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戳到痛處了,兩隻小東西繼續怒目而瞪,「吾輩是貔貅!你們人類所見所聞的那不過是吾輩的祖先!誰說吾輩就一定要跟祖先長得一模一樣了?難道你跟你的祖先也長得一張臉嗎?」
這話,的確有些道理,霍青風點點頭。
貔貅:「……」見這人類如此誠實,它們無語了。
今日是大日子,並沒有因為一大清早發現屋裡多了兩隻長相奇怪的小東西而延期,雖然還是有些沒搞懂那倒底是什麼。出門前,霍青風回頭望了一眼偌大的屋子,但至少,是與那個男人有關係的,至少他與自己並未有因此而斷了關係。
想起那個清澈而遙遠的那人,霍青風的臉上,露出了如蓮般的笑,極微的,卻是,極美的。
霍府,今日是非常的熱鬧。
霍老爺壽辰,雖不是大壽,卻也辦得隆重,畢竟是這幾年癱了之後,第一次在府裡辦如此盛大的宴席。有關係的,沾親帶故的,甚至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夥伴,也收到宴貼,帶上賀禮上門了。
來賓裡不少也是衝著他這個霍家大公子來的,畢竟他遇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兩月有餘,霍家生意一落千丈,已有了不少的流言蜚語,霍家這似乎是要倒了,卻在此時,這位大公子卻又安然地回來了。
你說稀奇不稀奇?
上門的機會不多,難得這一次宴會,不管是真關心還是純看戲,又或是壞心想著幸災樂禍,總之,該做的一樣不少,該客氣的還是客氣。
霍青風許多事都親力親為,所以今日幾乎是沒有停下來過,就連用餐的時候,也因給霍老爺送上生辰賀禮而只簡單地食用了一點。
他的禮物,其實很簡單,只是一個手工現作的輪椅。可是在當時那個社會,卻是一項神奇的大工程,不僅叫霍老爺對兒子疼愛上天了,還震撼全場。這一把椅子第二日便直接傳遍了陵安城,更甚的,傳出了更遠。
也是這一效應,日後助霍青風力挽狂瀾,將霍家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絕不輸於已經沒了的霍麒。
霍府安靜下來時,已是子時,霍青風雖不是主角卻也被灌了些酒,雖然沒有醉,但還是有些微熏,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眼裡明明帶著疲憊,臉上仍掛著溫和如花的笑容。
在泡澡的時候,那跟了他一整天的兩隻小貔貅也累趴在水桶邊,開始冒鼻泡了。笑了笑,「你們要不要也下來一起洗?」雖然不懂得妖精世界,也不知這兩隻是屬於幼兒還是成年了,看它們呆萌呆萌的,霍青風也沒有用小人之心去度它們,覺得自己光的溜溜的很害臊。
有齷齪想法的,永遠只有人類。
本來就迷迷糊糊的那兩小只東西,聽到聲音也沒有太大反應,半睜著那又圓又大的眼,「咕嚕」一聲,同時滾了下來,就掉水裡,而且不斷往下沉……
呃。
霍青風的記憶裡,沒有詳細描述貔貅會不會游泳,但是現在這兩隻一動不動往下沉,他還是有些擔憂地劃了過去將那兩隻小獸拎了起來,滴著水的那兩隻,這會兒才弱弱地睜了眼,模樣似乎很困地看向有些擔憂看它們的霍青風,黃色那只聲音噥噥,「……大人不在,吾輩……力量就減弱了。」
所以,跟著跑一天就累成這般?怎麼說,他只是個普普通通、沒有任何法力、甚至有些孱弱的人類,都還沒累成這樣,這兩隻什麼也沒幹,只跟著他屁股跑來跑去罷了,居然敢喊累?
抱著那兩隻累得不願說話的小東西在胸前,再泡了一會兒之後,一手拎一隻跨出了水桶,在屏風上將干布巾先把兩隻小傢伙擦乾,自己才裹著回到寢室裡。
「話說,你們睡哪裡?」經過一天,他已經知道這兩隻小東西,只有自己看得見,不然它們跟著自己跑了一整天,早成奇談傳到京城去了。
只是,對於自己為什麼能看得見,霍青風很困惑,又沒有機會問問那兩隻小東西。
「……嗚。」兩隻小東西只是擠到一塊兒繼續睡,發出了幼獸的聲音果然很萌。霍青風擦擦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換上了裡衣也上榻了,薄被一拉,蓋了兩隻幼獸一個靈魂。
嘖,果然是奇葩組合。
疲累地眨了眨眼,然後閉上,那男人才離開第一天自己就跟別的……嗯,妖獸睡了。
雖然只是個名詞,而非動詞。
第二日不忙,霍青風抓著那兩隻小東西好好『審問』了一遍,直到能吐的都吐乾淨為止,不能說的,他也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這是一對雙生小貔貅,黃色那只叫貔胥,是兄長;紅的那只叫貅炎。
兩隻小貔貅到底對霍青風沒有惡意,又加昨夜被『洗澡』了一遍,還同床共枕了,對著它們認為奇怪的人類有了些親近的好感。
雖然還沒有到黏人的地步,卻也關係不差的,只是有些話不能全說,不僅只是保命,也是為了對方好。人類,不需要知道太多。
「喂,人類,那個是什麼?」貅炎爪子指向那邊桌面上的點心,明明大眼裡儘是饞意,卻故意這麼問,想讓霍青風於少會做人。可是,霍青風臉上掛著笑,「哦,那只是吃的,你們又不是人類,不用吃的。」
貅炎:「……」
這人類,真難對付,「那什麼,霍、霍家的,不是人類也需要進食的。」
眨了眨那無辜的眼,「我也不叫霍霍家的。原來不是人類也需要進食的呀?那平時你們都吃些什麼?」他還真沒學過,傳說中的貔貅都吃些什麼,只知道,「你們……好
像只進不出?」
貔胥、貅炎:「……」
這絕對的人身攻擊!不對,應該是妖獸攻擊。
被兩隻小東西瞪得不痛不癢,霍青風心情甚好,「好了,這屋裡的食物都可以隨便吃,我不介意,你們也不用客氣,反正放著也是放著。」食物做出來就是用來吃的,而非用來看的。「我午後要出門一趟,你們平時怎樣的,便怎樣吧,反正旁人也看不見你們,沒那麼多規矩。」
「哎,你這人類真識相。」聽到有得吃,紅色的貅炎已經迫不及待地飄了過去到屋中間的桌上空,兩隻前爪子抓著那盤東西拍拍肉肉的翅膀往回飛,很自覺地先給兄長遞去,在貔胥用爪子抓了一塊之後,這才仰著圓滾滾的腦袋,點心塊就這麼飄進它張開的口中了,看得一旁的霍青風很是神奇。
「話說人類啊,你因何都不怕害吾輩啊?」嘴裡一連嚼都沒有嚼就把點心吞進肚裡的貔胥,抬起那雙水汪汪大又圓的眼,對上準備起身洗臉的霍青風,問了他一句。
走了幾步,側首瞥一眼那橙黃澄黃的小貔貅,淡淡的聲音飄來,「你們這些妖怪都不怕我了,我為何要怕你們?」對方小小一隻的,一點殺傷力都沒有,霍青風覺得自己單手就能對付它們,這樣弱小的存在,他為什麼要害怕?
貔胥:「……」這人類真愛計較。
「人類……那倒底要叫你什麼?別以為一這點東西就想收買吾輩。」
瞇著眼笑,「你們可以喚我名字,實在覺得還不是很熟,叫我霍青風也成。」別張口閉口都是人類人類的,他到底只是一縷幽魂,用這話來有點隔閡到他,而且這樣劃清他與這些妖的界線,也聽著叫人不舒服。
霍青風覺得,當肉眼看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劃不清界線了。
特別是,它們,與那人有關係。
揚起笑,他表示心情不錯。
貔胥瞪著那洗臉收拾的人類,圓圓大眼溜溜的,然後轉視向那仍在吞點心已經最後一塊的貅炎,狠不得衝上去給一鐵沙掌,吃吃吃,吃不死你!
用過午飯後的霍青風出門,後頭半空還是跟著兩隻一紅一黃的小東西,若說大家看得見那倒可以炫耀,可惜除了他自己,旁人完全看不見也覺察不到,頗有些失望的。
今日城東總商舖特別熱鬧,與昨日霍府大喜不同,大家的臉上的神情猶如晴天霹靂,十分的精彩。霍青風坐在上座,一臉恬淡地噙茶,偶爾淡然地掃一眼下方兩邊坐著的各大分鋪的掌櫃管事。
他也不過說了一句:今日,是清理門戶來的。
四城方,四個大鋪、八間小鋪,四位大掌櫃,八位管事。年長的,年逾五十,年輕的也不過二十有八,高矮胖瘦無一相同,唯一共同的是眼裡都帶著精明,商人的精明。這些人,都是霍家上一代或是霍麒提拔重用之人,有些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並沒有誰有過大過錯。
因此,說到大事件,能使在場人露了如此嚴肅神色的,還真是頭一回。
杯離嘴,輕緩地將杯移到右手邊的桌面,霍青風終於抬首正視場上所有人,露了個比往時溫和卻不失威嚴的淺笑,帶著些許的慵懶,開口了,「諸位,可有話要說?」
所有人面面相覷,霍青風微瞇著眼沒有錯過那些人閃過的神情,卻也不點破,等著他們自己說。這麼一等,又是半刻,並沒有人開聲。
又一笑,「好,大家無話可說,那我說。」一手把玩著杯蓋,輕輕的,彷彿不經意間的,「霍家生意今時不同往日,過去的兩三個月間的確一落千丈,這我無意隱瞞。」他稍稍停了停,「今日招諸位前來,只為一句話,諸位是否有意另謀高就?」
終於,這些人不再沉默了,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了起來,霍青風就望著他們,也不急著說話,只等他們自己商量,直到有人停下驚訝,轉向他起身一拜,「不知大公子此話何意?」
微微一挑眉,站起來說話的,是城北鋪商的王掌櫃,王掌櫃是四掌櫃中最年長的,很清瘦,個子不高,看起來沒有煞氣卻有著不可無視的威嚴。
一笑,「王掌櫃一向九曲心腸,今日忽然如此直率,我還真有些不習慣。」記憶中,這個矮瘦的掌櫃是讓霍麒最為頭疼的一位,平時什麼事都會先兜一個大圈,從不直言,很多時候與之談話若一個不注意就會被兜進他的圈套,每時每刻都需要很小心應對。
王掌櫃臉色一變,最後仍是原來那還算溫和的神情,「大公子今日招集所有掌櫃管事前來,不就是有大事?」那口氣,十分瞭解,雖客氣,卻不恭敬。
笑笑,不甚所謂,手一伸,立於他身後的阿義將一疊紙放於他的手上,將紙放前面翻了翻,這才開口,「我也沒別的意思,只問大家,若有人覺得霍家商行做不下去了,想要另謀高就我實在不會為難。」搖了搖手上的紙,「這些是我為各位準備好的離職金,若真不想做了,領了這些直接離開便是。」
話落,一夥人又開始唏噓竊語,卻無人上來領這份所謂的離職金,大約都未看到其中的利益與金額是否到達他們想要的數額,所以大家都先靜觀以待,等著出頭鳥。
城南的小鋪管事卻站了出來,「大公子此舉委實叫人寒心!莫不是要趕著我們這些老人離開?」臉上的神情很……微妙,話語明明有些氣憤,可眼底閃過的驚喜卻沒逃過霍青風的一雙眼。
很溫和地笑著,與對方的氣憤明顯成了鮮明的對比,「李管事,若我未記錯的話,你是李掌櫃的遠方親戚。兩年前,是李掌櫃一力舉薦你來我霍家做事,當時我看你為人老實實幹,便收了你,一年間就讓你當了
管事,說『老人』一詞,未免太過自我了?」
頓了頓,看到對方臉色煞白,霍青風猶如未見,繼續說道:「雖說這工錢不似京城那些大商家的豐厚,但我自問也並未虧待於你,你說,可是?」
還在氣憤中之人一頓,有些遲疑本能地疑惑,「是……大公子待我等不薄。」這些無庸置疑的,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霍家的待遇,並不比別人差。
將紙放於一邊,重新端起了茶杯,然後捏著蓋擰,推了幾下,再輕輕兩吹,輕輕地噙了口。這些舉動看似很緩,其實不過眨眼間。
端著杯就著姿勢抬了眼,望著坐了回去的王掌櫃,還有那愣站著的李管事,他這才接了話,「既然,我待大家不薄,大家又何苦要如此害我呢?」話落,桌面上的一疊紙讓他左手一掃,散落了一地。
所有人都驚大了眼,不敢置信,因著霍青風的話,也因著他的舉動。
霍家大公子的好脾氣,是出了名的,只要不欺負到霍家人,即便是對著他本人擺臉色都不打緊。像今日這舉動,可不驚呆了一片人?
是什麼事,令一向好脾氣的大公子發如此大火氣?
當然,亦有個別驚詫的是,原來大公子發脾氣時,仍是帶著這麼隨和的笑容的啊?
撒落了一片的紙,沒人敢去拾,所有人再次面面相覷,最後將視線都回到霍青風的身上,而他這回再次將右手上的杯子放下,左手捏著右手,輕輕放在膝蓋上,膝蓋盤了個非常優的二郎腿。
「我霍家生意一落千丈不假,卻並非因我意外之故,而是有人故意而為之。」淡淡的話,就一句,卻激起了所有人轟鳴一般的震驚。
「這……怎麼說?」城西小鋪的管事驚詫了,鼓了一雙眼盯著猶是一臉淡然溫和的霍青風,彷彿聽了個十分不好笑的笑話,臉色變得很奇怪。「大公子此話是何意?」
下巴一抬,「都看吧。」掃了眼一地的紙張,而聽他所言,那些人就近拾起了面前的紙張,紙不多,只有七八張,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有兩三張的確是遣散書。沒得紙張看的人,卻見在閱覽的人臉色都變了,當中最難看的,便是城南的李掌櫃。
看這些人的臉色,霍青風也不多理,繼續開口,「做生意,向來和氣生財。今日做到這地步,不過是忍無可忍了。我霍家待人一向不薄,我是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了那些吃不胖的不義之財而如此陷霍家商行入如此地步,夜裡又能安眠?」
霍青天就連苛責的話都說得十分柔和的,沒有罵人,更沒有連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過,這不是他的習慣。他喜歡更加明一點的詞彙,儘管會顯得很囉嗦。
所有人的視線,這會兒都落在臉色青白的李掌櫃的身上,甚至還有人同樣投視那位李管事,畢竟他們有親戚的深厚關係。
李管事慌了,因為他沒拿到紙張,可大家譴責甚至憎恨的目光使他害怕,他本能地投視向默不說話的李掌櫃,對方並未有去理他,而是戰戰兢兢地轉向上座依舊一臉淡然的霍青風,連手都抖了起來,卻半響擠不出話來。
十指交握放在膝蓋上,兩拇指來回地打著圈,霍青風依然淡然。
「李掌櫃,可有話說?」他還是前些天去城南藥鋪一臉好臉色的大公子,他還是昨日用讚賞的口吻對著李掌櫃暗示未來一片大好的大公子。
可是,此時李掌櫃只覺得看到了尊會使自己走上窮途末路的惡魔,已經將他刮得骨肉不剩。這紙上的條條件件,只要任意一條告到衙門,自己就沒有一條活路。
不止貪,還腐壞了。
見那人抖著唇都發紫了卻沒有說話,霍青風心中一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霍家已留你不得,至於你所作所為,霍家決不寬容你一分,你若還有點良知,就自覺地去給受害的人一點歉意。至於霍家被你貪掉的那些,陷你一月內還回來便罷了,還不上,衙門見。」換了個眼神,「你可以試試用些手段,我敢拿出來就不怕你背後之人,看他保你還是棄你於不顧。」
霍青風太相信了,這些人因利而聚,必定又因利而互相廝殺,他並不擔心。
袖一揮,霍青風站了起來,一臉肅然,「我霍青風是死過一回的人,平日容得你們那些小動作,但別太過份了,霍家生意做不下去,你們以為就有更好的出路了嗎?城北的陳老闆是怎樣的人,行裡誰人不知?居然還有人想著巴結上去,以為就比在這兒好?今日我就把話說在前頭,想做的留下來我霍家還敢重用於你,不想留的,今日一次性說清楚,省了我有事沒事要花心思去對付你們。」
口乾了,忍著沒喝水,「不過是生意,搞這麼多的陰謀做何?如此多心思何不用在正道上,何必自尋死路。」
眾人:「……」
霍青風的確做不了那麼多陰謀論,也沒那些十分霸氣的舉動,把一干牽涉到的都一鍋端了踹出了霍家,空出來的位置馬上就安排人填補上了,看來是早有預謀準備,無一絲無措,大有雷厲風行之態,多少震懾了那些總以為他是軟柿子很好捏的人,豎立了新形象,即便不是高大尚,也讓這些人多少有些忌諱。
處理掉一個掌櫃三個管事是個大事,馬上就傳到了霍老爺的耳裡,霍青風回去的時候知曉霍老爺已聞了風聲,卻沒有去解釋。他現在才是霍家商行裡的掌事者,一切都在他的手中,連庫房鑰匙如今都在他手上,霍家已沒有誰難為得了他了。
但是,也架不住會被質問的可能,畢竟炒掉的可是霍麒他爹重用的人。
讓霍青風鬆一口氣的是,這件事
,霍家老爺沒有找他談話,除了鬆口氣,還有一絲絲的欣慰。
若找了,不管是說什麼,霍青風心裡,必定會生芥蒂的。不來問,即便霍老爺心裡相不相信,至少面上他還是信這個大兒子的,至少不會質疑他這個大兒子,這樣就足夠了。
洗了澡出來,那兩隻吵了一天的小東西此時正抱著桌面上,盤裡的馬蹄糕在啃得不亦樂呼,見到他回寢室,嘴裡鼓鼓地說,「……介個好吃……還有沒有?」
霍青風:「……」那可是他一整天的量。
這一天多出來的食物,已經讓阿義起疑了,少爺何時如此能吃?
再讓阿義送兩份點心進來,霍青風就不再理那兩只能吃的小東西了,到了書閣把事情都處理完,也把今日所為重新過濾了一遍,把有可能發生的後遺症都預料到最壞的打算與應對,這才完事。
揉著額頭,歎出一口疲累。
不知為何,明明疲累,腦海卻異常的清晰地浮現那個男人,平時,這個時候是那個男人若無其事地幫自己揉著額,偶爾還用那纖長的手指撫在他的眉宇上,彷彿要將他的煩惱都撫平似的。
那個人,冷冽沉靜,卻是個極溫柔的人。
「呼……」
「呃?」霍青風被風撲了臉驚回了神,睜眼看到那只黃色的貔貅,他記得這小東西名叫貔胥。貔胥一雙大眼也是黃色的,正瞅著他,「你的樣子很奇怪,沒有精氣。」
眨了眨眼,霍青風想了一會,「你是在關心我嗎?那就多謝了。」這小東西是想說他沒精神吧?
貔胥大眼一瞪,不過也沒有反駁,爪子上有東西,一雙肉肉的翅膀撲騰著來到霍青風面前,等他疑惑了好一會,終於把手伸出去,那貔貅才鬆了爪子,落了一塊點心,「給你。」
霍青風:「……」
「不吃就沒了,這可是最後一塊。」貔胥腦袋一揚,實話實說,已經被自家弟弟啃沒了,最後一塊還是他以哥哥的身份要來的。
看了看手中小小一塊點心,霍青風笑了,「謝謝。」道過謝,把那塊點心送進口中,可能是錯覺,感覺比平時的要好吃些呢。
小貔貅撲騰著小翅膀往寢室去了,才一天就熟得這裡就是它們的窩似的。霍青風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嚥下嘴裡的點心,喝了口茶,望了一眼沙漏時,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已經不早了。
起身走回寢室,有月光從那窗撒了進來,染得屋子帶上了柔和的銀色。若是平時,那個地方,一定有一抹妖艷的紅,撒落了一地,搶了月光的風華。
床上,那兩隻小東西已經很自覺地滾在上頭睡得一臉香甜了,簡直有些鳩佔鵲巢。霍青風吹熄了燭火,藉著月光躺了上去,只接過單薄的被子蓋著肚子,轉首望向那撒滿月光的窗,外頭的星光還能看到一二,銀河璀璨。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一句話:
再厲害的詩人,亦無法描述我的寂寞。
可曾寂寞?
醒來的時候,天色尚早,那兩隻小東西卻比霍青風還要醒得早,這讓霍青風有些驚訝,他一直覺得,這麼萌萌噠小東西,又能吃應該也很能睡才是。
洗漱的時候,瞥了一眼那兩隻等著他叫早餐的小傢伙,霍青風嘴裡含著水吐到小缽裡,很好奇,「你們不刷牙?」
兩隻小東西一致歪著圓圓的腦袋,一臉茫然。霍青風換一句,「漱口,晨洗。」
「……吾輩是神獸後裔,因何需要漱口晨洗?」人家很是霸氣一反問,霍青風無語了,小獸看著不忍心,給他補了一句,「待吾輩可以幻化為人體,那些繁縟節自然要學的。」
霍青風:「……」刷牙洗臉算繁縟節嗎?別太瞧不起繁縟節了!
不過,再看看人家那毛絨絨的臉……霍青風有點不好意思真讓人家去用兩爪子捧水洗臉,太殘忍了這行為。
早餐也比平時多了,阿義心想著,彼公子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啊,明明看著人不在,一會就出現了,食物少了才能知曉他倒底在不在……而且,最近好像口味有些改變了。
好奇,實在是好奇。
忍住,定是要忍住!
不該問,就不能問。
霍青風坐在桌子邊,手裡握著筷子,夾了些醃製的小菜送著小粥,而對面的桌面上那兩隻小東西就蹲坐在餐盤前,啃著早點,還有一獸一塊薯。想了想,霍青風吞一口粥,不經意似的開口,「彼岸是不是去找那個人去了?」
「……」兩隻小貔貅抬起了頭,嘴裡鼓鼓的都是東西,就像兩隻在啃著東西的小松鼠,萌萌的。再萌,霍青風還是要問,「不告訴我?」
兩隻對視,然後黃色的貔胥趕緊吞下口中的食物,一雙大眼水汪汪的,「你為何要知曉?」它想了想,「大人並沒有叫吾輩告知於你。」
何止沒讓它們告知,大約連他本人都沒料到區區人類忽然就能看到兩隻還未成神的小獸,又怎會吩咐它們事宜?
「所以,他也並沒有不讓你們告知我,不是嗎?」霍青風何其聰明,輕易就能將兩隻小天真給帶進套裡,「莫不是,你們自己本就不願告知我?」
「這……」
為難了。
大人的確沒說過不讓告知的,所以,不說,這人類是否就認定了它們是故意不告之?又瞥了一
眼桌面那些美味的食物,嚥了嚥口水,貔胥撞了撞只顧著吃的弟弟,弟弟倒是口直,「主人是去找他兄弟了,就在城外十里的地方,不過他們是死對頭,估計現在正打得不可開交。」
說著,又往嘴裡塞東西,兩腮又重新鼓鼓的了,一雙紅紅的水溜溜的大眼看著霍青風,「吾輩勸你還是莫要去的好,區區一人類便是稍稍波及到了也會很嚴重的。」
咬著筷子,這舉動在霍家這種富貴又重繁縟節之家是絕對要不得的,奈何此時無人管,霍青風也沒留意,眨了眨眼,「有多嚴重?」難道是傳說中的光波射殺?
貔胥大眼裡是嚴肅,「非常非常嚴重,有可能會死。」
「哦……也不是很嚴重。」只是有可能死而已嘛,又未必真會死,再說他又不是沒死過。
貔貅兩隻:「……」
「算了,一會你們帶我去吧。」霍青風一錘定音,宜速不宜遲,為防夜長夢多,他其實有些擔心這兩隻最後想明白了不肯帶他去,要趁熱打鐵,趁它們還沒有反應過來,趕緊把事辦了再說。
貔貅兩隻:「……」
早餐過後,兩隻小東西被拎著出了門,往馬車裡一扔,霍青風爬上馬車就讓馬伕往城北出城。
城北官道直行的話,那是往京城的路。
霍青風還以為,要見到彼岸還有那未曾謀面某人的對手會困難重重,至少要有些難度。誰知,一路趕往出城不遠就到了一座大宅院,兩隻貔貅說那處就是那位的所在,要不先到宅門問問,不然不知他們開戰的地點。
交待了幾時過來,讓車伕將馬車往回趕之後,待霍青風去敲門時,兩隻貔貅才拉他,「這裡又不是尋常人家,你敲門也沒用……咦?」此時,那朱色大門往裡打開,開門的是個小童,粉雕玉琢的,粉可愛。
只是,表情有些……高傲。
「來者何人?」聲音脆脆的,帶上那麼嚴肅的語氣,真是……萌。
眨眨眼,霍青風上前一步,施了個禮,「在下霍青風,來尋人。」
「尋何人?」小童抬起眼,先看到一臉隨和的霍青風,再看他兩肩後的那兩隻,小眉一蹙,「貔貅?」
這一聲,霍青風倒怔了一下,這小童不但看得見那兩隻半神半妖獸,還一眼就看出了是貔貅?是對方太厲害了,還是……自己太沒見識?
兩隻被提到,馬上就拍拍著小翅靠前,就擋霍青風前面,衝著那小童居高臨下,「吾輩便是貔貅,你個小小侍童口氣不小啊。」兩隻貔貅的口氣也不善。
小童不再理它們,而是將視線轉向一臉白目的霍青風,上下打量了一翻,「你是……人還是妖?」小童一臉的困惑不解,又再次打量了一翻,小小秀眉蹙得更緊了。
霍青風撿著這情形,腦裡已轉了幾百遍,得出了自己的結論,這會兒被問到,張口就說,「在下來找彼岸,不知他可在?」
這回輪到小童眨眼了,又看了幾下一臉溫和的霍青風,確定了他無威脅之後,這才錯開身,「那,裡邊請。」
「……」
不管怎樣,先進去再說。霍青風沒讓自己多想,跨步走了進去,肩兩頭的小貔貅也一同入內,後門在他們進入的那一剎那自動關上,那門不見了,身後成了一片霧去繚繞的假山小水……
到了這個時候,霍青風終於意識到了一點點危機感,想著自己不知根不知底,冒冒然就跑來了是對是錯?
思緒飄遊間,已隨著小童入了一處彷彿人間仙境的地方。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