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煜,我好痛!安陽煜,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雲雪裳的聲音都拖了哭腔,這回不再是裝!他是想咬死自己麼?那尖銳的牙,穿破她的血管,血絲在他的唇瓣之間散漫開來,有些鹹,有些腥,還有些甜……
窗戶輕輕地響了一下,她猛地閉上了淚眼朦朧的眼睛。她想像中的殺戮的場面就要出現了麼……
過了好一會兒,安陽煜的牙才慢慢地鬆開,一滴、兩滴、三滴,他的汗水,豆般地大,落了下來,滴在她的臉上,又摻雜著她的眼淚,一起往下滑去圍。
什麼,都沒有發生!
沒有仗劍而立的沈璃塵,也沒有救她離開的大俠!她怔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羿。
他慢慢地撐起了身子,看著哭得梨花帶雨般的她,心裡無端又有些煩躁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討厭看到她哭……或者說是害怕看到她哭,她的眼淚,像顆顆砂粒,硌得他心中生痛。
「朕說過,不要走錯了路,走錯了路,沒人可以救你。
他緩緩地開口,語氣冷峻,如冬夜寒風。
「可是,你們爭你們的天下,與我何干?你要的,不過是這個而已……」
她捂著被他咬痛的脖子,忍無可忍地把手伸到了枕頭底下……可是,鐲子不見了!和那枚玉扣一樣,不翼而飛。
「東西呢?我的鐲子呢?」
她抽泣著,用力地把那對鴛鴦枕掀開,枕下空空的,只有那雙鴛鴦衝她嘲諷地笑!
她平生最恨用鴛鴦來比喻情人,鴛鴦是成雙成對的,少了一隻,另一隻必會孤獨死去!可是人呢?男人會有一房,二房,三房……他若想娶,便有數不清的妻妾,他們是寧願牡丹花下死,也不會去為了妻子獨守一生的人。
安陽煜在旁邊冷冷地看著她,她還要演戲麼?從一開始的裝成一無所知,到說出安陽潯,再到現在她要給自己的東西……每逼她一回,她便吐露一點,到什麼時候,她才會坦誠?
雲雪裳轉過身來,看著冰霜覆面的安陽煜,什麼時候,她會有這樣絕望的感覺?
她真的一無所有了!所有的籌碼都沒了!
不可否認,今晚看到沈璃塵的時候,她是開心的,一半為了娘親,一半,僅為了沈璃塵的到來!不是,因為真的有多麼喜歡沈璃塵,而是沈璃塵是她出宮的希望!
她曾經向那紅牌的姑娘學過的,除非你有那男人想要的東西,那麼男人只有真的喜歡你,才會為你去做某些事。她希望沈璃塵會有一點喜歡上她,這樣,她才有可能、有希望讓沈璃塵幫她逃出這個籠子。
可惜,安陽煜來了,還在沈璃塵面前作了這樣一場戲,讓她難堪致及、窘迫至極的戲。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她不應該想著走這條路。在別人的心中,她早就是安陽煜的人了,她總不會巴巴地衝到別人面前,扯下了衣裳,讓別人來看自己這顆守宮砂,告訴別人,自己還有多清白……而且,即使沒有扯破最後一層紗,自己和安陽煜早就有了這樣親密的肌膚之親,又何談清白之言?
她輸了。
她和太后,和沈璃塵一樣,低估了安陽煜。想必,他今天晚上的到來,也是想告訴沈璃塵,這個皇宮已經不是沈璃塵的世界了,他一樣可以掌握清楚沈璃塵的行蹤,或者說……是沈璃塵的命運!
銀鈴兒又響了,是小餃子,喵喵叫著,從榻下鑽出來,又像往常一樣,開始往安陽煜的靴子裡爬,奇怪的小貓兒,它喜歡沈璃塵的袍子、還有安陽煜的靴子……
安陽煜低頭看了一眼小餃子,臉上的冰霜漸漸散了些,突然低聲說道:
「朕十五歲的時候,也有過這樣一隻小貓。」
說著,他緩緩探出手去,往小餃子的頭上撫去。雲雪裳淚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身子一顫,立刻彎腰,把小餃子撈起來,緊緊地護在了胸前,小聲說道:「不要傷它,這麼大個地兒,我只得它一個伴兒了。」
安陽煜的手指僵在空中,他皺了皺眉,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雲雪裳聽:
「那時候,朕也怕人傷了朕的小貓,可是,他們傷了它,我又能怎麼樣呢?」
雲雪裳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眼淚,看著他,不知道應該回什麼話才好,她怕他了,真的!現在,她的手中沒有任何籌碼,娘親也沒有回來,她不敢再得罪他,一絲一毫也不敢,只盼著他善心大發,放過她們母女。
「朕走了。」他下了榻,回頭看了一眼仍然縮在床榻一角的雲雪裳,慢慢地說道:
「其實那個東西,是朕的一個故人的,朕想得到它,只是想找到那個故人,而且,朕絕不會再允許有人再來傷害屬於朕的人,奪走屬於朕的
東西,無論是天下,還是……」
他的目光黯了黯,沒把最後一個詞說出來。雲雪裳呆呆地看著他,那淡白的月光披在他的肩頭,像給他披上了一件泛著銀光的披風,飄逸之餘,又散發出來一種懾人的凌厲,那是——真正的王者之氣!
門,砰一聲,重重地甩上,小餃子嚇了一跳,快速地從她的懷裡掙脫,又鑽進了床榻底下,似乎只有那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乖,出來。」雲雪裳擦掉了眼淚,跳下了榻,蹲下去,往榻下看去。
那片紫色的錦布還在那裡,小餃子正窩在沈璃塵的那只貂皮圍脖兒上,瞪
大了眼睛看著她。剛才,沈璃塵便是在這裡躲著麼?
她站起來,看向了那扇大敞的窗戶,幾簇煙花突然衝向天幕,在天空中綻放成朵朵極致的明艷,又旋即化成了道道輕煙,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畢竟,他也不是自己的大俠!
自己是安陽煜的女人,而像沈璃塵那樣的人,怎麼可能為了自己,在這關鍵的時刻做出荒唐的舉動?
於是,他們兩個人便同時選擇了沉默,一個悄然離去,一個在她的身上,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若,安陽煜真的只是傀儡,生活不會這樣複雜,但偏偏這個被太后和眾臣扶持起來的不是個傀儡,他是真龍天子,隱藏他身後的翅膀已經在微微顫動,只等某一天,雙翼展開,遮天蔽日。
後來雲雪裳想過,如果沒有這一晚,她不會別彆扭扭地、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個人的身邊,以至於錯過了那麼多春日的時光。
但現實總是如此,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會一帆風順,朝著你希望的方向發展。它,總要生出一些波瀾來,用她那纖細而又充滿了魔力的手,只輕輕地在你眼前幻化出幾條同樣充滿誘惑力的小道,讓你站在那分岔的地方,無措茫然。
她呆呆地看了半天,便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了那扇窗戶前面,伸手,想關上那扇窗。這個世界太孤單,莫非注定她要一個人走?
可是,無論怎樣,她也會堅持下去,便是頭破血流,便是刀山火海,她也絕不放棄夢想中的自由。
突然,有陣淡淡的薄荷味道,悠然鑽進了鼻中,一雙手突然從窗外伸進來,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一拎,便把她拖了出去!
她的尖叫聲還未出口,那雙手已經移到了她的腰間,修長的身形躍起,帶著她躍上了高高的屋頂。
那彎月,就掛在屋簷上頭,如美人恬靜的眉眼,溫柔地看著她。微濕的風拂在她的鼻尖,她清醒了過來。
面前的人是沈璃塵!
他是去而復反?還是一直等在屋外,等著安陽煜離去?那麼安陽煜和她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呢?他都看到了?
罷了,看就看到了吧,她也不想裝什麼淑女千金。
她低下頭,抱緊了雙肩,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身上驀地一暖,多了一件溫暖的披風,是沈璃塵的!
他略略離她遠了一點,坐了下來。
「謝謝。」?雲雪裳抱著膝,下巴擱在膝上,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她實在是很瘦,和她的那隻小貓兒一樣瘦。
他沉默地看著她,好久才轉開頭。
「你怎麼還不走?」
她擠出一絲微笑來,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一些。讓人發現自己的脆弱,對她來說,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優秀的男子面前,她,想要尊嚴,被安陽煜踩踏到了腳底下的尊嚴。
「就想看看你。」
沈璃塵抬頭,看向遠處,那肆無忌憚的黑,濃濃地包裹著這個世界,他的聲音輕輕地,溫柔的,在她孤獨而緊張的心臟上面,鑿出了一隻小洞,把暖暖的陽光灌進去。
「沈璃塵,你有幾個老婆?」她吸了吸鼻子,把淚水逼回去,小聲問道。
「嗯,我有兩個側妃,三個侍妾。」沈璃塵淡淡一笑,挺坦然。
「五個呀。」
雲雪裳輕輕歎息了一聲,偏過臉來看向那彎掛了淚的月兒,那月兒像不像自己現在的眼睛?微瞇著,被朦朧的水霧蒙上。
「你的膝蓋……明兒我會帶藥來給你。」沈璃塵伸過手來,輕輕地落在她的膝蓋上面。
她縮了縮腿,苦笑了一下,挪開他的手,輕聲說道:「沈璃塵,不要對我好。」
「不要誤會,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沈璃塵的手揚起來,落在她柔軟的發上,她的衣服是零亂著的,這長長的青絲,遮住了她脖子上被安陽煜咬破的地方。
牙印,血漬,刺進他的眼中,他的心微微有些發疼。
無由來的疼!他想不明白,是為了那些逝去的時光,還是為了那個未曾真正得到過的人、那段未曾真正實現過的愛情?
「可是沈璃塵,我和你做不了朋
友的,你看得清這局勢,我也看得清,他不是你想像中的人,我只想能找到娘親,帶著她去一個沒人認得我們的地方,陪她安穩地度過餘下的時光。你們之間的一切,我都不想參與。」她瞇了瞇眼睛,輕輕地說道。
沈璃塵皺了下眉,收回了手,緩緩說道:「我從來沒有要利用你的意思。「
「那,綺夢是誰?」雲雪裳盯住了他的眼睛,認真地問:「還有,無緣無故,你為何要和我作朋友?」
沈璃塵苦笑了起來,他做任何事,都會有目的性,可是,唯獨對她的接近,卻只是單純的……想接近。
雲雪裳垂下眼睛,小聲說:?「我讓你接近我,本來是想著能讓你把我弄出宮去,可是現在想想,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了。沈璃塵,不要在我的身浪費時間。」
沈璃塵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她的身上。剝開她身上的光鮮和俏麗,她其實是一隻極其缺乏安全感的、孤獨的小刺蝟,她用這隱藏在心裡的尖刺,防備著別人的傷害。
「不要怕我。」他猶豫了一
下,堅定地說。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樣的話。他的聲音,是溫柔的,像一隻帶著魔力的手,緩緩地,探進了她的心裡,輕輕地推著那扇緊閉的門。
「我真的不欺負女人。」
他又淡淡一笑,月光給他的臉鍍上了一層層淡淡玉光,有螺錠般的溫潤光澤。
「阿虹姐說過,長得太好看的男人,非奸即盜。」雲雪裳微蹙著眉,防備地看著他。
沈璃塵怔住了。他征戰沙場,叱吒風雲,卻從來沒有經歷過像今天的夜晚,被她這樣一個小女子,每每的直接堵得啞口無言。
可是,她的神態,又是無助、無奈的,微微翕動的鼻翼,帶著一抹傷悲的眼神,還有,俏面上未干的淚痕,讓她就像一枝帶了露水的海棠,顫微微,惹人憐愛,讓他無法為她的無理言辭動怒。
有嘈雜聲,從底下傳來,二人扭頭,往前院看過去,只見一行人抬著幾隻大青銅鼎往這邊匆匆走來,那正是從雲雪裳這裡收走的青銅鼎。
「我得下去了。」雲雪裳小聲說。
沈璃塵站起來,依然攬著她的腰,輕盈地落下,把她送進了屋裡。紫色的身影躍起,向那彎月而去,他的動作一向是優的,像優的豹子,直奔月光深處。
如果她不是困在這籠子裡,她想,她真的會主動走近這個男人,看一看,那優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故事。?不願為臣的他,在皇權交替的時候,扶安陽煜上了位,他,還有選擇麼?
「娘娘,尚宮局把鼎送回來了。」
碧荷喜悅的聲音從門邊傳來,雲雪裳緩緩轉過身去看著那些面帶討好笑容的太監們,幾天前,她剛被廢,這些人晚上便來收走了這些青銅鼎,宮中,只有天龍宮和禧辰宮有這樣的龍鳳紋飾的鼎,冬天取暖,夏天儲冰,春天焚香。
融融的暖意,漸漸充盈了寢宮。
小餃子歡喜地鑽進了鼎下,尋了個舒適的姿勢睡了起來。
雲雪裳也令人把那張貴妃榻挪了過來,於是,人在榻上,貓在鼎下,不多會兒,便都發出了細細的呼嚕聲。
月落月升,在浩瀚的天地間,只是眨眼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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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倒是睡得挺舒坦的,有了取暖的東西,睡得一夜好夢。
嘻笑聲從外面傳進來,清脆活潑得銀鈴兒一樣,她揉了揉朦朧的眼睛,微蹙了下眉,輕聲喚道:「碧荷,什麼人在外面吵鬧?」
「回娘娘,是德妃娘娘的風箏掛在了院中樹上,奴婢們正在取風箏。」
又不是春天,放什麼風箏?怕是想進來,又沒借口吧。這菲霜,和她小時候一樣笨,連作假也不會。
雲雪裳懶懶地坐了起來,攏了攏頭髮,趿著鞋,披著羅紗的披風慢慢走了出去。
不過,今天倒真是個好天氣,風和日麗的。她看到那高高的樹上,居然鑽出了一些嫩嫩的芽。
「春天,居然不知不覺就到了。」
據說,她的生日便是在春天呢!她瞇了瞇眼睛,收回目光,看向了院中幾個陌生的丫頭,清一色的宮裝羅裙,頭上挽著螺髻,攢著八寶的珠花。爹真肯下本錢,不僅讓雲菲霜進來,還讓這群女孩子都打扮得花兒一樣的,圍著安陽煜去轉。
雲雪裳低笑了一下,看來牆頭草爹爹可能是想拋棄自己這枚棋子了,也是,爹從來都沒想過要把自己當成棋子,在他的心裡,自己只是一個可打可罵的討厭鬼。若不是雲依依參選前得了急病,他是不會臨時把自己抓來塞進宮中的。
怪只怪,自己輕信了爹,他說他會對娘好的!可是,娘不見了,他有沒有去找過?或許乾脆就是他找人弄走了
娘?她的心沉了沉,如果是這樣,她會……殺了雲楠溪!
「瑾妃娘娘。」
宮婢們瞧見了她,連忙過來跪下磕頭。
「起來吧,我已不是瑾妃了。」雲雪裳笑著說道。
可是宮婢們卻認真磕完頭才站起來,一個伶俐的丫頭上前來,福了福身子,笑著說道:「我們娘娘說了,娘娘是我們娘娘最好的姐姐,所以不管什麼時候,娘娘在奴婢們心裡,都是瑾妃娘娘,奴婢們絕對不會逾矩。我們娘娘還說了,皇上現在只是和瑾妃娘娘賭氣,心裡還是愛娘娘的,所以娘娘不要著急。」
雲雪裳撲哧一聲便笑了,這倒是個伶俐過人的丫頭,一口一個娘娘的,繞得她都要暈了。
正說著,又一個粉衣的宮婢快步跑了進來,行了禮,面帶喜色地說道:「給娘娘道喜,傳皇上口諭。」
旁邊的宮奴們立刻跪了下去,雲雪裳卻沒動,那宮婢的眼中閃過了詫異之色,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道:?「皇上說,娘娘可以自由出入禧辰宮了,沒事多去德妃那裡坐坐,都是姐妹。」
他能安什麼好心?雲雪裳從鼻中擠出了一聲冷哼,便轉過身去,逕直走回了自己的貴妃榻前,睡了起來。又睡?碧荷和碧葉對望了一眼,想說什麼卻又不敢。
碧葉的心是透亮的,昨兒晚上安陽煜在這裡並不高興,甚至可以說是憤怒著離開的,原因只怕是和桌上多出的那只杯子有關。而她在後來悄悄進去過,雲雪裳並不在屋裡,直到青銅鼎送回來,她才重新回到屋中。
碧葉比碧荷的心思縝密,
她用眼色制止了還想說話的碧荷,輕輕地給雲雪裳關上了門。
那群粉衣女子見雲雪裳這副模樣,只以為是因為德妃搶了她的寵愛而不快,拿了風箏便離去了。
雲雪裳縮了會兒,只覺得怎麼也難以睡著了,她怎麼可以這樣睡著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