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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放捨飯 文 / 秦鑒 非包月作品

    眼看就到收割麥子的時候了,大先生騎馬帶著管家春生和憨蠻娃到田間查看麥子的成熟情況。他看到,儘管一直天旱無雨,可是因為有那麼多井水的澆灌,今年的麥子長勢還是很好,他摘一朵麥穗在手心裡揉了揉,吹口氣,手心裡便是一把金燦燦的麥粒。

    「春生,割麥的事安頓好了嗎?」大先生在田間地頭的路上邊走邊問,憨蠻娃牽著三匹馬跟在他倆身後。

    「大爺,您放心,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今年難民多,招短工割麥不用掏錢,只要管飯就成,我已經讓後院所有人都搬到場房裡去了,夜裡看守麥田的事早就按頓好了,再有兩三天麥子就黃透了,到時就下鐮割麥」。

    「倉房準備得咋樣了?」

    「我正要請大爺示下呢,倉房裡麥子還有許多,賣還是不賣?現在麥子都賣到七角多了,行情好得很!」

    「這年頭咋敢賣糧食呢,行情還會漲的,不賣倉房裝得下嗎?」

    「把高梁庫騰出來就能裝下了,大姑爺摧了幾次要高梁呢!」

    大先生笑指著管家說;「哼哼哼,你狗日的肯定得趙家好處了,我還想等糧價往上漲漲再賣呢,可你卻天天摧,那就賣了吧!」

    春生惶恐地說;「沒有的事,大爺,您得信我!」

    大先生臉一寒警告道;「別以為爺不知道,啥事我都清楚,另找個好管家並不難!」

    「我春生對大爺可是一片忠心啊,真沒有,大爺,您得信我!」

    大先生用手帕邊擦汗邊說;「好了好了,你到場裡給我盯緊點,這幾天可不比平時,出半點差錯看我咋收拾你,夜裡你也別回去了,千萬別讓饑民搶割了麥子,你去吧,我隨便走走就回去,這天實在太熱了!」

    「大爺,那您轉轉就趕緊回去,千萬別中曙了」春生拉上他騎的那匹馬往場院去了。

    大先生看四下無人便對憨蠻娃問道;「蠻娃,你到紫雲庵送趟錢咋就耽閣了這麼多天,到哪逛去了?」

    「大爺,我沒逛,我把錢送到尼姑庵,那個主持尼姑沒收,她讓我把錢送到扶鳳去找個叫馬紅桃的女人,讓我看著她贖了身再走,在扶鳳耽閣了幾天,馬紅桃娘倆又讓我帶她們離開扶鳳,我就雇了輛馬車把她倆送到陳倉城才回來。」

    大先生笑嘻嘻問;「噢,那就好,紅桃她女玉嬋長得好看嗎?」

    蠻娃傻笑著說;「嘿嘿嘿……好看,比春花姐都好看嘿嘿嘿……」

    大先生十分詫異地問;「蠻娃,你不是一直把春花叫姨哩嗎,啥時候改口叫姐了?」

    憨蠻娃難為情地撓著頭傻笑道;「嘿嘿嘿……」

    「有沒有啥事,有事你就早些給爺說,別出了啥事再說就遲了。」大先生覺得憨蠻娃與春花之間可能有啥事,否則怎麼能將姨改稱為姐呢。

    「沒有,大爺。」蠻娃心虛地低下了頭。

    「沒有就好,蠻娃,夜裡你也到麥地看守麥田去,今年饑民多,被饑民搶割去了,咱一年就白忙活了」。

    「好的大爺,有我蠻娃看守,保定丟不了一粒麥子,您就放心吧!」

    「走,回去,夜裡你再來。」大先生說著攀鞍上馬就往回飛奔而去。

    第二天凌晨,大先生還沒起來,管家春生就在窗外急慌慌地叫道;「大爺,不好了,您快起來吧」

    大先生慌忙穿上衣裳開門問;「咋了麼大呼小叫的?」

    春生一付驚慌失措的樣子說;「大爺,出人命了,昨夜裡一夥饑民到麥地搶割麥子,就動起了手,沒想到憨蠻娃這狗日的手重,竟把一個老漢給打死了,您看咋辦哩?」

    大先生邊扣扣子邊問;「死的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

    「像是外地逃荒來的。」

    「噢!」大先生鬆了口氣說;「你趕緊買付棺材去,把人收斂了,有那死人一夥的來鬧事,千萬別惹他們,要吃給吃要錢給錢,我去找永泰先打個招呼,免得把事弄大了,蠻娃哩?」大先生向院子喊了一聲;「趕緊給我把洗臉水端來!」

    「蠻娃也嚇壞了,在場房正哭著哩。」

    大先生邊洗臉邊說;「熊包!哭頂屁用哩,給他說別怕,天塌下來有爺頂著,叫他回來。」

    「大爺,那我先走了?」

    「你也別怕,不要慌,大不了多花些錢的事!」

    「知道了大爺」春生也鎮定多了。

    春生走後,大先生坐椅子上邊吸水煙邊想著該怎麼處理這事,要在平常他倒不怕,可眼下到處是逃荒的饑民,人心浮動,萬一饑民借此聯合起來鬧事,那麻煩就大了,現在去找永泰也許人家還沒起來呢,他邊等時間邊想對策。

    太太睡眼惺忪地坐到另一把椅子上打著哈欠問;「我聽著好像蠻娃把人打死了?」

    大先生敷衍著說;「饑民搶割麥子哩就動起了手。」

    「幾畝麥能值幾個錢,可打死人就麻煩了,這個瓜熊!」太太懶懶地說,似乎昨晚一夜還沒睡靈醒。

    他氣乎乎瞪著眼說;「照你這麼說人家搶咱麥子蠻娃別管,讓人家搶光算了?」

    「人又不是我打死的,你給我瞪啥眼睛哩,愛搶不搶!」太太擰身進內屋去了。

    大先生忿忿地起身往外走

    去,到了大門口,倆個護院的家丁趕緊跟上來,一同往警察局長家走去。

    座落在北街老泰山家的大門已經開了,大先生邊往裡走,下人們在前面一層層往裡傳;「大姑爺來了——大姑爺來了!」

    大先生先到了老泰山住的上房裡,老人家還沒起來,他站在炕頭說了幾句閒話,就到小舅子永泰住的東院去了。

    「姐夫這麼早找我肯定有啥事吧?」永泰穿件蘇州白綢衫,大背頭油光發亮。

    大先生神情沮喪地說;「昨晚好多饑民到麥地裡搶割麥子跟看守麥田的長工動起了手,有一個饑民被失手打死了,你看這事咋辦哩?」

    永泰將茶碗往桌上一墩惡狠狠說道;「就為這麼點事把你就愁成這樣了呀,饑民搶割麥子那是犯法,打死活該!哪天不死幾個饑民呀,外來流竄的算他走運,本地饑民就抓他家裡人坐牢,他不出點血我就讓他坐死在牢裡!」

    「聽說好像是外來的,我怕他同夥來鬧事」

    「他敢!吃過早飯我讓保警隊派幾個人去看看,他不來便罷,敢來全給他抓起來,斃他幾個看誰還敢鬧事!」

    「算了,別把事鬧大了」

    永泰對大先生饑笑道;「姐夫,你以前真當過總兵嗎?我真不敢相信,現在咋這麼膽小怕事了,像你這麼懦弱手下上萬人咋領得住,誰服你呀!」

    大先生自嘲地笑道;「誰敢不服,軍令如山倒麼,那時年輕氣盛,現在老了沒銳氣了麼」

    「我大姐最近咋樣,還吃藥嗎?」

    「這兩天又不太好,藥是天天吃,見效不大,哎,問你個事,馬春鳴一家你打算咋處理呢?」大先生裝做很隨意的樣子問道。

    「早都放了還處理個屁呀!」

    「你咋能把他們放了呢?」

    「不放咋辦,還能全殺了呀?」

    「這種做惡多端的傢伙殺之是為民除害!」

    「人家苦主不告了麼」

    「是你敲夠竹槓了吧?」

    「是蔡縣長下令敕放的,沒我啥事,不過我警告過他了,以後他絕不敢再對姐夫您放肆了!」

    「放就放了吧,我一沒權二沒官,有啥辦法哩,我回去了。」大先生說著起身往外就走。

    「吃了早飯再走吧。」

    「不了,回去吃,你大姐還等信呢。」

    大先生被永泰送出大門外,抱拳施禮告別,回到府裡就傳憨蠻娃。

    蠻娃到底年輕沒經過事,嚇得臉色煞白,雙眼也紅腫著。這也難怪,才二十出頭的人親手打死了人能不怕麼,大小也是條人命啊!

    「蠻娃,別害怕,天大的事有爺頂著,你怕啥呢,幾十土匪你都能對付還怕這麼點事麼,地裡也不缺你一個,別幹活去了,陪著爺吧!」

    早飯後,大先生吩咐今天就下鐮割麥子,府裡所有男人都下地,女人全都到磨院去磨面,幾百人吃飯呢,面供不上麥子就沒人割了。

    大先生騎著馬領著憨蠻娃到地裡來查看,好多饑民為了能吃上白面饅頭,都爭著搶著來割麥,正如春生所說,連工錢都不要。那個被打死的饑民早晨就被春生他們給埋了,也沒見一個人來鬧事。

    場院裡到處都是人,有三四百,他們都一手拿著碗大的白面饅頭,一手端著玉米珍子湯,狼吞虎嚥地大吃大喝著。

    那十多間廚房裡熱氣騰騰,二十多個大鍋上都摞著五六層大籠,不停地蒸著饅頭,四五十女人忙得滿頭大汗,有些大先生不認識的女人是主動來幫灶的逃荒者。

    大先生站在場院裡的碌碡上豪氣地大喊道;「飯要吃好,湯要喝飽,吃好喝飽了趕緊下地割麥,五黃六月不比平常,龍口搶食哩麼,鐮刀都準備好了,吃快些著。」

    「財東爺,您放心吧,這麼多人三兩天就給您把麥割畢了,誤不了事」。

    他們討好地七嘴八舌道;「就是就是,誤不了事財東爺……」

    「麥割畢了還要往場里拉,還要碾場哩,場碾畢了還要種秋哩,吃白面饅頭的日子還長著哩,做活好的留下,不好好幹的明兒個就別來了。」大先生進一步鼓動著他們,憨蠻娃站在他身邊看著這麼多人,情緒也有些激動,似乎已經把打死人的事給忘了。

    第二天,上千饑民湧到了場院裡,大先生一看這局面已經無法控制了,他便決定;凡是趕來的饑民,不論男女老少,都給吃上一頓飽飯。

    沒料到第三天湧到場院裡的人就有上萬,飯已經做不急了,這些饑民便湧到麥田里用手拔麥子,拔下來也不往場院送,就在地裡用手搓,他們搓下麥粒等不得磨成面、做成飯,直接就塞進了嘴裡。

    大先生看著他們這飢餓的樣子,既覺得可憐又感到痛心。年饉都鬧了一年多了,可政府的賑災糧卻遲遲發不下來,已經餓死了多少人誰也說不清。他便決定盡這六百四十畝地裡的麥子全都放捨飯算了,能救活多少算多少。

    他讓大夥一起動手,在場院支起二百多口大鍋,用來給饑民們熬麥仁,麥仁總比干麥粒好吃得多吧,好壞也算是飯啊!

    秦府裡所有的男人眼下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維持秩序,上萬人全都往大鍋跟前擠,維持不好秩序隨時都有踩死人的危險。大先生領著憨蠻娃、春生、永祥、留根近百人維持著秩序,他們吼喊著讓饑民們排好隊,按秩序到大鍋前舀麥仁。

    眼看著二百多口大鍋前排起了一條條長龍,數萬衣衫襤褸的饑民在這廣闊的天地間形成了一付令人心酸的特殊景象,大先生覺得光憑自己的能力支撐不了多長時間,得想辦法動員所有大戶出面賑災。他叫上憨蠻娃,上馬進城找縣長去了。

    民國隴州縣第一任縣長袁永明失蹤後,陝西省政府又給隴州縣派了一名新縣長,他叫蔡少謨,與前任一樣,書記兼縣長。

    蔡縣長聽了大先生要求他出面動員各大戶出糧賑災的話後,面露難色地說;「秦參議,您不是已經在賑災了麼,難民這麼多救得了一時還能救一世嗎?我看沒人願花這冤枉錢,這事恐怕不好辦啊!」

    「我這六百四十畝地裡的麥子只能收不到四十萬斤小麥,全都放了捨飯也支撐不了一個月,我不光一粒也未進倉,反倒還吃掉了糧倉裡的三萬多斤糧食,這好幾萬難民你總不能讓我一家管吧,我只求你縣長大人跟我去求那些大戶,動員全縣所有大戶都出面賑災救人,這本來就是你縣長的職責,如果你不管,我明兒個就動身去西安找省政府,如果我對省長大人如實報告了隴州縣的情況,你可別怪我告黑狀!」

    蔡縣長聽了大先生這話,立馬改變了態度笑道;「好好好,你大先生是省參議員都能放下架子去求人,我一個小縣長的臉面又算個啥呢,好,我跟你一起去求那些有糧的大戶。」

    大先生一看蔡縣長答應了,就對他笑道;「這是積德行善的事,你咋像上刑場一樣呢。」

    蔡縣長苦笑著說;「這是積德行善的事,可除了你,別的那些大戶哪個是肯出血的主,唉!」

    大先生和蔡縣長挨家挨戶去求隴州城裡的那些大戶,好話說了一大堆,既陪笑臉又求情下話,就像他倆揭不開鍋了乞討要飯似的,總算有幾十家答應從明兒起在自家大門口支鍋放捨飯。

    不出蔡縣長所料,那些大戶只放了幾天捨飯,作了作樣子就收鍋關門了,隴州城裡又成了只有秦府在北城外自家場院裡繼續放捨飯。

    大先生無奈又到縣政府對蔡縣長說;「咱倆到西安找省政府去,想辦法從省政府要些賑災糧回來,這麼多難民,如果縣政府不出面賑災,萬一難民鬧事,到那時,上面追查下來,恐怕你這個縣長就脫不了干係了。」

    蔡縣長想了想,覺得大先生這話很有道理,能要到賑災糧當然好,如果要不到,萬一災民鬧事,上面追查下來咱也有話說。

    大先生和蔡縣長立馬動身前往西安,他們在省政府見到了出任省主席只有幾個月的楊虎城將軍,楊虎城對他倆動情地說;「這場特大的自然災害,在中國以及世界歷史上,都是極其罕見的,全省已有二十多萬人活活餓死,二十多萬人流離失所,逃亡他鄉,八十多萬人以樹皮、草根、觀音土為食,苟延生命於奄奄一息,在旱災發生的同時,又有風災、雹災、蟲災、瘟災、火災、匪災一起襲來,使全省九十二縣盡成災區,真是赤野千里,屍骨遍地,甚至人人相食,慘絕塵寰啊!」

    楊虎城將軍頓了頓又接著說;「你們隴州縣的災情我也瞭解,全縣有災民八萬多,已有一萬多難民逃亡外地,秦參議在自家場院放糧賑災的第一天,我就接到了快報,秦參議如此深明大義,不計個人得失,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實在令人敬佩,我楊虎城代表陝西省政府,對秦參議表示衷心的感謝!」楊虎城將軍說罷,真誠地給大先生鞠了一躬,又緊緊握住大先生的手搖了搖。

    楊虎城將軍叫來了民政廳長鄧長耀,對他命令道;「你馬上組織一批賑災糧發放給秦參議和蔡縣長,數萬饑民等著糧食救命呢,你不要耽擱,馬上去辦,走時別忘了派兵護送,當心被土匪搶了。」

    大先生和蔡縣長告別了楊虎城,跟著鄧長耀廳長到民政廳等了兩天,賑災糧籌集齊後,在一營部隊的護送下,大先生和蔡縣長押著一百多輛裝滿糧食的大車,回到了隴州城。

    大先生作為隴州縣賑災總監,親自坐陣監督放捨飯,四條大街上支起了五百多口大鐵鍋,保證每個饑民每天都能吃上一頓飽飯。

    儘管放捨飯吃掉了一年的全部收成,可大先生不但不覺得心疼,反而還非常高興,因為靈巧已經有了身孕,他認為這是放捨飯積了德,人做好事,好事等人麼,他預感到她懷的肯定是個兒子,只要能再有個兒子,那怕吃掉三年的收成他都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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