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一個月的時間裡,一場雨未下,稻田里的土被曬硬到連鋤頭都下不去,人們被迫去很遠的地方挑水,為了能活下去。終於,稻田乾涸的情況好不容易的有了起色,可沒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蝗災肆意的貪婪,啃噬掉人們最後一絲希望,永安,變成了人間煉獄。然後,在城隍廟裡,一個叫孟婆的婦人,代帶了一幫人找上門來,讓蘇將軍交出你,說只要把你燒死了,永安就會從噩夢中醒來。」
「作為父親,蘇將軍自是不會同其他人一樣,要狠心的燒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僵持不下的空檔,朝廷的人來了,帶來了救濟糧,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可也是從那個時候起,蘇將軍被迫妥協,不再讓你走出將軍府一步。或許,這對你來不太公平,但真正委屈的人,其實是蘇將軍。蘇將軍本就是一好人,在那之後,他不僅隔三差五救濟城中乞丐貧苦之人,就連出門在外,也不忘施捨難民,他這樣做,是在企圖減輕你的罪孽!可你還是在五歲那年,還是染上了重病。」
這件事蘇瑾知道,只是她一直都以為自己不能出門,就是因為十年前的那場大病將自己的腦子燒壞,而蘇天斬是擔心她,才不讓她出門的。
沒想到,門禁的實行,竟是更早之前。
「你那是若是真重病就好了,可惜,你不是,你是裝的,目的,是為了害自己的親姐姐!」
蘇瑾皺眉,「我,要害蘇晟?」
為什麼?
「就知道你會是這樣表情,不管你這次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反正我會把話給你說清楚,因為我和你不一樣,我有血有肉,殺你,只為報仇!」深吸一口氣,白衣大叔閉上眼睛,似乎正在腦海中搜尋那段已落滿灰層的記憶,「我,親眼看到,因淋了大雨而導致高燒不退臥床不起的你,卻好端端的站在廚房裡,然後笑著將一包粉末倒進了那盅烏雞湯裡……那盅烏雞湯,是燉給大小姐的,而你,一早就知道。」
「我起初還以為是自己想的太成熟,一個五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有那麼狠的心腸,怎麼會起那樣毒辣的殺機?可我沒有辦法忘記自己所看到的,沒有辦法忘掉你臉上的那抹笑,於是,我故意打翻了那盅烏雞湯,然後將殘留的湯汁餵給院裡的狗。再後來,狗死了,而我,也被莫名其妙的被人冤枉偷了東西而離開了將軍府。」
她,是這樣的人嗎?
蘇瑾陷入沉思,沒能反駁半句。
因為,確切的說,這位白衣大叔對自己的認知,可能要比她本人,還要多上幾分。
「不是說要我聽你的說辭麼?怎麼,還沒編好?」
白衣大叔笑,滿滿不屑,「先是哭哭啼啼的說自己失憶,然後再跪下求饒不就好了?這種程度,應該難不倒你才對。」
「那樣做,你就會放過我麼?」
「當然,不可能。」
「既然如此,又何需浪費你我時間,你將我帶來這裡,說了這麼多話,定是做好了周全的準備,取我性命,勢在必得。」蘇瑾笑,因為受了傷的原因,唇瓣失去血色,顯得蒼白不堪,「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因為我一直都弄不明白,為什麼我會不招人待見兒。今兒個,也算是踏上黃泉路之前的一點福利,死個明白,是件好事。」
「不過要是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你能不殺我,一是因為我不想死,二是因為我想給我爹報仇。」
白衣大叔搖頭,沒半點商量的餘地,「人是自私的,如果我兒子還活著的話,我或許會放過你。」
「我想,不管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會認定我說的是假話,目的,只是為了保全性命。所以大叔,算我拜託你,聽一下我這個將死之人最後的懇求,就是那個,麻煩你下手狠一點,利落一點,我有點怕疼……」
蘇瑾原本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是,在聽了白衣大叔的話後,她突然覺得,自己的那些話,要真的說了出來,就真真和狡辯無差了。那些事,她是做過的吧,如果沒有做過,白衣大叔是不會這麼生氣的,雖然,他兒子的死,蘇瑾很是惋惜,可這其中隱藏了多少秘密,這件事,到底和她有沒有關係,她真的吃不準。
雖然,很想給自己一個清白,可她真的清白麼?
別到後頭為了那所謂的清白,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把那些個足以死千百遍的罪名都給坐實了。
閉上眼,蘇瑾昂起腦袋露出白皙的粉頸,話語間,竟無半點留戀,「罷了罷了,這樣糊里糊塗的活著,好累,還不如回老家休個假……」
話,還沒說完,蘇瑾便覺察到了那抹濺到臉上的溫熱液體。
貌似,還夾雜著血腥味兒……
「大叔?」
愣愣的,蘇瑾看著趴在地面上的白衣大叔,聲調顫的不像話,「大叔,你怎麼了?大叔……大叔,我……」
白衣大叔死了,在蘇瑾閉眼的時候,他的咽喉被利刃割開,流了很多血。
那些血,染紅了白衣大叔身上的白衣,染紅了地面剛破土而出的綠草,染紅了天邊透白的雲朵,深深的,刺痛了蘇瑾的眼。很快的,她的雙眼也被這抹抹血紅佔據,疼痛,越演欲裂。
為什麼會這樣?
死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啊!
「呃……」
胸口上傳來的痛楚,將蘇瑾拉回現實,低頭,看著心窩上方的三枚銀針,除了痛,竟不覺半點難過。
終於,輪到了她了……
「蘇二!」
虛弱的睜開眼,蘇瑾看到了一雙熟悉的丹鳳黑瞳,而這漂亮的黑瞳內,蘊含了肉眼可見的焦急與懊惱。
噗哧——
蘇瑾笑了,腦袋無力的耷拉在了來者的胸前,「爺,你怎麼來了?」
「別說話,再過兩條街,我們就能回家了,你知道的,衛子崖醫術很好,他一定可以解銀針上的毒!」祁燁說的很快,蘇瑾的腦袋有些許昏沉,便只聽了個大概,從那個大概中,她知道自己中了毒,眼下正乘著馬車往晉王府趕。
她,中毒了?
沒有太多驚訝,這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區區三枚銀針,怎麼可能了結掉一大活人的命?
更何況,對方是處心積慮的想要她的命。
「爺,你身上的毒,解了嗎?」蘇瑾還記得,初見祁燁的時候,他中了一種很詭異的毒。雖然,現在問起這件事,可能有點晚,可蘇瑾就是想問,她就是想和祁燁多說說話,她就是想聽聽祁燁的聲音,她就是想要時時刻刻都糾纏祁燁,就是想要黏著他,就是想要挨著他,就是想要,他。
如果可以的話,祁燁是她一個人的話,該有多好?
呵……
這毒還真是厲害,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竟讓她頭腦發熱,胡思亂想起來。
祁燁點頭,「解了。」
「什麼毒?」
「蠍毒。」
「誰下的?」
「……」
蘇瑾笑,臉上的蒼白,很是鮮明,「你不願意說,我不問就是了,反正只要是你不願意說,我問了也是白搭。不過,有件事我很想問問你,而且,答案對我來說不重要,真的不重要……爺,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一個心狠手辣蛇蠍心腸的人?呵呵,我知道我問的是廢話,可是,我忍不住想問問。雖然,我說答案對我來說不重要,可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回答。」
「爺,世人都道我該死,那你呢,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到底,在祁燁的心中,她是怎樣的?
懷中,蘇瑾脆弱的像張白紙,輕輕一扯,便從中破裂,不復完整。祁燁抿唇,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收緊了臂彎,將她牢牢的困在自己的胸前,然後緊緊攥住她的手,聲線低緩道,「蘇二,你可知,你這樣,我很痛心?我以為我可以保護你,很好的保護你,所以,我強迫你不去接觸那些,已從你腦中抽離的瑣事,甚至還強迫你獨善其身。可最後,我的狂妄,還是使你受了傷。」
聞言,蘇瑾挑眉,素手覆上祁燁結實的胸膛,似挑逗,「竟沒自稱本王,有意思。不過,你為什麼要保護我?縱然是我爹的臨死前的托付,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份了?」
「蘇二,在我眼中,你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即便你曾經做錯過事,那也和心狠收啦蛇蠍心腸這些,沾不上邊兒,因為在我眼中,你真的,只是一個孩子。」
孩子?
蘇瑾笑,很是放肆,隱約的,腦中混沌,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我還以為,爺是瞧上我了,沒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蘇二……」
「怎麼?難不成,我沒有自作多情,爺是真的瞧上我了?」
話罷,蘇瑾有些後悔,她不過自嘲罷了,卻沒想到,祁燁竟因這話眉頭緊鎖,眼眸暗沉,似乎是想說什麼,卻因種種緣由,只是張張嘴,沒道出半個字。
他是這樣的男人,若有人問了他不願回答的問題,他便什麼都不說,而且,沒任何理由無半點搪塞,只是冷冷的一個眼神,問問題的人,就會乖乖閉嘴。可眼下,他卻因為蘇瑾的提問而顯得很痛苦,是不願意說麼?既然不願意,那麼就和往常一樣,冷冷道一句閉嘴就好,為什麼,偏要做出一副難以抉擇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