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萬物蟄伏了一個冬季,到了春天就開始繁衍生長。高高豎立的草叢下,一隻毛茸茸的腦袋小心翼翼的探出,黑眼珠張望了下,見四周沒有危險,後腿用力的一蹬,走出了自己老窩,準備覓食去。這是一隻雪兔,過了春季,它一身雪白的皮毛變成了褐色,強壯發達的後肢一蹬,就能竄出很遠。
突地一支利箭朝它射來,雪兔嚇了一跳,後腿慌亂之中一絆,整個身體頓時滾成了一個毛茸茸的毛球,同時也很幸運的避過了那支利箭,死裡逃生,雪兔蹦躂的更快了,很快就要消失在視線之外了。
「嗖——」一支木箭夾雜著破空之聲射出,將即將快逃出生天的雪兔牢牢的釘在了地上,雪兔一動不動的倒在地上,那支木箭正巧射在它的頭部,一箭斃命。
再離雪兔百米遠處,站著一行手握弓箭、身負箭囊,看起來像是在打獵的人,在一群人高馬大的成年男子中,兩個粉妝玉琢、漂亮的不可思議的小男娃格外的惹人注意,一名年紀稍大些的小男娃看起來約有七八歲左右,手中握著一柄特別打製的弓箭,一雙狹長的鳳眸正懊惱的看著那只被釘在地上的兔子,薄唇抿得緊緊的。
「回去後每天多加一個時辰的臂力練習。」說話是一名面容絕色、氣質冷肅如山淵的黑衣男子。
「是。」高崧崧有些不甘心的瞪著已經死的不能再死的兔子,真是討厭!都已經射到了,他心裡惡狠狠的琢磨著一會是要吃烤兔肉還是吃紅燒兔肉,上次阿娘給他做的烤兔腿好好吃。高崧崧悄悄的嚥了嚥口水,想起阿娘,他小腦袋就耷拉了下來,阿娘已經有六天沒有理他了,不就是小小的教訓了下王胖綿那胖妞嘛,阿娘幹嘛這麼生氣呢?大不了他以後不理王胖綿好了。
另一個小男娃大約只有五六歲左右,身量還不及黑衣男子大腿高,一雙嫵媚的桃花眼只瞄了那隻兔子一眼就移不開了視線了,紅潤潤的櫻桃小嘴嘟了嘟,心裡思忖著,上回阿娘給山山做的烤兔肉好好吃,這次讓庖廚再做一次好了。思及阿娘,高山山小腦袋耷拉了下來,阿娘已經六天沒有親山山、抱山山,給山山洗澡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裡,這裡沒有香香的美人丫鬟,只有臭男人!阿娘果然就是喜歡那個小胖妞,他高屾跟王胖綿勢不兩立!
「高屾。」冷冷的聲音傳來。
高山山抬頭,對著高嚴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耶耶!」高山山小腿肚子暗暗打顫,老爹你兒子我今年才五歲啊,你可不能虐待兒童啊!不然我就告訴阿娘!雖然阿娘現在不理他,可是他知道過不了幾天,阿娘就會抵擋不了他和大哥賣萌的!阿娘最近老說他們小時候很萌,現在很可惡,高山山摸摸自己臉蛋,山山覺得他現在也很萌,大家不都說他跟阿娘長得像嗎?高山山洋洋得意的想著。
看到那張跟皎皎酷似的小臉對自己露出諂媚的笑容,高嚴嘴角抽了抽,提起二兒子往草叢中一丟,簡單的下了一個命令,「跑。」
高山山在草叢裡靈活的打了一個滾,一聲不吭的跑了起來,他很明白他要是稍有片刻遲疑,下次落在他身上的就是高嚴的腿了。
高崧崧雙手平舉著兩根木棍,棍頭各垂著一根絲線,線上繫著兩把輕輕晃蕩的小金鎖,如果兩把金鎖的範圍超出一定的範圍,就會有毫不留情的教鞭朝他抽來。
「大哥,你說我們今天阿娘會不會讓我們回去?」高山山在高嚴派去的人監督下,沿著這片大草原跑了一大圈,回到高崧崧身邊的時候,就差沒吐舌頭搖尾巴了。
「不知道。」
「你說我們都認錯了,為什麼阿娘還這麼生氣?」高山山很苦惱的問。
他的苦惱也是高崧崧的苦惱,他是把王胖綿砸成泥人了,可他們也道歉了啊,王胖綿都原諒他們了,為什麼阿娘還要把他們趕出家門呢?高崧崧一失神,兩把小金鎖就晃出了高嚴劃得範圍之外,一根籐鞭立刻毫不留情的抽來,高崧崧疼得呲牙咧嘴,但雙腳依然站的穩穩的,對籐鞭不躲不避,不然金鎖往外晃的範圍越廣,他挨鞭的次數就越多,他遷怒的瞪了高山山一眼。
高山山見高崧崧挨鞭,同情的瞄了大哥一眼,繼續憂傷的朝遠處望去……「啊!」高山山突然一聲慘叫,感覺後背被一隻大腳一踢,整個人五體投地的趴在草堆上,他回頭一望,看到父親的黑臉,他「嗷」的一聲,飛快的再次衝了出去。
高嚴滿意的看著兩個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的兒子,這麼一天練下來,別說搗蛋了,就是吃飯都快沒力氣了,回去後一定會很聽話,這下皎皎不會再趕他出門了吧?高嚴很鬱悶,明明是那兩個臭小子犯錯,為什麼皎皎連他都趕了出來?高嚴冷眼掃過兩個臭小子,長進了,會惹你們阿娘生氣了是吧?看我不cao、死你們!高嚴恨恨的想到,這兩個臭小子從小就沒安分過,小時候跟他搶皎皎,現在闖了禍還讓皎皎遷怒於他,這種兒子留著有什麼用!
王直和陳源等人見高嚴火氣這麼大的操練著兩位小郎君,連忙對陪訓的軍士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們知道分寸,畢竟兩位郎君年紀還小,筋骨還嫩,一切要慢慢來,身體要緊。
「所以你讓阿崧和阿山進了軍營?」莊三娘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問,她這些年長年居住在廣陽,這次正好是沙老縣君大壽,她會涿縣參加大母大壽,順道來看陸希,卻不見阿崧和阿善,問了之後才知道陸希把兩個兒子丟到軍營裡去了。
「對。」陸希點頭道。
「可是他們不是認錯了嗎?」莊三娘忍不住給兩個孩子求情,「他們還小,軍營那麼苦,他們那裡受得住?」
「他們皮厚熬得住。」陸希說。
莊三娘啼笑皆非。
陸希心裡暗暗磨牙,認錯?他們會真認錯才有鬼!哪次闖禍了不是態度誠懇的認錯,回頭繼續再犯?高崧崧今年已經七歲了,高山山也有五歲了,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從五六歲開始到十一二歲間,是俗話說的貓狗都嫌的年紀,調皮搗蛋到人見人怕,陸希本來就對兩個孩子調皮搗蛋頭疼,卻不想六天前他們兩人居然就因為她給綿綿梳了一個頭,就把綿綿砸成了泥人!
王綿綿就是司漪和王直的長女,陸希本來就喜歡女孩子,綿綿又長得白胖嬌憨,性子乖巧,任兩個阿娘打扮不吭聲,可以陪她們坐一天,偎依在兩人懷裡說自己的小心事,阿崧和阿山年紀越長,就越坐不住,越沒有耐心陪陸希說話,這樣的貼心小襖陸希怎麼可能不喜歡?陸希喜歡王綿綿的結果就是高崧崧和高山山吃醋了!
兩人原本就不喜歡老是霸佔著阿娘的王胖綿,阿娘還老是給她穿衣服、梳頭髮,兩人就更不爽了。高崧崧和高山山趁著王綿綿單獨在院子裡玩的時候,往王綿綿身上砸泥球,這泥球是高崧崧特製的,用軟趴趴的濕泥捏成,外面用火稍稍烤了下,可以握在手裡,但砸在物體上就散開了,兩人領著一群同夥把王綿綿砸成了一個從頭到尾的小泥人。
陸希接到下人的通報趕到的時候,綿綿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憐極了,而高崧崧和高山山還一臉不耐煩,罵她是王胖綿、醜八怪!當時就把陸希氣得也顧不上什麼愛的教育,拿著教鞭就要打他們屁股。這兩個小混蛋偏偏還一臉乖巧的撅著屁股,任陸希打,一邊打還一邊認錯,一副乖寶寶樣,陸希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兩個兒子以及趕來的高嚴,氣不打一處來,連兒子帶老公全趕了出去,太糟心了!陸希心口直抽疼,怎麼好的不遺傳,就遺傳壞的呢?這麼小就跟他們老爹一個德行,她要是這次不好好教訓他們,等再大一點還了得?
莊三娘見陸希似乎還沒有消氣,也沒繼續勸下去,生怕火上加油,「皎皎,我可能馬上就要去建康了。」莊三娘說。
「你們要陪世子一起去建康嗎?」陸希若有所思的問。在阿嫵和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成親後的那一年年末,大宋就先後送走了高太皇太后和先帝鄭啟,當時整個大宋都驚了,緊接著是哀聲一片。高太皇太后年紀大了,會去世並不奇怪,可先帝鄭啟正值壯年,平時身體也一向很好,怎麼就會突然駕崩呢?
鄭啟身體不好,也僅僅在高層官員流傳,很多中下層官員和普通百姓並不知道。鄭啟在位幾年,一直重民生、輕賦稅,在百姓中聲望很高,鄭啟駕崩後很多人痛不欲生。不過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駕崩後,太子鄭桓登基,冊封太子妃陸言為後,崔太后為崔太皇太后、高皇后為高太后,生母柳貴妃為柳太妃。鄭啟臨終前下旨,以中護軍高威、中書令王玨、尚書令顧律和李侍中四人為托孤重臣,鄭啟又下了一道旨意冊封高威為太尉。
太尉是三公之首,屬於大宋最高階的官員,不過品階高不代表有實權,一般來說,能當三公的有三種情況,第一種是有實權的官位,同時兼任三公,那麼這樣的人是當之無愧的一人之下的權臣;第二種是某位對朝廷有重大貢獻的官員告老還鄉,皇帝感念其恩情,冊封他為三公,算是榮養;最後一種就是陸琉這種死後追封的。
若是高威依然是中護軍,又被任命為太尉,那是當之無愧的大宋第一權臣,可鄭啟的那道旨意只冊封了高威為太尉,中護軍一職卻讓他人頂替了,也就是說高威是被徹底架空了,說是四位托孤重臣,其實他在升職為太尉後,就被徹底的排除在外了。高威等新帝登基後,就乞骸骨要求回鄉,新帝准了他退職,卻依然堅持讓高威留在京都榮養。
建康的風起雲湧,陸希跟高嚴遠在涿縣並沒有參與,在她得知很多事情後,建康的風雲已經落定了。陸希默默在涿縣給高太皇太后上了一炷香,為她認真守了七天,這位慈祥的老人在她的童年給了她很多祖母般的關愛。高家雖然高威退了下來,可宮中還有高太后,朝中還有身為高囧和高嚴,高家也不算後繼無人,因此沒人敢太過小覷高家,陸希和高嚴在涿縣的日子還算順利。不過聽到莊三娘說她和夫君要隨廣陽王世子上京,她心思微微一動。
新帝脾氣要遠比先帝溫和許多,很多人都認為新帝溫和到有些懦弱,可等他真正開始執政後,眾人才發現溫和不代表懦弱,本朝武帝、憲帝(鄭啟謚號)性格都過於剛毅,而今上性情溫和、善忍大度,雖不是開拓之君,但足以當一守成明君。登基迄今,一直將先帝打下的江山維持的很好,眾臣已經很滿意了,畢竟才登基不到五年,想要發展可以慢慢來。
要說大臣們對陛下唯一不滿之處就是迄今皇帝尚無子嗣!當今陛下除了皇后外,這幾年也立了三四位嬪妃,可不管是皇后還是嬪妃都無一人有孕,這讓臣子都很擔心,皇嗣才是承傳的根本。可現在陛下卻突然召了他很多兄弟的兒子入京,這其中用意不得不讓多加猜測。當然宮中傳來的旨意是說,皇帝覺得膝下寂寞,想讓幾個侄兒來京城陪伴,可沒人會真信這種話。
陸希送走莊三娘後,就一直在想陛下為什麼要招廣陽王世子入宮。
「皎皎?」高嚴回家,見陸希看著窗戶外,上前環住了她的腰,「還在生氣呢?別氣了,小心氣壞身體,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
陸希睨了他一眼不說話,兩個兒子就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除了會讓兒子練功外還會做什麼?陸希這次把兩個兒子丟給他,不管不問就是狠了心要徹底教訓他們一次!
「阿娘——」高崧崧和高山山從房外探出了小腦袋,兩雙大眼同時可憐兮兮的瞅著陸希。
黑了、瘦了,這是陸希看到兩個兒子的第一感覺,她心不由微微一疼,可一想起他們幹的可惡事,就又狠了心,撇開頭不理他們。
兩人垂頭耷腦的湊近陸希,一人抱住陸希一條腿,「阿娘,我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好不好,不要不理崧崧。」高崧崧臉緊緊的貼著陸希的手臂,如同幼時一般。
陸希看到長子如此,心頭一軟。
高山山小手小腳往陸希身上一爬,對著陸希面頰大大的「啵」了一聲,「阿娘,你是不是心口又疼了,你別生氣了,你一生氣山山就心疼。」高山山桃花眼瀲瀲的看著陸希,一臉認真的說,「你打山山好了,山山情願自己疼。」
陸希對這兩個活寶兒子哭笑不得,「知道錯了?」
「知道了!」兩人如小雞啄米般拚命點頭,「阿娘我們以後再也不欺負綿綿了。」
「光是綿綿?」陸希挑眉。
兩人又同時搖頭,「阿娘我們以後再也不隨便欺負人了,再也不把鍾先生的煙囪堵起來了;再也不拿大娘家裡的雞當靶子了;再也不偷偷騎馬了;再也不隨便去墳場了;再也不隨便挖古屍了……」
兩人沒說一句話,陸希心就跳一下,當聽兩人去挖古屍的時候,臉色終於變了,「你們去挖古屍!」
「是耶耶帶我們去的!」兩人一聽阿娘的聲音都變了,兩隻小肥手齊齊指著認罪魁禍首。
「高嚴!」陸希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他帶兒子去挖古屍?他居然帶著兒子去挖古屍!他下回是不是要帶兒子去殺人了!
高嚴眼看愛妻快失控了,生怕她再次把自己趕出家門,在她沒其他反應前,抱起妻子對兒子丟下一句話,「知道錯了就去寫檢討書!」這兩臭小子,他哪裡去帶他們挖古屍了,就是帶他們去古戰場感受下戰場氣氛而已。看來下回帶他們去見血的時候,要先封了這兩小子的口,不然嚇到皎皎就不好了。
兩人眼巴巴的瞅著父親大步抱著阿娘離去的身影,「阿兄,你說耶耶會不會跟我們一樣寫檢討書?」高山山嘿嘿笑了兩聲,檢討書他基本上每個月都會寫好幾封,早寫慣了,一點都不擔心。至於耶耶明天的懲罰,反正有阿娘在,他才不怕呢。
高崧崧雙手負在身後,一臉高深莫測的不說話,心裡則直打鼓,萬一阿娘再把耶耶趕出去,耶耶會不會對他們罰得更厲害?不過有阿娘在,應該沒問題的,管他呢!高崧崧發狠想到,要受罰就一起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