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更衣,去太后那裡請安。」她一翻身爬了起來,大聲說道。
碧荷和碧葉連忙推門進來,碧荷自是激動的,碧葉卻冷靜地從櫃中選出了一條深色的錦襖裙來。
說實話,這墨綠的顏色雲雪裳穿著便平白地增了幾歲似的,碧荷瞥了一眼,便奪過去,不滿地說道:「你什麼眼光啊?這條怎麼行?若遇到了皇上怎麼辦?」
「就是這條。」雲雪裳堅定地說道,自己接過來快速地換上圍。
「可是,娘娘……」碧荷沮喪地看著鏡中,雲雪裳自己幾把挽了個樸素至極的髮髻,只斜斜地插了一支金釵,又在唇上抹了一些胭脂,便算是打扮停當了。
出了門,她只帶了碧葉一個,選擇了人少偏僻的小道,匆匆往太后的明福宮走去。太后宮門外停著數頂小轎,她看了看天色,嬪妃給太后請安,很少有停留到現在這個時辰的,莫非是雲菲霜在這裡?她沉吟了一下,繞到了宮門的右側。
「要麼,娘娘在這裡歇一會兒再進去?」碧葉用手帕擦乾淨了一張石凳,小聲說道。
她總是這樣機靈!雲雪裳側過臉來,輕聲問道:「碧葉,你不怕我受了難,你跟著受牽連?羿」
碧葉笑著搖搖頭,輕聲說道:「娘娘說笑了,碧葉進宮十年有餘,看的,聽的太多不過,倒是第一回見著娘娘這樣的人,碧葉私下打量過娘娘,居然是想……出宮……」
她撲通一聲跪下,磕了個頭,一字一句地說道:「若娘娘有這個機會,請帶碧葉一起離開。」
又是個膽大的女子!雲雪裳凝視著她,習慣讓她開始起疑,那失蹤的鐲子,那突然到來的安陽煜,無不說明著,在她身邊,有一雙眼睛正在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那個鐲子是你拿的?」雲雪裳盯著她的眼睛,輕聲問道。
「碧葉從未碰過娘娘的任何東西!」碧葉一驚,立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雲雪裳盯著她,沉默了好半天。這是在外面,很多話都不方便說,而且鐲子的秘密對她來說,並不吸引她,她想的,只是如何盡快理清關係,迅速站到可以幫助自己的人身後,選擇一條」光明的路「。
此時在宮牆的那頭,一聲拖得長長的尖銳聲音響了起來:「玉妃娘娘起駕。」接著,又是幾名貴人美人出來了,雲雪裳驚訝地問:「玉妃?哪位玉妃?怎麼沒有聽說過?
「皇上昨兒晚上從禧辰宮回去之後,便去了一個新進宮的美人那裡,今兒早上便冊封了玉妃,怕娘娘聽著傷心,所以還沒告訴娘娘。」碧葉看著那幾頂遠去的小轎,輕聲回答。
雲雪裳徹底被安陽煜打敗了,他若這樣持續下去,會不會讓他的老婆把整個京城都塞滿?只可憐,這些女人不得不臣服於他的身下,白白把青春年華斷送。她不屑地瞟了一眼天龍宮的方向,起身往太后宮中快步走去。
太后宮中的人見著她,也著實吃驚了一下,按理說,她已經被廢了,是沒資格再見太后的。可是,她又仍然住在禧辰宮裡,所以沒人摸得清安陽煜的心思,此時也不敢得罪她,連忙一層層通傳了進去,不多會兒,便有小太監一溜小跑出來,引著她往裡面走去。
太后宮裡新換了垂簾,金珠子在空中輕碰,一層層掀開紫丹大道最新章節。往裡看去,太后今兒穿了一件紫色的正裝,正站在一盆花前,擺弄著那嬌嫩的花瓣,凝神看,竟是一盆墨蘭。
「稟太后,雲姑娘到了。」?侍婢換了對雲雪裳的稱呼,只喚她為姑娘。
雲雪裳緊走了兩步,規矩地跪下去,磕了一個頭,輕聲說道:「奴婢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萬福。」
大殿中靜靜的,太后並不叫她起來。
太后不說話,雲雪裳也不敢抬頭。跪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那鑽心的痛開始在膝蓋上肆虐之後,太后才輕聲說道:「雪裳,你瞧,墨蘭開得多好。」
雲雪裳這才小心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墨蘭,謹慎地回道:「太后娘娘福澤蔽天,便是這花兒也比外處的開得好些。」
太后輕聲笑起來,纖白如蔥的食指在墨蘭花瓣上輕撫著,那雙鳳目看向了雲雪裳,自她的臉開始,到了她的膝蓋,這才收回目光,低聲說道:「可是,哀家並不喜歡蘭花,甚至可以說討厭蘭花,更討厭那些人把蘭花比喻為所謂君子,何為君子?有幾人不為自己?人的心,從來不是君子。」
「太后娘娘教訓得是,奴婢謹記在心。」
雲雪裳的後背開始浸出汗來,她清楚地記得那日沈璃塵握著太后的手往後一推的情形,像這樣大不敬的場面,她為何要回頭去看?現在太后一定記恨在心,不會饒她。
「哀家十四歲的時候就進宮侍奉先王了,到今日,整整十年了。」太后突然輕歎了一聲,扶著宮婢的手,緩緩走到了雲雪裳的面前,彎下了腰,用手指抬起了她的下頜,小聲說道:「那時候,哀家就和你一樣的年輕。「
「太后娘娘依然年輕,雍容無雙。」雲雪裳看著太后那雙微微
含了殺氣的眼睛,心陡然一沉,從喉中擠出這句話來。
「呵……」太后冷笑了一聲,鬆開了雲雪裳的下頜。十年,青春慢慢離她遠去,她看著眼前的雲雪裳,似乎就能看到自己當年那段無憂的時光,可惜局勢不允許她無憂,她沒有一兒半女,又肩負著家族興衰的重任,只得咬緊牙,鬥完這個,又鬥那個,苦苦挨過十年的時光……
若,太子不死,她不扶安陽煜上位,她便要依先王的旨意……陪葬!她才二十四歲,為何要走
走上這條死路?
不,她不甘心,不服命!那夜,風那樣急,天空那樣黑,她親手把那碗藥灌進了先王的嘴裡,又以先王的名義下了那道旨,誅殺太子安陽潯,立安陽煜為新帝。
她抬起手來,看著這雙雪白的手,十指纖纖,這是一雙擅長古琴的手,她彈奏出來的樂聲,讓先王沉迷得忘得時光,只想醉在她的懷裡。他們這對世上最尊貴的夫妻,丈夫六十五歲,她,二十四歲。
多麼可笑,她還得擠出嫵媚的笑臉來,迎奉著那夜夜歡歌,暮暮纏
綿……
家人總是催著她,趕緊讓父兄的勢力再穩固一些,讓家裡的財勢再大一些……憑什麼她在這裡受苦,她的家人雞犬升天?享受無極的榮華富貴?可是她又離不開娘家的人,她在宮裡的一切爭鬥,又何嘗不是倚仗了娘家的權勢?
她又抬手看了看,?這雙手,用牛奶浸泡,用花香塗抹,卻遮蓋不住那血腥的味道。死在這雙手下的魂,有多少?
眼前這丫頭,她是殺還是不殺?
「丫頭,皇上對你真的好嗎?」太后瞇了一下眼睛,緩緩伸手,拉開了雲雪裳的衣領,盯著被安陽煜咬破的地方。
「回太后的話……其實……沒人能如皇上的意……」雲雪裳身子微微一怔,她和安陽煜並不和的事,看來並沒有瞞過太后的眼睛!這場爭鬥,安陽煜在孤軍奮戰呢!她到底應該站在誰的那邊?
「那哀家問你,太子在哪裡?告訴了哀家,哀家讓你從此不必再受皇帝欺侮。」太后俯下身來,在她耳邊小聲問道。
雲雪裳的心沉了又沉,用力地磕了個頭,小聲說道:「太后明察,不應該在的人,早就不在了。」
「真的?」太后塗著艷蔻的手指猛地一緊,把她的小臉掐得變了形。
「皇上駕到!德妃娘娘到。」
此時長長的尖銳聲音又響了起來。太后的臉色變了變,迅速恢復了正常。
「起來吧。」她收回了手,低聲說道。
雲雪裳連忙謝了恩,爬了起來,膝蓋處的疼痛幾乎讓她站立不穩。剛起身,一身明黃的安陽煜,一身粉紅的雲菲霜就並肩走了進來。他牽著她的手,就像不久前,牽著雲雪裳的手一樣,臉上帶著溫潤而寵溺的笑。
只是,他也是在對雲菲霜作戲麼?
但雲雪裳不得不承認,久久不見的雲菲霜出落的像一朵粉荷,漂亮極了。她真的很適合粉色,她就像一朵含苞的荷,沉靜,端莊,秀麗。
「你怎麼在這裡?」安陽煜的目光落在雲雪裳的身上,立刻沉下臉來,喝斥道:「你一個無封之人,哪裡有資格來叨擾太后,來人,把雲雪裳拖出去!」
兩名太監立刻上前來拖住了雲雪裳的雙臂,把她往外推去。
雲菲霜同情的目光落在雲雪裳的身上,卻又不敢說話,只怯怯地往旁邊靠了一下,把半邊身子躲到了安陽煜的背後。
小太監看上去瘦瘦的,怎的這麼大的力氣,重重地把她推出了明福宮,差點站不穩,摔到地上,幸爾碧葉眼急手快,扶住了她。
那群粉衣宮女看了,都掩著嘴笑了起來。
宮中向來如此,踩低就高,她們沒錯,錯的是那些不適應時勢的人,就比如碧葉!她快步過來,扶起了雲雪裳,用不大不小、卻足以震住眾人的聲音說:「娘娘不要傷心,皇上只是在氣頭上,您是宮裡唯一和皇上同乘金輦的人,也是禧辰宮的主人,禧辰宮之尊,後宮僅居於太后與皇后之下。」
那些笑聲突然就止住了,大家眼中漸漸湧出驚恐之色。
走了不多遠,雲雪裳突然就笑了起來:「碧葉,原來你也會發脾氣的,我只以為你是只葫蘆。」
碧葉不好意思地笑了,小聲說道:「這時候,不能讓人欺負去了,否則還沒出去就被氣死了半條命了。您也不必放在心上,依奴婢看,娘娘其實不必再去向太后請安了。」
雲雪裳訝異地看著碧葉,這話從一個奴婢的嘴裡說出來……她心裡隱隱升起了一種猜測,卻又不能確定,碧葉,是誰的人?這話,又是在提示她麼??可是,她這話也沒錯,太后定是為了什麼事在惱自己,是為了沈璃塵,還是為了安陽煜,她說不清,她今兒來這裡,確實是沒有考慮清楚,她要做的,只是遠遠地躲到一邊,靜觀變化才對職業玩家異界縱橫。
碧葉只是溫婉地笑著,她是個秀麗的女孩子,一道光滑過了她的心間,她仔細想著,
這眉眼間居然有些像……她一定見過那個人,只是一時間,她想不出她的名字。
心裡亂七八糟地一堆念頭亂竄著,她一向冷靜,現在卻怎麼都靜不下來,最關鍵的便是自己的娘不知道在誰的手中,這讓她無法確定,應該站在誰的身邊去。她只是一個小女子,他們的爭鬥本與自己無關。錯只錯在,那天不應該喊出阿潯的名字!他那天遇刺之後,跌進了湖中,並未找到屍體,這件事成了每個人心中的一根刺,梗得他們坐立不安。
安陽潯,你真的還活著嗎?我只是討厭你,卻不希望你死掉!
她停在那片湖邊沉入沉思,這片湖,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雨霽。那片碧藍,就像大地的眼睛,溫柔、恬靜、清澈地注視著面前的一切。
「雨霽。」?她輕輕地念著,腦中反覆地回想著太后今天說過的話,還有太后看到安陽煜之後那一瞬間的神態,惶恐中帶了些許慌亂。
難道之前她的猜測都
是錯的,她從來喜歡的都不是沈璃塵,而是安陽煜?太后讓沈璃塵扶持安陽煜上位,難不成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她掩住了嘴,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一顆心也砰砰地跳得急了起來,太后和……安陽煜,多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是,不對!安陽煜要找的那個故人……明明叫綺夢!
這麼多的疑惑,這麼多的不確定,這麼多的緊張,在這時候把她完全包裹了起來,密密的,讓她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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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願回那冰冷的宮殿,雲雪裳和碧葉在一個僻靜的林子裡曬了好久的太陽,才磨磨蹭蹭地往回走去。
禧辰宮裡靜靜的,宮門微敞,並不見有人影,雲雪裳心裡咯登一聲,沉了下去。莫不是安陽煜又來找麻煩了?
腳剛邁進了漢白玉的門檻,背上有就些冷汗在往外滲。裡面,一個禧辰宮的奴才都沒有,全是安陽煜身邊的人,肅穆地站在兩側。
見二人進來,立刻兩名侍衛上前來抓住了碧葉,把她往外推去。接著,順兒便慢慢從旁邊走出來,不快不慢地說道:「娘娘,皇上正在殿中等您。」
「皇上有旨,緊閉宮門,無皇上旨意,任何人不得擅進。」?又有一個小太監從殿內快步走出來,大聲說道。
急促卻不失秩序的腳步聲之後,禧辰宮迅速落進一片寂靜裡,陽光灑下來,穿過那挑著幾枚綠芽的樹枝,落在安陽煜的臉上。他的神色陰鬱,目光凌厲。
「雲雪裳,朕一直以為你很聰明。」他緩緩走過來,光影便從他的臉上挪到了身上,在那身明黃之上印下一個個光斑。
「可是,我也說清楚了,我不知道阿潯的生死、下落,也不知道你要找的東西去了哪裡!我要出宮!」雲雪裳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和他的距離,低聲說道。
「出宮?朕昨晚上還警告過你,不要走錯了地方,可是,你還是讓朕失望了。」安陽煜的唇角上揚,笑容清冷地在面上浮現。
「可是,安陽煜,你不能找菲霜妹妹去麼?你可以把我關進冷宮,可以把我趕出去……你可以……反正我們離得遠遠的,我不礙你的眼還不成麼?「
安陽煜的臉色越來越冰涼,他緊緊盯著雲雪裳的眼睛,好半天好冷冷地笑了一聲:「可以!」
這麼爽快?當雲雪裳那聲謝恩還沒出口,安陽煜的手已經到了她的面前,舉起,落在她的頭頂,然後慢慢地下滑到她的唇瓣上,用那散發著淡淡蘭花香味道的手指在她的唇上輕摁著,他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鑽進她的耳中。
「等朕死了,你就可以出宮了。」
「那不是還得等幾十年?」
她一句大逆不道的話脫口而出,安陽煜怒極反笑,那眼中的怒意簡直是像要把她吞掉一般。
「幾十年?原來在你的心裡,朕還是可以長命的人。」
雲雪裳心裡道了聲慘,接二連三地惹怒他,並不是好事,他到了自己這裡,總顯得格外地易怒,自己稍有不慎,他便會生氣,會變著法子來折騰自己。
「皇上當然長命,與日月同歲……與朝陽爭輝,與山河齊福……與……」
她馬屁沒拍完,被他厲聲打斷。
「夠了。」
她惶惶抬眼,見他神色凌厲,愈發地害怕,哭喪著臉說:「奴婢知罪了,皇上聲音小些……奴婢真的很害怕……」
「你……你還知道害怕?」
他更加憤怒,臉皮漸漲得鐵青,牙關緊咬,額邊青筋都鼓了起來。
殿中只有他們二人的呼吸聲糾
纏不休,好半天他才恨恨地掉過頭,冷冷地問:
「昨晚上你說不見了的,是什麼東西?」
「啊……」雲雪裳正怕得腦子裡嗡翁響,一時間居然沒有聽清楚。
「耳朵聾
了?昨晚你說不見的東西,是什麼?」他提了提龍袍,在她擺在太陽底下的那張躺椅上坐了下來,腳微用了力,椅子便搖擺了起來,轉了話題,盯著雲雪裳的臉問道。
「一隻木鐲子,上面有綺夢二字,我撿的。」她並不猶豫,乾脆地說出來。
安陽煜猛地閉上了眼睛,只聽得那躺椅吱呀地響著,他的臉色竟然逐漸緩和開來,大不似剛才那般陰鬱。
想來,他是信她說的是實話,只要她在他面前老實一些,他的態度總會柔和不少。
雲雪裳長長地舒了口氣,正要再討好幾句時,只聽他又開口了。
「你娘沒在朕的手中,朕會給你找她回來,在這之前,你最好老老實實的,不要給朕耍花招,菲霜那裡,她也沒朋友,你倒可以去那裡多坐坐。」
聽他這聲音,倒真是一種真切的關心,雲雪裳又開心了起來,他若真的關心雲菲霜,這倒是件好事,免得自己得小心翼翼地來應付他。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捕捉到了她眉眼間那份喜悅,臉色陡然又差了。
「你還想擁有禧辰宮之尊?可笑。從今天開始,你也別呆在禧辰宮了,今後就給朕去打扇倒茶,去做奴才吧。」
奴才就奴才,有什麼了不起?誰愛和你在榻上翻滾?她清清爽爽地應了聲是,然
然後認真地跪下去磕了個頭。
「謝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