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慘叫聲、哭喊聲、呼救聲響成一片,傳進了肅靜森然的祠堂。
沈榮華跪在沈閣老和沈家虛祖的靈位前,瞇著雙眼、眸光清冷、面無表情,挺得板直的身體一動不動,對外面的喧囂吵鬧哭叫充耳不聞。
初霜跪在沈榮華身後,心中暗暗歎息,怕打擾主子,不敢出聲。她知道沈榮華此時表面冷靜沉著,心裡早已翻江倒海,畢竟今日之事不同尋常。
白瀧瑪從天窗鑽入,飄落在沈榮華身後,手裡拿著折疊整齊的防火布,嘻笑說:「火油鐵盒威力不小,要不是我早發現,沈閣老的靈位都升天了。養子不教如養驢,養女不教如養豬,沈閣老養了一頭驢,那頭驢又養了一頭豬,真慘哪!」
「竹節怎麼樣?」沈榮華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詢問。
「還活著,正在門口躺著呢,等一會兒有人過來,她也是個證明。」白瀧瑪湊到沈榮華跟前,問:「你就一身完好呆在祠堂?不想製造個苦肉計什麼的?」
沈榮華輕哼一聲,說:「想過,後來想想沒必要,我不想讓人可憐我、同情我。彼此的畫皮都已經扯掉了,生死由命,跟他們做戲有用嗎?」
「說得好,確實沒用,不過,事情鬧大了,你也要在人前有個說法。」
「多謝提醒,我已經想好了。」沈榮華站起來,走到供桌前,撫著沈閣老的靈位長歎一聲,說:「祖父疼我,他在天有靈也會護佑我,護佑籬園的祠堂。」
白瀧瑪點了點頭,沖沈閣老的靈位鞠了一個躬,說:「這些日子我也討擾你老人家了,以後你有事能用到我,你就來跟你家二孫女說一聲,讓她轉告我。」
初霜微微皺眉,問:「表哥,外面的事怎麼樣了?祠堂是不是還需處理一番?」
「交給我。」白瀧瑪話音一落,身體幾個旋轉,就沒影了。
「姑娘,你也勞累多時了,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我不累,初霜,你準備筆墨,我要抄幾份《往生咒》,希望用不到。」沈榮華微微搖了搖頭,她希望有些人能得到血的教訓,卻不願意看到有人無辜慘死。
外面的喧囂雜亂好像與沈榮華隔開了時空的距離,她站在桌子前,面沉如水,筆落有聲,抄寫得異常認真。接連抄寫了幾份,沈榮華的手就有些顫抖了,臉色也越發蒼白。初霜知道她今天累身累心,尤其心裡難受,勸她休息一會兒,也被拒絕了。抄到十幾份的時候,她再也堅持不住,身體晃了晃,就倒在了地上。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初霜趕緊扶起沈榮華。
「我沒事,我想睡,就睡一會兒。」沈榮華顫聲說完,就倒在了初霜懷裡。
初霜搬過一張腳榻,把沈榮華扶到腳榻上,又把夾棉披風蓋在她身上。初霜看到沈榮華睡得很香,長歎了一聲,也靠在腳榻上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兒,白瀧瑪又從天窗鑽入祠堂,看到沈榮華和初霜一臥一坐,就抬腿坐到了桌子上。
「表哥,你回來了?外面情況怎麼樣?」
「聽你的語氣,好像你們做了虧心事,要時刻提防有人找上門報復一樣。」
「我們做沒做虧心事,表哥不知道嗎?又何必特意出語嘲諷呢?」初霜微微搖了搖頭,把臉扭向一邊,她越想心裡越難受,不再理會白瀧瑪。
「表妹,我跟你開玩笑呢,你這麼善良,又怎麼能做虧心事呢。」白瀧瑪見沈榮華睡著了,用腳尖指了指她,說:「做虧心事的是這個小毒婦,這回可慘了。」
「虧不虧心不能用你的標準來衡量。」沈榮華裹著披風坐起來,冷哼一聲,又說:「我若是做虧心事的毒婦,你就是一個凶殘的幫兇,休想推脫。」
「原來你沒睡呀?你也太狡猾了,真是……」
「說正事吧!」沈榮華打斷了白瀧瑪的話,「現在不是評判我是好還是壞的時候,什麼事都一樣,誰都會描補,但是非黑白,悠悠眾口自有公論。」
「你想聽什麼正事?好的還是壞的?」白瀧瑪從桌子上跳下來,沖沈榮華勾著手指聳了聳肩,說:「我先告訴你好事吧!也讓你放鬆一下,別被一口氣壓出心病。要說這沈家人真是命大,出了兩起危及性命的大事,居然一個都沒死。」
沈榮華注視著白瀧瑪,確定他所言非虛,才長出了一口氣。聽到火雷的爆炸聲,她的心就像壓了一塊石頭,壓得她五臟六腑皆沉重,一直不能痛快呼吸。她想狠狠教訓沈臻靜,除了沈臻靜,她不希望別人死。現在確定沈臻靜也沒死,她的心底湧起勃勃鬥志,週身血液沸騰。接受了前世慘痛的教訓,今生,她只想靠自己,就自己一個人真正把沈臻靜鬥敗,永遠不讓沈臻靜再有翻身的機會。
「為什麼是兩起危及性命的大事?」
「東西跨院的正房都炸坍了,又起了火。四房回府的車隊驚了馬,連車帶人都滾下山坡了。」白瀧瑪見沈榮華冷眼直視他,乾笑幾聲說:「我表妹讓那個叫秋生的傻小子留住回府的車隊,那傻小子就在馬料裡加了瀉藥。馬吃了瀉藥,要比人的反應慢得多,等馬開始瀉,說不定他們都進津州城了。我也是想幫你,就另外給那些馬吃了些好藥,車隊最多走不出二里路,保準驚馬。籬園門口這條路往津州城的方向是上坡路,幾十丈的斜坡,連車帶人滾下去不死肯定是命大。」
沈榮華剛要說話,就聽到祠堂後面傳來敲牆的聲音。這是她跟周嬤嬤和佟嬤嬤約定的暗號,茗芷苑的火撲滅了,安全了,她們就來報信,也聽聽她的指示。
沈臻靜安排的人要點燃祠堂燒死她,把祠堂的大門鎖了。茗芷苑報信的人不能走大門,因為祠堂大門上這把大鎖沈榮華的人不能打開,這是一個證明,她被暗害的證明。不管此事是經了家族眾議還是經了官府裁斷,有這把大鎖在,就能證明沈榮華是受害者。不管別人有多慘,她都能以鎖為證來證明自己無辜。
「初霜,你去,問問她們外面方面的情況。外牆從左邊數第十八塊、從下面數第八塊青磚能摳開,你看清楚報信的人是誰,再問話。」
「是,姑娘。」
白瀧瑪哼笑兩聲,說:「沒想到你還在祠堂設了暗門,考慮得真是長遠。」
沈榮華沒在意白瀧瑪諷刺的語氣,以很無奈的語調說:「祖父在世時,這裡是花房,我陪祖父在這裡養花下棋,摳開青磚丟棋子也是玩笑。我若有真本事考慮長遠,我寧願一切都不發生,就像祖父在世時一樣日子安然、歲月靜好。」
「唉!我叫你小潑婦,是因為你總跟我慪氣、威脅我,還跟我談條件。可現在聽你這麼說話,知道你傷心難過、無可奈何,又很心疼你,畢竟……」白瀧瑪不知道該怎麼表述了,他比沈榮華大六七歲,說得太直白了,又怕彼此尷尬。
「別說這些了,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有的是時間說。」沈榮華淡淡一笑,神情坦然大方,「還是接剛才的話題,告訴我你看到的情況吧!」
「剛才的話題?哦!說沈家人命大。」白瀧瑪停頓片刻,又說:「津州城的劉知府要去攬月庵拜見那個老公主,也走籬園門口這條路。回府的馬車滾下山坡的時候,與劉知府及其差役隨從距離也就十幾丈,被他們救了。東西跨院爆炸著火的時候,那老公主正和京城裡來的官查看地形,距離籬園也就有一里遠。老公主的侍衛很厲害,攬月庵又有滅火的藥粉,救人救火都很及時。不過,你肯定有麻煩了,要是那老公主多管閒事,你和你堂姐的小把戲肯定瞞不過她。」
「隨便吧!」沈榮華聽了白瀧瑪的話,好像突然洩了氣一樣,不想再多說什麼。精明睿智如聖勇大長公主,沈榮華就是再重生一次,也不敢跟她叫板做對。
初霜急匆匆進來,說:「姑娘,佟嬤嬤親自來傳話報信,沒委派別人。」
「怎麼說?」
「回姑娘,佟嬤嬤說茗芷苑的火撲滅了,倒座和門房都燒壞了頂梁,在門口烤肉的下人燒傷的幾個,茗芷苑沒人受傷,請姑娘放心。」
沈榮華點點頭,「接著說。」
「佟嬤嬤還說秋生的乾娘帶人守在角門外面,放火燒祠堂的幾個婆子剛逃出角門就被抓住了,鎖在園子裡的花房中,等姑娘出去再審她們。」初霜停頓了一會兒,又說:「四老爺和四太太帶六姑娘及下人一走,西跨院就沒人了,正房爆炸也沒傷到人。東跨院裡住的人多,聽說爆炸時二少爺和大姑娘正在正房和大老爺說話。現在正房的火剛撲滅,正救人呢,聽說主子們都活著,不知下人傷亡。」
「知道了,佟嬤嬤怎麼安排的?」
「佟嬤嬤說茗芷苑的火剛撲滅,烤肉受傷的人也都抬到角房醫治了。等給姑娘報完信,她就帶人去前院幫著救人。佟嬤嬤還說劉知府和聖勇大長公主還工部的官兒都在籬園,府衙的差役和攬月庵的僕從都在幫著救人,籬園的事很快就會鬧得朝野皆知。一會兒,江嬤嬤肯定會帶人來看姑娘,姑娘盡早準備才好。」
沈榮華輕哼一聲,問:「我有什麼好準備?被人鎖在祠堂我能出去嗎?」
初霜會意一笑,轉向白瀧瑪,說:「表哥也應盡早安排才是。」
「不勞表妹掛心,我出去看看熱鬧。」白瀧瑪話音一落,人早飛上了房梁。
白瀧瑪剛走,祠堂大門外就傳來了說話聲和砸鎖聲,聽話音像是江嬤嬤和周嬤嬤。大門很快就被砸開了,江嬤嬤和周嬤嬤帶幾個婆子抬著昏迷的竹節進到祠堂裡面。看到沈榮華和初霜正跪在供桌前,完好無損,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姑娘、姑娘,你怎麼樣?沒傷到吧?」周嬤嬤撲倒在供桌前,抓住沈榮華的手,又轉向沈遜的靈位,嚎啕大哭,「老太爺呀!你開開眼吧!你在天有靈可憐可憐我們家姑娘吧!我們太太就這麼不清不白地去了,我家姑娘還小呀!那群黑心肝的天天算計她,老想要她的命,這可讓她怎麼活呀?嗚嗚……」
「這是怎麼了?」低沉莊重且略帶一點沙啞的聲音在祠堂大門口響起。
沈榮華聽這聲音有些熟悉,趕緊回頭,就看到聖勇大長公主和兩個身穿官服的男子走進祠堂。江嬤嬤等人剛才也見過大長公主,見他們進來,趕緊下跪行禮。
「小女沈氏拜見大長公主。」沈榮華跪行三步,給聖勇大長公主行叩拜大禮。
聖勇大長公主沖沈榮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來,又逕自走到供桌前,凝望著沈閣老的靈位,搖頭一笑,說:「沈遜呀沈遜,本宮聽說你顯靈了,都鬧騰好幾天了。籬園與攬月庵相隔幾里,你都不說去看看本宮,也真不夠意思。本宮也老了,現在總想起當年對酒當歌,與你們談天說地的時候,還經常夢到林聞。」
攬月庵的管事嬤嬤拿出三柱香點燃,躬身遞上前,「大長公主請。」
「沈遜哪沈遜,你沒想到本宮會來給你上香吧?」聖勇大長公主雙手合十拈香拜了三拜,把香插好,對同她一起進來的兩名官員說:「你們也給沈閣老上柱香吧!本宮記得他是你們的座師,常大人好像比劉大人晚一廟吧?」
同聖勇大長公主一起來的兩名官員分別是津州知府劉大人、工部郎中常大人。兩人都是民間學子,參加春闈相差一廟,但那兩廟都是沈遜的主考官。他們給座師上香是禮數,但聽聖勇大長公主稱他們為「大人」,倒令他們有些唯唯諾
諾了。在座師靈前,高高在上的人稱他們為大人,這其中蘊意何只豐富。
劉大人和常大人來到沈閣老的供桌前,江嬤嬤和周嬤嬤各點燃的三柱香,交到二人手裡。二人拈香拜了三拜,插好香,在供桌前行了跪拜大禮,禮畢又躬身退到聖勇大長公主身後。禮尚往來,沈榮華又分別給三人行了禮、道了謝。
聖勇大長公主看著香燭裡氤氳的煙氣,微微搖頭,感慨一歎,說:「沈遜哪沈遜,不知你是否記得隆順(先皇年號)三十五年,本宮親征漠北受了傷,林聞約你過府去看望本宮。那一年,你剛結束了十幾年的外任,回京任禮部尚書。你給本宮帶了四禮,梅子酒、菱花蜜、玫瑰露、雲山茶,而林聞則給本宮帶了一壇烈酒。當時先皇也在場,看到你們送給本宮的禮物,只微笑咂舌不說話。
本宮問林聞什麼意思,林聞說一個人要性烈如酒,生也痛快死也痛快,千萬不要受盡病痛折磨再死,還直言說他給本宮準備了上好的香燭。沒想到林聞準備的上好香燭倒讓他自己先用上了,好在殺手利落,讓他一刀斃命也痛快。林聞死後,本宮親自到林家給他上了香,之後這十幾年,每到他的祭日,本宮都會給他上三柱香。現在,又輪到本宮給你上香了,人哪!有時候真不能與命爭。」
聽聖勇長公主提到林聞,沈榮華心中感懷悲慟,哽咽抽泣。初霜不便勸慰沈榮華,只能陪著主子掩嘴飲泣。周嬤嬤是林家舊僕,緊緊捂嘴,仍痛哭出聲。其他在場之人,也都聽說過林聞的大名,即使心思不同,也都唏噓感歎。
聽說大長公主每年都會給林聞上三柱香,沈榮華趕緊以林聞至親的身份恭恭敬敬給大長公主行了謝禮。初霜扶著周嬤嬤,也跟著行了叩拜大禮。
「本宮人老了,嘴碎好嘮叨,沒事總想跟人說話。」聖勇大長公主俯視沈榮華,目光深邃,笑了笑,又說:「你的外祖父林聞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聖賢皇太后目光如炬,她說林聞是治世之能臣,果不其然,只可惜他後繼無人。」
林聞只有萬雪瑩一個妻子,沒有妾室通房,萬雪瑩只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就是沈榮華的母親林氏,夫妻無子。林聞青雲直上、位極人臣時,中南林家得知萬雪瑩不能再生養、林聞又絕不納妾時,想盡辦法要給他們過繼一個兒子。萬雪瑩倒是心動了,而林聞就是不答應,因為他太瞭解林氏一族的人了。
當著津州城的父母官、在京城任職的工部官員以及沈家諸多奴僕,聖勇大長公主提到林聞,直接說是沈榮華的外祖父。這是真實而又平常的一句話,在聖勇大長公主嘴裡很隨意地說出來,又聽到有心人的耳朵裡,就絕非平常了。
在工部任職的常大人年近不惑,他入仕時,林聞已逝,連帶林聞的親信也淡出了朝堂。但直到現在,朝廷的許多政令仍與林聞有關,他對林聞其人其事都不陌生。林聞夫婦逝世,留下的孤女由沈閣老做主許配給了沈閣老的嫡次子,也生兒育女了。至於沈遜死後林氏母子在津州出了什麼事,他一個在京城的小官就不得而知了。今日大長公主不只一次提到林聞,這是上位者的暗示,朝廷真的要給林聞正名了。他要想往上挪挪位置,向林聞培養出的人脈靠攏也是一條捷徑。
津州知府劉大人與常大人是同齡人,因入仕早幾年,對林聞的瞭解更為廣泛全面。尤其他這些年一直做外官,又得到了裕郡王蕭允的賞識,撈到了津州知府這個肥差。津州地面上供著沈遜這尊大神,又是他的座師,哪怕已致仕榮養,他也不敢有一絲不敬。沈閣老到津州榮養,為避嫌跟地方官接觸並不多,劉知府跟沈慷兄弟交情也很淺薄,兩家走動很少。但劉知府對沈家的事知道得卻不少,尤其是沈閣老死後,沈家發生的那些上不得高檯面的事,他都瞭如指掌。聽聖勇大長公主提到林聞,跟沈榮華說話又很隨意,他心裡就多了幾番謀算。
沈榮華聽聖勇大長公主提到林聞,語氣親切,不吝褒獎,而她卻沒表現出任何情緒。前世,沈閣老未辭世之前,逢年過節林氏帶她祭拜林閣老夫婦,她才會想起自己還有這麼厲害的外祖父。沈閣老逝世之後,林氏都沒逃出沈老太太等人的手掌心,她更是小菜一碟了。她只有十二歲,逆境、困境及至絕境七年,慢慢搓磨掉了銳氣和聰慧,耗乾了她的氣血,連最後的皮囊都成了花肥。
那時候,她早已忘記他的外祖父曾在盛月皇朝留下過輝煌的足跡。即使偶爾想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做,也只會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絕望。重生之後,與她相關的一切都隨著她生命軌跡的改變而改變。長眠於地下、功名已沉寂的外祖父又被聖勇大長公主提到了人前,這是信號、是暗示。不管上位者因何提起他,只能說明一點,她的外祖父死了,但比某些活著的人還有用。
「大長公主慧心慧眼,光風霽月,能給外祖父一句真誠且真實的評價,他老人家在天有靈,也會感激涕零。」沈榮華沖大長公主拜了三拜,又說:「外祖父並不是後繼無人,長江後浪推前浪,盛世皇朝,自是人才濟濟、賢臣輩出。」
「林聞會對人感激涕零?你沒見過他,當然不知道他的做派。你要讓他對本宮說一句感激的話,別看他死了十幾年,不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才怪。」聖勇大長公主話音一落,就引來一片唏噓感歎,隨後,她沖沈榮華抬了抬手,說:「快起來吧!好孩子,這都是舊事了,你不瞭解你的外祖父,但你後面那句話說得好。」
沈榮華又向大長公主行禮道謝,才鬆了一口氣,慢慢站起來。她跪得時間太長了,腿又酸又麻,一時站立不穩,身體一歪,撞到了一旁的高幾。高几上放著她的披風,團在一起,裡面捲著白瀧瑪送給她的碧泉劍。高幾一斜,披風就掉到了地上,散落開了,碧泉劍沒露出來,但劍鞘底部的流蘇卻現於人前了。
初霜剛扶著周嬤嬤起來,見沈榮華差點摔倒,又急忙過去扶住她。沈榮華站好之後,趕緊向大長公主行禮,請求恕她失儀之罪。初霜也陪著沈榮華行禮,禮畢,扶起高幾,又撿起披風裹好裡面
的碧泉劍,放到了高几上。
這本是一個稀疏平常的動作,連沈榮華自己都沒太在意,只是覺得有些失態而已。可是,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聖勇大長公主卻把最關鍵的細節看到了眼裡。攬月庵的管事嬤嬤也是人老成精,眼睛時刻隨著大長公主表情轉,自然也看到了碧泉劍的流蘇。見大長公主不動聲色,她的目光在披風上停留了片刻,也就錯開了。大長公主臉上嘲諷的笑意一閃而逝,又凝神注視著沈遜的靈位。
「沈遜哪!看來是本宮錯怪你了,你顯靈之後去看本宮了。」聖勇大長公主清冷的目光掃過眾人,在沈榮華臉上停留片刻,揶揄一笑,又說:「只可惜本宮肉眼凡胎,沒看穿你的化身,你對本宮心存不滿,就行了些有違風範之事。」
沈榮華暗暗尋思,心裡納悶,聖勇大長公主剛剛說起她的外祖父林聞,言辭直率誠摯,另她深為感慨,連心底最後一點戒備也慢慢放鬆了。可大長公主突然話鋒一轉,又說到她的祖父顯靈之事,明明意有所指,可她一時卻不能領會。她微微轉頭,想看看初霜是不是有所悟,可卻在不經意間觸到攬月庵管事嬤嬤別有意味的目光,那探尋目光正在高几上的披風和她之間流轉。
管事嬤嬤為什麼用那樣的眼神看披風?沈榮華想到這個問題,心中一顫。披風沒什麼特別,難道她們在剛才高幾倒了時候看到了披風裡包裹的碧泉劍?
「恐怕大長公主又錯怪沈閣老了。」攬月庵管事嬤嬤向聖勇大長公主陪笑行禮,掃了沈榮華一眼,又說:「老奴記得沈閣老曾經說過他平生只有兩知己,一位是林閣老,一位就是大長公主你了,他怎麼能對你心存不滿呢?再說沈閣老是光明磊落之人,就算心裡有些不樂意,也會明說,絕不會做些宵小之事。」
「你說得不錯,沈遜確實能擔得起光明磊落四字。只不過聖人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四項是君子之規,他只差了一項,就有可能失之千里。活著留下了太多遺憾,死了顯顯靈,讓人有所忌諱,也是一種找補的方式。」聖勇大長公主臉上的笑容越發深刻,又轉頭對劉大人和常大人說:「本宮和你們的座師說話一向直來直去,可有些事卻不能隨便和晚輩說,有以倚老賣老之嫌哪!」
「大長公主高風亮潔,與沈閣老自是君子同求。」劉大人和常大人都聽出大長公主話有所指,卻不明其中因由,不敢隨便亂說,只能說些奉承話應付。
話都說到這份兒了,沈榮華要是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聖勇大長公主和攬月庵嬤嬤一定是都看到了她包裹在披風裡的碧泉劍,才一唱一和敲打她。
當時,她見白瀧瑪拿出兩把劍,只顧著想怎麼把寶劍算計到手了,卻忘記問寶劍的來歷了。現在真相大白了,白瀧瑪的兩把劍一定是從攬月庵偷來的。而沈榮華不管是蓄意同謀者還是毫不知情的分髒者,被正主發現,都難辭其咎。
聖勇大長公主是誰?那是朝野無人不敬、漠北無人不怕的巾幗英雄。別說被她一手捧上位的當今皇上,就是先皇,也把她當成臂膀和倚仗。敢偷她珍藏的東西,危險程度和虎口撥牙一般無二,可偏偏這顆「牙」還讓她看到了。
貪小便宜吃大虧,這回無意之間就被白瀧瑪帶進坑裡了。此時,她必須迅速做出反應,還有餘地可退。遮羞布已被別人扯掉一多半,與其繼續遮遮掩掩,在別人眼裡扮演跳樑小丑,還不如光明正大直面自己來得更果絕乾脆。沈榮華不瞭解聖勇大長公主,但她相信大長公主會給林沈兩位閣老幾分薄面。
沈榮華沖大長公主笑了笑,轉過頭,輕聲對初霜說:「竹節應該醒了,你去看看她,代我安慰她幾句。她還小,又被嚇昏了,在露天地上躺了這麼久,醒來恐怕要受涼,你把我的披風拿去給她用,拿去前把披風檢查一下,別再嚇到她。」
初霜感覺沈榮華這幾句話說得異常囉嗦,她一時不明所以,但她很聽話。當她抖開披風,看到碧泉劍掉出來,她頓時恍然大悟,原來謎底在此。她趕緊放下披風,揀起碧泉劍,捧到沈榮華面前。沈榮華沒接劍,示意她把劍放到供桌上。
「沈遜啊沈遜,你果然遜一籌,也難怪你顯靈。」聖勇大長公主走到供桌前,拿起碧泉劍看了看,又放下了,哼笑幾聲,又說:「當年,林聞已逝,你剛入閣,本宮說你遜林聞一籌,你含笑不語,沒反駁,但本宮知道你心裡不服。你要真是在天有靈,只看發生在籬園的這一幕幕,就該對本宮的話心服口服了。」
眾人聽到聖勇大長公主這番話,都各自尋思,仍不明所以,連沈榮華都被繞昏了。祠堂陷入沉默之中,正在這時,差役進來找劉大人稟報情況。
「劉大人,你把今天發生在籬園的事當案子接下來,好好查一查吧!」聖勇大長公主讓劉大人把籬園的事當案子去審,僅一句,就給這些事定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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