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兩個小時,大地已經鋪展開一片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山川河岳,不見青翠只剩有些刺眼的白。
景青山在走廊上已經抽了整整兩包煙,他很少在晚歌面前抽煙。只有在這種緊張甚至又些難以控制心緒的時候,他才會放縱自己。晚歌沒有向前,他需要自己靜靜。
「我殺了她!殺了她!」景夫人又在睡夢中喊到。景青山熄了煙頭,匆匆進了房裡。景夫人手在胡亂揮舞,晚歌想向前壓住她,結果在混亂之中反而被景夫人甩了一巴掌。
「晚歌!」景青山趕緊拉開她,雪白的臉上立馬呈現出一個紅紅的巴掌印。來不及細問她,他急忙過去抓住景夫人的手,大聲喊著:「媽!媽你醒醒,是我!你睜開眼睛看看!」他不停搖晃景夫人,可是她就是醒不過來。
困在自己的夢魘裡,這情況很糟糕。景青山這才意識到,自己母親這情況可能不是什麼簡單的歇斯底里情緒爆發,很有可能隱藏著什麼隱性的病症。他慌忙回頭對晚歌喊到:「晚歌,快去叫醫生!」
相隔的兩間房,大門緊閉。一間是景江天,一間是景夫人。這不知是緣還是孽,究竟是誰欠了誰。
景青山靠在走廊一角,香煙還是一根接著一根地抽。他頭上的雪花,給他染的發。這是晚歌見過他,最頹喪的一次。晚歌遠遠望著他,卻不知道自己能怎麼安慰他。
景夫人的情況,大概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夫妻的拌嘴,結果卻演變成景夫人的精神疾病。常年鬱結於心,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都等於是累積的慢性毒藥。慢慢侵入骨髓,總有一日會爆發。
這一日,丈夫最後對她最後的請求,終於徹底激怒她了。景夫人的情況是時好時壞,正常的時候,就會拉著晚歌給她講景青山小時候的事。她清醒的時候,完全不記得自己在瘋癲的時候都幹過什麼。
所有人都很配合地不去點破,她似乎在自己的意識中選擇遺忘了一段記憶。自己永遠都是那個雍容大氣的景夫人,她與丈夫永遠都是夫妻和睦。他們從來都沒有吵過架,一次都沒有。
景江天的手術失敗了,靠著氧氣吊瓶也只是吊著一口氣。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呼吸愈來愈緩慢,連同心跳越來越弱。
這幾日景青山基本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景江天,他認為景江天一定還會醒過來。這幾日他和晚歌不常見面,他在醫院守著景江天,她在帥府守著間歇性犯病的婆婆。不平靜的氣氛讓所有人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一個字就惹來殺身之禍。
歐陽家時常也會來幾個人探病,來得最勤的莫過於歐陽雨菲。
晚歌還記得教堂裡她離去時看她的眼神,似乎恨之入骨。景夫人犯病時,她就會在旁對晚歌冷嘲熱諷。晚歌已經習慣了,只管做自己的事。久了似乎她也覺得無趣,乾脆跑去醫院見景青山。
這一日風雪下得最大,聽說沿江的老屋子在昨晚半夜已經被壓倒了一片。幸好搶救及時,只是受傷並無人死亡。安頓災民也是景青山這幾日的頭等大事,雖說前線的戰事是因大雪暫停了,可前線的供給卻還是要繼續。這大雪封山堵路,物資運輸也是一道難題。
每件事都是緊急的,景青山的辦公室也不由得直接搬到了醫院。
帥府的院子裡,梅花開了。幽幽的清香,是不適宜的美好。晚歌站在梅花前輕歎一聲,梅花枝頭的雪應聲落下。
院子裡的雪已經積了好深,每一步踩在上面都吱吱作響。身後傳來腳步聲,晚歌回頭焦急道:「吳叔,你回來了。他……他和父親都還好嗎?」
管家輕笑:「少夫人,少帥說今天天太冷,想請您給他帶件毛衣過去。」景青山穿著厚厚的軍大衣,哪裡還需她帶什麼毛衣去。不過是好幾日沒見她,想見她罷了。
大家心照不宣,晚歌還是有些臉紅道:「嗯,我知道了,我等下就過去。那……母親那,一定要張媽她們好好看著。」
管家點頭道:「少夫人放心吧!夫人最近的病情都比較穩定,這個時間她都要睡到下午去了。我會讓張媽和丫環們好生照看的,少夫人還是早些給少帥帶衣服過去吧!凍壞了可就不好了!」管家笑得意味深長,晚歌只好羞澀地點點頭。
她對管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初見他的那一面。不被看好的愛情,終究在這些日子裡被他認可了。這對晚歌來說,是將非常欣慰的事,畢竟她與景青山這段婚姻多了一聲祝福。
匆匆跑回屋裡,二樓轉角最後一間臥室,這是景青山的臥室。
這還是晚歌第一次進他的房間,深藍色的窗簾,把屋子遮得不太透光。他打開燈,不由輕聲一笑。這屋子依舊是如他的風格一般,整整齊齊不染塵埃。只是這屋子裡卻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難怪管家剛才還特意交代了她,千萬不要碰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否則一定會把自己嚇到。
隨便在衣櫥裡拿了一件毛衣,關上衣櫥的門腳下不知碰到什麼,忽然聽到嘟嘟的響了起來。晚歌嚇了一跳,看來管家的話是必須信的。她無奈地拍拍胸口,無意間掃過了靠窗邊的書架。她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最頂層真的有一個藍色的盒子。
她伸出手僵在半空中,到底該不該看,她猶豫了。她該相信他的,畢竟他們已經結婚了。她無路可退,何必庸人自擾?她終究還是沒有拿下來看,轉身離去,關於那藍色盒子,她選擇去遺忘。也許說到底,其實她是害怕,她賭不起,只好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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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病房裡,景青山趴在桌上似乎睡著了。他手上還牢牢握著鋼筆,睡著的他緊緊皺著眉頭。副官說他已經連續好幾天不休息了
,就算是鐵打的也是扛不住。副官看在眼裡是著急,可誰也勸不動這個向來桀驁的少帥。
晚歌坐到他身邊,桌下的火盆添了梨木炭。晚歌怕他會踢到火盆不敢放得太近,放得太遠又怕他暖不到。想來想去,只好提在火盆坐在他身邊。
晚歌時刻低著頭望著火盆,就怕他亂動。景青山醒過來時,她還沒有發覺,直到景青山嘲笑她:「這麼笨的法子,也就你想得出。要是我睡到第二天,你也給我提到第二天?」
晚歌放下火盆嗔道:「你有沒有良心啊,我提著手都酸死了。你非但不謝我,還敢說我笨!」
景青山笑著環抱過她,忽然十分認真道:「我想你了。」
晚歌微微一笑:「我也是。然風……」這麼溫情的時刻,晚歌不知道她該不該提起那個可能會掃興的話題。
景青山道:「怎麼了?你什麼時候也變得結結巴巴了?快說吧!是不是母親她為難你了?」
晚歌連忙搖搖頭:「沒有,這幾天母親正常的時候都在跟我說你小時候的糗事。我想說的是……是不是在父親臨終前……」
景青山鬆開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白雪皚皚,在他看來不是銀裝素裹,是天寒地凍。
景青山知道晚歌想說什麼,他把景江天的話告訴過晚歌。關於那個妹妹,景青山還是在出國那年見過一面,他回國後只喜歡獨來獨往,對家裡的這些糾葛的往事從來不理會。可如今照顧她是父親最後的願望,他既然答應了,也就該兌現才對。
他輕歎一聲,這些日子他不提,只是怕把妹妹接回家後會刺激母親。若是讓她加重了病情,只怕是會……這不由得他不把這事一直拖延著。晚歌現在提起,其實也是因為快到最後期限了。畢竟景江天心繫著孤身在外的女兒,若是不能在死前見她一面,恐怕也是不能安心地去。
景青山猛然回過頭對晚歌道:「走吧,百花巷七十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