸了錢,根本不敢讓你知道。所以經常餓肚子的時候,就來求我,有時要的不多,三五百塊錢,我都打給他了,沒想到他竟然還詛咒我」
「他從小都不怕你,還不是你慣的,思想教育你從來不管,所以他才對你有持無恐。算了,不說了,就看他這次去表姐那邊怎麼樣,他如果爭氣的話,就會在那邊好好幹」
「他在人家那邊吃住,零用都得花錢,那你現在也沒上班,我出兩千塊錢,剩下的你出」
「你不是說不管他了嗎,還給錢」
「我是給你減負,才不是給他呢」
「好吧,那我感激不盡。洋洋以後學好懂事了,功勞算你一半。到時候他也一定會對你感激涕零的,這麼不計前嫌的幫他」
「我才不需要他感激,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這輩子是真的不想管他。你說他要改過自新,我再相信他最後一次」
「好好,想不到我在你這,還有這麼大的面子,我備感榮幸」
黎小雨嘴硬心軟,到底還是心疼黎洋洋的,我心裡都有些感動了。反倒是有些擔心起黎洋洋不爭氣,辜負了我們對他的一片心。
母親在一旁不作聲,聽我跟黎小雨說著黎洋洋的事,我們說完,才發現母親臉上的陰沉,我不由得問了句「媽,今天你過生日,不是讓你給浩然外公打電話,讓他也來城裡嗎,怎麼沒動靜?」
「打了,他說不來。家裡沒人看屋,走不開」
「他知道你今天過生日嗎?」
「知道」
「知道還不來,鄉下現在又沒什麼活,屋裡也沒啥值錢東西,有什麼走不開的」。
母親的目光低垂著,嘟囔了句「不來就算了。不來還清靜些」。
「姓劉的擺明了是不想來,他怕我們說他。你看每年過生日,他那些親戚姐妹都上家裡給他祝賀,媽在家忙活一天,給他們煮飯燒菜的伺候他們。媽每年過生日,都是一個人靜悄悄的,也沒人登門給她祝賀,姓劉的也沒什麼表示。如果不是我們回來,媽說不定,今天還在鄉下干一天農話,然後回家自己煮點簡單飯吃,跟平常一樣對付過去了」。黎小雨替母親打抱不平的說。
我從母親的臉上看到了老劉對他的疏遠。從上海回來的幾天,我們呆在縣城不願意回鄉下,母親陪著我們到也高興。但老劉的確是有意疏遠我們,就連家庭聚餐都不來參加,何況是母親的生日,他也這樣無視。雖說農村不講究這些形式,但老劉對母親,對我們,對這個家,確實沒有該有的重視。可想而知,他現在的確已經沒心沒肺了。
黎小雨看我和母親發愣,接著發話了「媽,我後天要回去上班了,鄉下我就不回了。你過生日我給你留兩千塊錢,你喜歡啥自己去買,別捨不得。姓劉的不好好跟你過,你就當沒他這個人。我們這次回來走了後,他如果還敢在家欺負你,你就讓他滾!老大帶著浩然,離的又遠,回來不方便。不行,你就給我打電話,我立馬就回來,看我不跟他翻臉才怪,你別像當年那樣,軟弱怕欺,現在我們都長大了,你別怕了。反正他以後老了我是不想管他的。在家裡,不管我們在不在家,你都過好點,想吃啥就買啥,別每次家裡來客了才買肉吃,老想著拿好的招待人家,你要學著讓自己過好點,老劉不在乎你,你還在乎他幹嘛。不行,你還是去給老大帶浩然吧,這樣我也不用回來看他那張臉了,以後想你們了,就直接飛上海去看你,還方便些」
「我哪是在乎他,我是怕我走了,他把家裡弄得烏煙瘴氣的。雖然說老房子你們都不稀罕,但我得給洋洋守著。哪天他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到家總歸有個落腳的地方,農田也不至於荒廢,種點糧食,種點菜園子,又不用花錢就能生活。反正這兩年他外公的心,也收不回來,莊稼上也不想出力,我也是有點不想在家呆了,等今年把秧苗插上,我就去給你姐帶浩然。錢就別留給我了,吃穿你們回來都給我買了,再說開春以後,就可以採茶了,零用錢也不愁了,你們自己留著花吧」
「錢讓你留著就留著。我們給的,和你自己掙的,是兩碼事!家裡老房子有什麼好守的,就洋洋現在那個眼高手低的樣子,你還以為像他小時候那麼踏實勤奮?他現在在城市裡呆了這麼些年,根本就不想回農村。別說他不想回,我都不想回來。回來,你也別指望他會給你務農。你趕緊去上海帶浩然吧,在上海,雖然老大脾氣不好,但她能照顧你,總比你在家跟姓劉的嘔氣好」
「哎哎黎小雨同志,你怎麼說話呢,我脾氣哪不好了,你這麼一說,別把媽嚇的不敢去了。媽,不過小雨說的是,洋洋是說過,他不想再回鄉下務農。而且都在城市生活慣了,一年隨便存個一兩萬塊錢,買點糧食都吃不完,他怎麼會花力氣,花成本自己去種地呢?再說,汶川地震後,老房子有一半都成危房了,你還守著它幹嘛。你以後的家,包括我們家裡所有人的家,就是這裡。是城裡這個房子。這就是給你們養老的地方。當然了,如果浩然外公不願意來,那就隨他去,他想在鄉下,就讓他在鄉下,只要你們還是夫妻,無論你在不在家,他都霸佔不了的。鄉下的房子,永遠是我們大家的房子。所以你要想開點,如果你覺得捨不得離開他,那你就在家守著。如果覺得不開心,那你就去上海給我騰把手,我好出去工作掙錢,以後我就不用處處依靠著顧向東。掙了錢,不但寬裕我自己,我也能給你多存點錢養老。然後再有機會,把鄉下的房子給蓋起來,你說這樣多好,是不是?城裡這個房子,雖然產證上是我的名字,但以後洋洋結婚後,對你孝順的話,你百年之後,他隨便意思下,給點本錢,我轉到他名下就是了。房子的用途,就是用來居住的,你怎麼跟小雨一樣,在這個問題上轉不過彎,動不動就說你的,我的。一家人分什麼你的我的。以後我不想再聽見你
們這樣的想法啊」。
聽了我的話,黎小雨嘻皮笑臉,很不認同的說「老大還是不一樣哦,你的,還是你的。這個房子對我們來說,你頂多給了我們個居住權,我當然相信你是不會計較的。但哪天浩然長大,跟東哥說不願意給我們住了,我們還不是得搬走是吧?」
「放心吧,就算那天我要閉眼了,我也會保你們周全的。在你們有生之年,不會讓你們搬走的,這就是我們的家。你東哥不是那種人,他知道這個房子對我們家的重要性,給咱家買了,就不會再要回去。顧浩然,是我生,是我養的,什麼秉性我清楚,他不會對你們那麼刻薄忤逆,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你放心好了,以後不要在家裡散佈這種不利於團結的言論好吧?」
黎小雨做了個鬼臉,皮笑肉不笑的說「哼哼哼,不到那天,誰知道呢。風雲變幻,人心難測」
「德行,不著調!」
母親看我跟黎小雨嬉笑爭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看你們倆,越說越不著邊際了」。
過後,我回憶著黎小雨不經意的話,心裡湧起一絲涼意。我為家裡付出這麼多,到頭來,根本就沒溫暖到她們的心。她們在家裡,竟然沒有歸屬感。好像我做的一切,根本沒什麼意義。
但話說親兄弟,明算帳,黎小雨有顧慮,也是能理解的,只怪我們平時沒有交心,才會有了隔膜。當初買房時,本來是打算轉到母親名下,但擔心老劉會借夫妻名份分走產權,所以才沒能轉給母親。後來,想等黎洋洋找個賢惠能幹的媳婦結婚後,轉給黎洋洋,但他還沒結婚,卻先沾染上了老虎機,一發不可收拾。擔心他把房子賭賣,也不敢轉給他了。後來就只好繼續掛在我的名下。沒想到,家人對這個房子,卻有如此的疑慮,不敢全情投身其中。這讓這個家,顯得有幾分不那麼和諧。
雖然談論著家裡的種種不愉快,但母親還是過了一個開心的生日。黎小雨雖然嘴不饒人,但聽她跟母親講了番正兒八經打抱不平的話後,能感覺到她比以前成熟了。她是個現實的人,一向把錢看作她生活中唯一的安全感來源,除了對自己很大方外,外人是很難從她身上佔到便宜。為這一點,我經常當面批判她的價值觀有問題,認為她自私冷漠。但她對母親和我,包括惹毛她的黎洋洋,她卻很大方。我作為長女,自認為應該比黎小雨大方些,但我現在得向顧向東伸手要錢過日子,大方不起來。也不過給母親了區區兩千塊賀禮,沒想到黎小雨才是真心大方,也給母親包了兩千塊的生日賀禮。
甚至在對黎洋洋憤怒絕望之際,還拿出了錢來幫他。我漸漸靜下心來,從另一個角度欣賞起黎小雨,發現她是我們姐弟三個中,最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她比我躁動,比我反叛。表面彪悍的無懼無畏,內心卻脆弱到連她自己都不忍直視。而我當年卻被她的表面蒙蔽,斥責羞辱她的種種不是,卻不知道,她內心是多麼的想**,並得到外人的關懷和重視。而我卻一昧的想讓她上進,教她如何學本領,在城市裡立腳。我對她的期望過高,以至於忽略了她的感受,讓她對我產生了厭惡和牴觸,而我卻認為她不聽話,叛逆,所以我們的關係,從惡化,到緩和,再到現在逐步的和諧發展,我真是感謝時間這個催熟劑,讓我們各自成長,學會了欣賞和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