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鄧老太批評的對,我對顧浩然太嚴厲,太暴躁了。顧浩然被我吼過沒兩天,不知道他是不是受我的戾氣熏染,積鬱成疾,內火上攻,生病了。
那天發火吼他,不僅僅是因為我來例假脾氣暴躁,最大一個誘因是,我收到了一條梁梓正的短信。
和上次一樣,梁梓正客氣的說,過段時間,出差要來上海,約我一起喝杯茶。
自上次顧向東打了兩萬塊,到家裡的零用帳戶上,讓我把錢還給梁梓正,以後不要再見面往來後,我當時也下了決心,打算今後不再與梁梓正見面往來。
但那天之後,顧向吵跟我吵架後,我又改變了主意。
跟顧向東生活在一起,我已經沒有任何快樂而言。他用消極怠慢,和敷衍欺騙,種種劣行對待我一手傾盡全力經營起來的婚姻。他把我在這個家庭裡逼向絕望,對他死心,不再對他有任何指望。我是一個沒有錢,可以多苦,都能活下去,但是沒有愛,就會活的痛不欲生的那種人。這幾年的婚姻生活,耗盡了我的能量,跟顧向東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我垂死掙扎想從痛不欲生的狀態走出來。顧向東那句「我就這樣了,不行就離婚」的話,無時無刻不在我耳邊響起,讓我一天天對生活,對自己,信心盡失。
讓自己想不到的是,就算我怎麼努力去忘掉那句猶如利刃的話,但就是做不到。它在被顧向東說出口的瞬間,就已狠狠的刺進我的胸口,成了一道一直流血流膿的傷口。在心口形成了一個無法修復的窟窿。一個無法言說的內傷。我以為我只是需要點時間,就能撫平傷口。說不定某天春夢醒來,想起顧向東以前種種的好,會不計前嫌,主動過去和他相擁相吻,然後和好如初。但事實並非如此,我每次春夢醒來,對顧向東的恨意就越強烈,恨他傷我,不懂我。恨他想用婚姻把我困住。恨他自私,只顧自己出入進退自由,不管我抑鬱難熬,裹足不前。恨越多,對顧向東就越是不能原諒,也更加的愛不起來。
我現在就像一個重度寂寞的患者,每天戴著一副假裝快樂的面具,內心除了絕望,就是悲涼。所以,我答應了梁梓正的邀請。只因為收到他的信息時,我感受到了自己死而復生的心跳。
想到與他見面,我竟然還有種莫名的欣喜。甚至幻想著,如果他對我難捨難棄,感情如舊,我會毫不猶豫的接受他。就算背負罵名,被道德譴責,我也不會再放棄。我一定要遵從自己內心,選擇一個能讓我脫離家庭,能助我自立謀生的人。梁梓正正好就是那個能幫助我的人,如果可以,我將選擇跟他在一起。
就在我一邊幻想,一邊回復著短信,打算跟梁梓正重拾舊情,聊兩句的時候,顧浩然卻跑來對我說肚子餓了。我只好放下手機,給他煮了一小碗雞蛋清湯麵。吃完麵,我想讓顧浩然睡個午覺,我也能定心的跟梁梓正聊會兒,順便也能躺著休息片刻,緩解一下我腰腹部的墜痛。可無論我怎麼哄顧浩然,他都不肯睡。他站在陽台上,望了望樓下,跑進來拉著我的手說「媽媽,去玩滑滑梯」
「浩然乖,現在是睡覺時間,不玩滑滑梯。等睡好午覺起來,媽媽再帶你去玩知道嗎?」
「不要,就去滑滑梯」
「聽話,走,我們上床。媽媽陪你睡,給你唱小燕子好不好?」
顧浩然耍起了賴皮,掙扎著不肯去臥室,平時很聽話乖順的顧浩然,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天犯牛脾氣,怎麼說都不聽。再一想到剛才發短信時,又被他打斷,現在又不聽話去睡午覺,我的火氣瞬間升騰「媽媽的話不聽是吧?!快點回房間睡覺!不許再說滑滑梯的事!是不是想讓我把你關進黑屋子你才聽話?!」。
一頓怒吼之後,顧浩然嚇到了,哭著放開我的手,不再說出去的話了。我氣沖沖的抱著他,到洗手間洗乾淨了小手,然後脫了鞋,把他放到床上,看了一眼床頭櫃的抽紙盒,怒吼「哭能解決問題嗎?自己拿紙巾把眼淚擦掉!」顧浩然一臉委屈的看著我,轉身爬到紙巾盒跟前,拿了張紙巾擦著眼淚。
我看著他哭泣的臉,我抑了抑不停的翻騰的火氣,一字一句堅決的說「你知道媽媽最討厭小孩哭了,我數三聲,你如果停不下來,就去洗手間哭,等你哭好了再出來好吧。一、、、,二、、、、、、」。我數到三的時候,顧浩然驚恐的倒吸了口涼氣,立刻止住了哭聲。
生了顧浩然,夫妻生活不正常,失去自由,整日抑鬱後,我很討厭聽到小孩的哭聲,和汽車鳴笛聲。以及公共場所一些吵雜的聲音。只要聽到這些聲音,就很容易觸怒我的情緒。外界的聲音我控制不了,反正也出不去,接觸的少。但家裡如果顧浩然不聽話,被我吼哭,如果兩分鐘內停不了哭聲,後面我就會忍不住拿衣架,把他的小屁股再揍一頓。多數時候,我如果能控制的情況下,是用手打他哭泣的臉。儘管我已經很努力的在控制我的情緒,對怒吼顧浩然的次數也有所減少,但他跟顧向東一樣,總會有辦法一次次的激怒我。
看著顧浩然止住了哭聲,我發了一頓火後,感覺體內岩漿四迸,整個人像爆炸過一樣,頭腦嗡嗡作響,瞬間記憶全無。我雙手扶著顧浩然的兩個小肩膀,看著他委屈而害怕的眼神,回過神來說「兒子,下次記得要聽媽媽的話,你不聽話,媽媽就會控制不住對你發脾氣。發完脾氣,媽媽就會生病的,病了就沒媽媽照顧你,也沒媽媽給你煮飯吃,也不能陪你玩滑滑梯了了知道嗎?」。說完,顧浩然聽話的對我點點頭。「雖然你不乖,但媽媽罵你也是不對的,媽媽跟你道歉:「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顧浩然再次點頭。
「好了,那我們睡覺吧,小孩子要多吃飯,按時睡覺,才會長高知道嗎?」
「知道」。顧浩然總算用語言回應了我,眼裡不再有害怕的光芒。他慢慢的躺下,枕著自己的小枕頭,乖乖的閉上了眼睛。我靠在他身邊,拍著他的小肩膀,直到他熟睡。整個
家裡安靜了下來,我卻沒了任何心情,也不記得要跟梁梓正閒聊的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頭一天,吼了顧浩然的緣故,第二天早上,發現顧浩然有些無精打采的,這天他例行的早安之吻,也沒準時在我臉上送達。連對最愛喝的奶粉都沒了胃口。各種情況顯得他有些異常,我伸手探了探他的腦袋,又摸了他的小手心,均有些發燙,我又趕緊讓他張開嘴巴發出「啊、、、」的喉音,發現他喉嚨紅腫的厲害,還有些潰瘍,我迅速量了個體溫,38。2度。我趕緊換了個衣服,灌了一保溫瓶的溫水,拿上醫保卡,打車去了兒科醫院。
在出租車上,我才反省到,顧浩然最近不聽話,情緒反常,原來是生病了,而我卻不懂他,還打罵他,想到這裡,我貼著浩然的臉,緊緊的抱著他,深深的愧疚起來。
醫院裡的掛號大廳裡排起了長龍,我抱著精神萎靡的顧浩然,背著包拎著袋子,等了一個半小時後,看到了醫生。醫生看了下舌苔,頭也不抬的在顧浩然的醫保卡上刷刷的寫著病歷,對我說「扁桃體發炎的很厲害,可能要掛水,先去繳費驗個血,回來看看再開藥」。
又一輪排隊付費。一聽說驗血的時候,顧浩然就精神了,恐懼的說「媽媽,我不要驗血,我怕」付完費出來,在小孩哭聲此起彼伏的檢驗室門口,顧浩然就開始哭了,嘴裡不停的求饒「媽媽我不要,好可怕啊」。
我沒有強行把他抱到抽血窗口按住他的手。而是像往常一樣,把他抱到人少的角落裡,蹲在他的面前,堅定的對他說「寶貝,你看著媽媽的眼睛」,顧浩然淚眼朦朧的,不是很情願的將眼神聚焦在我臉上,我也怕打針抽血。顧浩然也許遺傳了我,當聽到醫生說要掛點滴抽血,我心裡一陣陣揪的慌,也很懊悔,怪自己沒照顧好顧浩然,才讓他來醫院受罪,我心裡很不好受。也很害怕看著他被扎針。
此時,醫院的聲音,讓我煩躁,又面對顧浩然的哭泣嘴臉,我努力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情緒,對他說「媽媽知道你害怕抽血,但是你現在生病了,身體裡有壞病菌,如果不抽血,醫生就不知道該用什麼藥,才能打敗壞病菌。只有抽血了,醫生把血放到顯微鏡下才能看到壞病菌,這樣你生病才會好。生病好了,你就能玩滑滑梯,媽媽才能獎勵你吃糖,和巧克力,知道嗎?媽媽不會勉強你,你自己考慮吧,考慮好了,我們就去抽血,你自己把手遞給醫生好不好?如果你不哭,醫生會輕輕的扎一下就好了。我相信你會勇敢的把手伸過去的對吧?」
顧浩然看著我一臉的堅定,知道不抽血不行,他也感覺到了我對他的心疼,因為放在平時他這麼抗拒和哭鬧,我早就對他不耐煩了,輕著怒吼,重者就已經揍上了。在醫院裡,我不但沒有吼他,反而有耐心了很多,我陪著他在角落裡站了幾分鐘後,最後問他「準備好了嗎?再不去的話,我們就要排到後面去了,媽媽沒吃早飯,排隊太久的話,就沒力氣抱你了,說不定還會暈倒。」
顧浩然看了眼抽血窗口,一臉的害怕,哭著說「媽媽我還是害怕,你抱著我,讓阿姨輕一點」
「好的,只要你不哭。阿姨就會輕一點的」看著顧浩然答應我去抽血時,我眼淚在眼眶開始打轉,心裡真不是滋味。
抽血窗口,顧浩然哭著把小手伸了出去,嘴裡不停的說「阿姨,你輕一點,一定要輕一點」
抽好之後,我按著棉球,顧浩然溫順的靠在我懷裡,不再像剛才那樣恐懼,看著那些被大人強行按著手抽血的小孩,我從來不想那樣對待顧浩然,他從小性格溫順,膽小沒安全感,所以在做任何我認為是需要他自己決斷的事時,我都尊重他,讓他自己下決心。就像剛才,我能感覺到他是為了不讓我擔心難過,所以他學著戰勝了恐懼。我心疼的同時,也為有這樣的兒子而感到驕傲。覺得,就算以後離婚,沒有顧向東,我有吾兒浩然足矣。
醫生看了化驗單,敲擊著電腦,不帶任何感**彩的說「化膿性扁桃體炎。要掛水,我把藥開好,你去付費。然後到急診那邊去拿號,他們會把藥配好,在那邊掛水」
「醫生,如果吃藥可以控制的話,能不能先吃藥試試看,先不要掛點滴?畢竟靜脈注射的話,以後再有這樣的情況,不又得掛點滴,這樣是不是會產生依賴性?」
「吃藥不行的,他喉嚨已經化膿了,會影響他進食,不掛水的話,燒退的很慢,而且還會反彈。就算吃藥,也是要服用抗生素的,這種針對性的抗生素,不會有副作用的,掛水的,跟口服的,是一樣的,靜脈注射,只是效果會快一點」
「好的。那要掛幾天點滴?」
「他這情況至少要打四五天,我先給你開三天的藥,看後面的退燒情況怎樣,不行再過來開後面幾天的」
「好的。謝謝」
接著心急如焚的排隊付完款,一邊安撫著,聽說還要掛點滴驚恐再現的顧浩然,一邊到急診的配藥窗口拿了號。看著急診科到處都是頭上,腳上掛著點滴瓶的小孩,我心裡揪的很難受,兩條眉毛擰巴的都快成蝴蝶結了。顧浩然一看到那些小孩,跟我一樣皺著眉毛,欲哭無淚的說「媽媽,不打針,我好害怕呀」。
我正想好好安慰一下顧浩然的緊張情緒,電話響了,「在哪裡呀?怎麼這兩天也沒到店裡報到」笑薇怪嗔的說到。
「孩子生病了,這會兒在兒科醫院呢」
「啊怎麼回事?東哥跟你一起了嗎?」
「化膿性扁桃體炎。他在上班,我沒給他打電話」
「那你怎麼不早說,我們自己有車,我送你們去呀,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又要排隊,又是付錢拿藥,怎麼行呀。兒子這下打針要受苦了,你等著,我現在過來」
「不用了。這邊又不好停車。放心吧,我自己搞
搞的定」
「別廢話了!我過來看看兒子」
笑薇說完掛了電話。二十分鐘後,她拎著一個塑料袋,出現在了急診室,看見我們娘倆,先是把麵包和礦泉水扔給我「一大早跑醫院也不說一聲,估計你還沒吃早飯吧,我買了礦泉水和麵包,你先吃一口吧」。說完,摟著顧浩然,一臉的心疼「寶貝兒,餓不餓?姑姑給你買了麵包,和你愛吃的棒棒糖。噓、、一會兒姑姑偷偷給你吃,不要告訴媽媽」。
兩人說到後面低聲細語起來,怕被我聽見。顧浩然個小吃貨,一聽說有棒棒糖,全然忘記打針的事情,轉過頭一臉神秘的對我笑,試探我的反應。我還沒來得及說「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你如果很想吃的話,只要跟媽媽誠實的說,媽媽今天就破例讓你吃一個」。結果話還沒出口,笑薇就說「走,姑姑帶你走走,先讓媽媽吃點東西」。
笑薇牽著顧浩然,背著我給顧浩然打開了一支棒棒糖,不知道講什麼有趣的事情,兩個人樂呵呵的在走廊裡逛著。我沒什麼食慾,就開了一瓶礦泉喝了一口。看著笑薇和浩然這對親密的姑侄倆,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快和欣慰。頓萌出一個願景,如果笑薇就這樣健健康康的活著,牽著顧浩然,一路老去,我便一定會讓顧浩然為她行孝送終,絕不枉她對我和顧浩然的一片真心疼愛。
早上看到顧浩然生病,本想應該給顧向東打個電話的,但一轉念又作罷。孩子一年總有幾回頭疼腦熱,但都沒有這次嚴重,以前只要是知道孩子不舒服要去醫院了,顧向東都會自覺的陪著一起去醫院。自從他那次戳了我的心窩子後,我便開始假想著我沒有顧向東的日子照樣能過,所以但凡自己能解決的,我決不再需要他。
就在上個星期,家裡浴室地基滲水了一個多禮拜,顧向東都視而不見。在他心裡,家裡的一切都是我的事,該我負責。他只負責每月拿點工資回來,偶爾陪陪孩子,對這個家就算是仁至義盡了。何況他也說了,反正做了也討不著我的好,又何必再去做。我知道他是這樣想,因此我也不指望他了。我推著顧浩然去建材商店,自己買了一管硅膠,把洗手間漏水問題解決。弄好硅膠,忍著疼痛,看著因用力擠壓硅膠弄的紅腫充血的手,再看看地縫上一條整齊的硅膠線,我的自豪感戰勝了先前的氣惱和無助。
就在那天,我弄完硅膠洗手時,我脖子上的白金十字吊墜,也由於年久失修,掉落進了洗手池的下水管,我緊張的急忙關掉水龍頭,斷定吊墜就在裡面,但看著下水管半天,我卻束手無策。一氣之下,我打電話到物業,叫了個水管工過來,把管子鋸開,付了五塊錢的維修費,把吊墜順利拿出來。
我拿著失而復得的吊墜,往事歷歷在目,開始浮現。脖子上的項鏈,是當年從北京回到鄭州,到中州大班那年上班,我過生日時,自己去丹尼斯買了這條,自認為在當時很昂貴的白金鏈子,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一年後,我在中州大班的按摩間,認識了顧向東,確立戀愛關係後,我跟他來到了上海。一次,跟他在太平洋百貨逛街時,無意間在金飾櫃檯,看到這個雕刻精美的十字吊墜,在櫃檯小姐的推薦下,我最終決定買下這個打完九折後,價格為三百二十元的18k金的十字吊墜。我很希望顧向東來為我買一個這樣的物件送給我,以此來用作將來我們紀念愛情的信物。
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當櫃檯小姐,把付款單遞到顧向東面前時,他遲疑的雙手,瞬間刺傷了我。我一把接過付款單,去刷了自己當時「不動產」卡上的錢,我脖子上單調的項鏈上,才有了這樣一個產物。雖然在婚後,顧向東為我買過不少的珠寶首飾,但我始終戴著我這套白金飾品,我倔強的把本該要流失的它找回來,因為它們不僅僅是自己掙的,它還承載了我多年的自信和尊嚴,不容流失。
現在,我不但會修漏水,會換燈泡,會組裝桌椅,會教養孩子,會烹飪,就連孩子生病,我一個人也能搞的定了。雖說在後面要扎靜脈時,笑薇用了各種注意力轉移法,幫顧浩然減少了緊張和恐懼,但顧浩然最終還是自己哭著將小胳膊伸給了護士。
兒子跟我一樣,雖然內心有些柔弱,但該面對時,該堅強時,我們照樣能做到連我們自己都想像不到的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