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了一整日的大雨,今天卻是萬里晴空無雲的。天一大早他們就出發了,在上馬之前,霍青風猶豫了一下,提了個唯一的任性要求:「可否,讓我坐前頭?」
彼岸並沒有說什麼,往後挪了些,再次伸了手,以某人的身手,憑自己是輕易爬不上去的。這這個小動作,使得霍青風笑開了眉眼,模樣甚是好看的。等他縱身上了馬,駕馬的人卻未有像往日那般立即就策馬出去,而是有些緩神。
坐前頭的人有些疑惑,正要回頭,策馬聲響起,白雪飛馳而去。
因衝力身體微微往後靠去,這才發覺,比起樓著別人的腰,整個人都塞進別人的懷裡更加曖昧而叫人不知所措。
陵安城。
是一座南方大城,又名江南水城,整座城被水團團包圍著,而城中十字交錯橫跨著整座城心的兩條支流,將整座陵安城劃為了一代水鄉名城。
江南的溫度不比別個的高,這個節季雖是暑熱,但這兒卻成了避暑名區。
通過入城板橋,進入了威武氣魄的城門,裡頭便是一片繁華熱鬧,那是過去的幾個小鎮遠遠無法比擬的。霍青風雖有這裡的記憶,但真正看上一看,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觸,所以當他滿臉喜歡望著車水馬龍時,帶他騎馬的人便有些誤解了,誤解這是回到家中的喜悅。
霍家在陵安城也算是有名的大戶人家,所以他一進城便有人發現了,有的是誤以為白日驚現了見鬼,有些為了拿幾個賞錢的,便早早地往霍家跑去,嚷著霍家大公子回來了,失蹤兩月有餘的霍家大公子平安歸來了。
消息就像那風聲,一下子就吹進了霍府,而裡頭的頹廢與連日來的悲傷焦慮的沉重氣氛,因著那風聲而又驚又喜,驚的是怕那是虛言,喜歡的,也許風聲也有真的。
直到,一匹白馬,兩人出現在霍府門口時,守門的家丁跌跌撞撞地衝回府裡頭報喜,而裡頭的人方如夢初醒。霍府門前甚是熱鬧,有一路跟著霍青風二人過來的,有附近聽聞消息而趕來看熱鬧的,不管哪一路心思,好在都只是圍著看,沒有真正的惡意。
下了馬,仰首望著高門上的牌匾,霍青風的心裡,那是五味雜陳。他人回來了,可那位霍家大公子,卻大約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正望得出神,便見裡頭有人衝了出來,是個年輕的瘦小的男孩,直接就撲霍青風腳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喊著:「少爺,少爺……您回來了,您總算回來,您終於回來了……阿義知道您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男孩的聲音有些嘶啞,嚎叫得那是一個撕心裂肺,好不忠肝義膽的樣子。
「阿……義?」生澀的稱呼卻是可以脫口而出的,也許這是霍麟平生喊得最多的一個名字了。一聽到自己主人喊了自己的名字,那阿義『嗚嗚』地哭得越發的厲害了,連句話也說不上來。
正為難著不知如何是好時,大門裡走得慢的那些人,終於也還是出現了,一窩蜂的,為首兩中年夫妻,妻攙扶著行動不便的夫,而夫另一手柱著枴杖,一雙眼也不看階梯,只顧著望過來,滿目都是盈光。
都到了這個時候,霍青風已經沒辦法無動於衷了,他大步走了過去,想也沒想就跪了下去,朝著那眾人擁護的那對夫妻喊道:「父親,母親,孩兒……回來了。」
你們的兒子,回來了,可你們的霍麒,卻再也回不來了。
心裡,在這個時候起了愧疚之意,他這才發現,自己是真的佔了別人的軀殼,佔了別人親情,戰了別人的所有。
中年男子顫抖著手,彎了腰,腿不便連站都站不住,一個趨勢要軟下去的,被攙扶著才勉強穩住,卻執意要拉他;旁邊的婦人已泣不成聲。
「兒啊……」
聲音,顫著,裡頭,有悲,更有喜。
起了身,他這次喊得有些自願,「父親,母親。」
「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中年男子也喜極而泣,抹了一把老淚,拉著失而復得的兒子就要往府裡去,看到眾裡鄉里,才知失了態,頓了頓只得歉意地朝眾人說等安頓好了,再請大伙上門喝一杯。
儘管還是很好奇,眾人賀喜後,便都散了去了。
回到府中,二老上座,霍青風立在大堂中間,一雙雙眼都死命地盯著他,彷彿生怕了一眨眼便不見了似的。心裡多少有些感動和感慨的。
感動著,這些人的真心實意的關愛與在意,感慨著世事無常,這些人所在意的那個人……怕是,讓這些人失望了。
再一次朝上座的父母叩拜,霍青風終是開了口,「父親,母親,終於回來了,讓二位傷心牽掛是孩兒的不孝。」拜一拜,又說,「孩兒兩月前遇難,大難不死,也多得這位彼岸公子相救,才得以平安歸來。卻又因受了傷,一時半會沒辦法回來,才一拖再拖,到了如今才回來,孩兒不孝,讓父親母親為我憂心牽掛傷心了。」
霍母這會兒,大會是真正回了神,哪裡還坐得住,起身就撲過來,抱著她失而復得的兒子,又哭了起來,喊著:「我苦命的兒呀……」
忽然被擁抱著,霍青風眼眶有些濕熱,他十七歲就被父母趕了出來,向來對他說不上疼愛還只是責任的父母好歹也還是父母,對他雖然少了普通家庭子女的親熱卻也讓他吃穿不愁,每天逍遙;卻有朝一日旁人都來告訴他,他不是那個家裡的,他是野生的,於是,別說關愛了,最後還被趕出了家門。從來沒想過父母之愛對他而言有多重要,失去了才發現,其實他一直都是很渴望的。
沒想到,現如今換了
個軀殼,卻得到了渴望的東西。
有一剎那,他很壞心地想:幸好自己穿越來了。
「母親……」他喚了聲,這一聲,不是因為這具身體的本能習慣,而是他發自內心的,真心的一句。聲音哽咽著,有些微啞,聽得旁人不禁掩面而泣了。
多感人的場面。
「……大哥大哥!他們說大哥回來了,是大哥回來了對不對?」門外風風火火地衝進來人,一邊喊一邊朝裡尋找,焦急的雙眼,終於發現與其母抱在一起的人之後,「哇」的一聲,就撲了過來,抓著那被嚇得發愣的人,埋頭就哭喊了起來。
「大哥……嗚……真的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