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到了秋旻,開始煩躁不安,不再去親吻紅花的裙裾,反而是撕扯青樹的華服。或是一夜,或是月到中空,便紛紛葉落如雪。
一片葉子,撲稜稜從枝頭飄落,像一隻受傷的蛺蝶,跌跌撞撞,撲向地面。惶遽無知,茫然無措,離開青樹的懷抱,葉子嚇壞了,開始漫無目的的漂泊,尋覓另一個棲身之所。
飄落到田疇,順著田塍蹀躞,可是滿眼頹圮的稼禾,為何不是曩昔高昂著頭顱的玉米高粱?曾幾何時,自己在枝頭向他們遙遠的問好,可如今,難道它們也失了家園嗎?
尋覓無果,繼續上路,落葉飛過曠野,掠過高山,騎過駿馬,游過河川,可是曾經碧落裡仰面陽光,春暖花開的景象不復存在了,是丟了嗎?又丟在哪裡呢?還有機會找回嗎?
直饒疲憊,落葉沒有放棄。它飄落到一處院寮,庭院裡青巖木樁,清冷如冽。黃發垂髫,相立於院中。小孩子拾起落葉,對著老人說:「師父,一年快要結束了。看,葉子都落了。」
老人接過落葉,瘦骨嶙峋的手掌摩挲著小孩的頭,喃喃絮語:「是啊,一年復一年,師父都老嘍。」
小孩子眉清目秀,根骨清奇,聞聽老人豁達不悲的語氣,嘿嘿的笑了起來。
「沒關係,徒兒都長大了,徒兒背你。」
老人笑而不語,把小孩的腦袋摟在腰間,少年抬手,落葉翩飛。
漸漸秋風又起,挽起一束滄涼。
……
居風癡癡地離了山坳屋落,藉著夜裡明燈,往後山盤桓而去。幾個好事的調皮蛋子,連忙狼吞虎嚥草草解決了晚飯,出來躲在尋常練武的木樁後面遠遠窺視大師伯的房間,看見居風魂不守舍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內裡發生了什麼事。
炎黃依舊,許多陳設都與當年一般,所以居風自然熟悉這一條小路,對於其他師兄弟猶如禁地的後山祠堂,卻是小孩子與老人常常觀落葉之地。
一路走來,居風滿腦子裡儘是陳年舊事,那些事情就像經年的老釀,越是回味,就是味道越濃醇,以致於不知何時,居風竟然潸潸涔涔。
這陳年的酒不上頭,卻直暖人心。
不知何時,月到門楣,居風來到祠堂前,看著眼前剛置換不久嶄新的屋門,孤兒止步。
父母之愛,彌貴彌堅,但是居風卻從來不曾深有體會。但他不是個感情用事的毛小子,雖然對於父親的冠上生涯頗為不喜,但是他卻能體會已故老人想表達但是卻難於表達的情感,所以他無恨,也不甚多留戀,只是很多悲傷。
居父沒有經常相伴左右,但是師父老人家卻是自己童年時光裡,每個記憶都會出現的角色。日久生情這句話並不僅限於伉儷,對於居風和老人又何嘗不是。所以,當居風甫聞老人即將不久於人世的時候,他心中的撕裂感更甚。
對於居父的感情是在血脈裡,對於老人的感情卻銘感在內心深處,若真真的論斷起來,到底孰輕孰重呢?
老人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按理居風不該在此處逡巡,可是若不整理好心情,當真推開門就要淚湧不止嗎?
居風斂了悲慟,還在躊佇,倒是祠堂內的老人間先開了口。
「多年不見,還怕師父打你不成?」
聲音不疾不徐,不溫不厲,像陽春的暖風吹在了淺冬的雪花上。
一觸即融。
……
居風入了屋,光線明亮,二樓是門派的先賢,一樓則擺放一個香龕,堂上供奉一幅字,乃是「炎黃」二字。
香龕之下,有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盤坐在一個蒲團之上,居風緩步到老人近前,徐徐下跪。
「師父,對不起,徒兒來晚了。」
儘管居風在門外花費了不少時間醞釀,可豈知悲意如洪,宜疏不宜堵,這時任憑他是炎黃城不世出的天才,可是依然難以抑制。
老人勉強睜開有些渾濁的雙眼,似是看清了來人,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堆起一臉皺紋,笑意濃郁。
「哪裡晚了呢?我這不是還沒死嗎。本來還寬慰自己人生留有遺憾才完美,現在卻覺得只有完美才不遺憾。呵呵」
老人說著說著自己就笑了起來,居風聞言悲意更甚,可是卻不好這般恣意下去,便強忍著內心的潮水不斷翻湧,建築起一座堅固的洪堤。
淚水漸止,老人的眼睛睜了又閉,閉了又睜,喃喃問道。
「封城還好嗎?」
居風點點頭,想了想鄭伯伯在父親死後留給自己的話,又想了想那個無相之碑,和碑前被海東青抓死的尖刀,確認道:「不久之前去世的,唯一的遺憾就是沒看見我成家生子吧。」
老人頓了半響,又嘿嘿的笑道:「罷了罷了,我先前說的還是有道理的,人生留有遺憾才完美。」
「那隼兒還好嗎?」
「那畜生好的很,如今又肥壯了一圈,爪子越來越鋒利了,如今看來搏個獅子老虎、森林巨蚺不在話下。」
居風說起海東青,終於臉上流露出一絲喜色。
老人含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當年居封城年少外出,遍游各地,先結識居母,又到達天星,大師當時見到海東青心中大悅,與居封城結下良緣,說是讓居封城的孩子可以
入大師門下做關門弟子,於是才有了後來一番境遇。
大師名喚玄之大師,就是炎黃一派傳到這代的掌門,如今的垂垂老矣蹲坐在蒲團上的老人。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居風上了山,禮貌和花雪月還有微生初陽則留在了下面,和大師兄一番寒暄之後,則被眾人安排了房間住處。長夜漫漫,兩人知道若不送走大師,居風是斷然不會出來的。只是今夜天色已晚,不再方便回去通知幾人。
初陽小孩心性走了這許久路,已經倦了睡下。花雪月和禮貌站在小院間,藉著朦朧月光,隨便聊聊。
「這炎黃城民心淳樸,你們練武之人原來不都是像你這般伶牙俐齒,聒噪煩人。」
禮貌尷尬一訕,「我在炎黃城算個另類。習武之人最講究的是心性,心性不好,練武也不可能有長足進步。」
花雪月解決了司徒雨的煩惱,心情緩緩地變得好了起來,言語間小女人姿態更甚,月夜旖旎無窮。
禮貌想著不該沉默下去,便隨便扯些話題。
「你可別小瞧這些居風的師兄們,那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在他們手上,兩分鐘都堅持不過。」
「哦?」花雪月偏過頭,眼神玩味地看了一眼禮貌,禮貌被看得毛骨悚然,卻不肯瞥過投頭去。
「你什麼意思嘛,看起來我是很弱的樣子嗎?他們不過是年紀大點而已。再說了,武道講究閱歷,我哪有什麼經歷,你知道慎魯的閱歷多豐富,他可就是當初開著軍艦前來攻打山頭的軍閥。活了一輩子的人了,我跟他們比什麼。」
花雪月見禮貌說的話,到後來越來越沒有底氣,不由嗔道,「我又沒說什麼,你激動個什麼勁。」說完呵呵嬌笑。
禮貌見自己上了當,面上越來越掛不住,只好隨便應付道:「呵呵,隨便聊聊,呵呵,嘿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