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蘇瑾認栽,「罷了,不過是個玩笑話,犯不著認真。」
「照顧你,是應該的,因為……我是你九叔。」祁燁看著蘇瑾,眼眸卻微斂著,叫人瞧不出他現在的眼中流轉的神情。
噗——
一團抹黑紅至蘇瑾口中噴湧而出,然後,她匆忙的別過頭以手捂嘴,不想,一陣劇烈的咳嗽,竟扯的她心窩生疼!
「蘇二!」
抬起頭,蘇瑾咧嘴笑,露出因染血而略顯陰森貝齒,「咳咳,我沒事……」
祁燁今天穿了一件黑灰色的衣裳,瞧著很是暗沉,可他穿著很好看,能夠將他骨子裡的那抹淡漠渲染到極致。可現在,衣裳上胸口處的位置,被一塊手掌模像大小的血污堂而皇之的佔據,相比起週遭的黑灰色緞面,那塊血污,更顯暗沉。暗暗的,蘇瑾將自己慘不忍住的小手放至胸前蹭了蹭,然後歉意道,「我真是笨,明明已經很小心了,卻還是,弄髒了你的衣裳,不好意思……」
「爺!」
馬車停了下來瞬間,童川便掀開門簾,急促道,「到了!」
因為先前的廝殺,童川青灰色的衣裳上全是斑斑血跡,不過也就只有血跡,衣裳未破,說明沒有傷口。他和祁燁一樣,是冰塊一樣的人,只是,前者是三月薄冰,待到春暖花開便會隨之消融,而後者,屬極寒冰川,不說溶解了,就算是捂熱乎,都費勁的要命。
祁燁抱著蘇瑾跳下馬車,快步踏入晉王府大門,「衛子崖何在?」
「西苑獨樓。」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衛子崖今兒個一大早就出診去了,說是有人和他搶生意,所以,要再不努力的話,荷包就會縮水了。之前,在祁燁找到受傷的蘇瑾後,第一時間就是讓人去找衛子崖,然後才是讓童川找馬車。不管是多麼優秀的人,也會自己不拿手的一面,而祁燁不拿手的一面,正是醫學,不過即便是他不拿手,他也知道,不能將中了毒針的蘇瑾隨意挪動,只能等馬車。
上了獨樓,祁燁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將蘇瑾平放於床榻上,先是毫不猶豫的解開了她棉衣的紐扣,然後出乎意料的大手一揮,撕開了她的桃色肚兜。
蘇瑾忍不住皺眉,這廝動作好生利落,熟練……
「祁兄,我,我有拿剪刀……」旁邊,衣衫凌亂的手持剪刀的衛子崖弱弱發聲,依舊萌萌噠。
手上不停忙活著,祁燁頭也不回的回答,「不需要。」
那三枚銀針深深紮在蘇瑾的心窩上方,單用手,是拔不出來的,只能借助工具。在撕開蘇瑾的肚兜後,祁燁用布帛那白皙肌膚遮掩住,只露出那三枚銀針針眼的創傷部位。
做完這一切,祁燁退到一邊,然後不滿的看向衛子崖,「在等飯?」
「啊?」
衛子崖歪頭,不懂是什麼意思,還是旁邊的童川上前進行解救,在他耳邊輕聲道,「爺的意思,讓你趕緊去給蘇姑娘診治。」
「哦哦哦……小瑾,我來了!」
毒素蔓延的很慢,可蘇瑾在那之後還是暈了過去,腦袋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混沌。在那片混沌裡,無天地無星辰,無事物無人煙,深陷其中的蘇瑾,只能獨自一人的,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根本就不存在的道路上,走走停停。本來,蘇瑾是不想走的,可如果不走的話,她難道就傻傻的站在原地嗎?
雖然,沒有前行的理由。
可是,也沒有停滯的理由。
所以,姑且就這樣走走停停吧,也許這樣做毫無意義,但,前行的理由,也許就會在這樣毫無意義的走走停停中,慢慢的,顯露出來……
「咦?」
蘇瑾驚愕的發聲,因為在混沌的不遠處,竟然有一道光束。
那道光束很是柔和,就像是素日裡皎潔的月光,而在那柔和的光束中,包裹著一抹小小的身影。
快步走向跟前,在蘇瑾來到了那道光束面前,而那包裹其中的小小人兒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人來了,便抬起頭,睜開了緊閉的雙眸,脆生生的道了句,「蘇瑾,你好。」
「你是……」
咬唇,蘇瑾擰眉,好半天之後才不確定的反問,「你,是我?」
不,不是的!
眼前這個女子也是十五歲上下的年紀,而且和蘇瑾長的一模一樣,不過,女子穿著白色繫著淡青色腰帶的襦裙,梳著討喜髮髻,耳畔別著流蘇髮簪,舉止端莊,眉眼彎彎,笑容可人。這是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子,和蘇瑾這等糙女有著本質上的天差地別,可為什麼她們會有相同的容貌?為什麼這個女子能如此熟絡的喊出她的名字?為什麼在這混沌之中,她會遇見這個和她長的一模一樣,且能熟絡喊出她名字的,陌生女子?
「害怕麼?」女子笑盈盈的問道,一臉無害。
蘇瑾搖頭,「我只是在思考,為什麼會在這種遇見你。雖然我中了毒針,不過我記得很清楚,這裡,是我昏迷之後的內心世界,所以我不不明白,為什麼我在我的內心世界裡,遇見你。要知道,雖然我們長的一模一樣,可你,並不是我。」
「我當然不是你,可你,卻是我啊。」
「什麼意思?」
「還沒弄明白麼?我,是那個被永安城內所有人都唾棄嫌惡的蘇瑾。」
蘇瑾?
因為是蘇瑾,所以她才會說,我當然不是你,可你,確實我啊那句話。
搖頭,蘇瑾覺得腦袋越發的昏沉起來,她居然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遇到了這具身體的主人,蘇瑾。她一直以為蘇瑾在落入寒潭之後便死了,因為死去,所以她才有機可趁的穿越過來,但沒想到的是,在穿越後的一個多月後,她居然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遇到了蘇瑾。難道蘇瑾沒有死?可如果蘇瑾沒有死,那她怎麼可能霸佔一個未死之人的身體活過來?
「很想罵我一頓吧?」女子笑,眼眸中確實無盡的苦澀,「因為我的關係,你被所有人排擠厭惡,不管是在府中還是走在大街上,都會被旁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雖然我也不想,可不管我多麼努力都無法改變這樣的現狀,所以,我開始裝傻,企圖大家能夠可憐我,可我卻沒想到,這一裝,竟再也無法回頭。他們的眼前,還是那樣,帶著厭惡和利刃,而我,卻因不想背負上騙子的這兩個字,而被迫繼續裝傻……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蘇瑾不語,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呵呵,你不說我也知道的,知道自己很沒用……所以,在被錢麓笙推入寒潭後,我沒有掙扎,一心求死。你的到來,我很抱歉,可我什麼都不能做,因為這具身體,已經不屬於我了,懦弱的我,根本沒有資格擁有。蘇瑾,這具身體已經屬於你了,雖然我沒資格說出好好活下去的話,不過,你和我不一樣,你一定,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如果說,這具身體已經屬於我了。」蘇瑾皺眉,開口問道,「那你怎麼辦?」
「自然會從這天地間消失。」
「不後悔?」
女子用力的搖頭,臉上依舊掛著笑,貌似對這種結局很是滿足,「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何來後悔一說?還有,我已經沒有資格再享有蘇瑾這個名字了,所以你,今後可以大大方方的用這具身體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有任何的顧忌,你不是我,不會懦弱到連活著的勇氣都沒有。要知道,你並沒有替誰而活,你,就是蘇瑾!」
「雖然這話聽起來很客套,但我還是謝謝你吧,謝謝你,願意讓出身體給我再活一次的機會。不過,有句話我想問問你,關於蘇晟的……」
話還沒說完,女子的身影便在光束中越發暗淡起來,好像馬上就要消失一樣,蘇瑾連忙伸手去抓,卻發現,流逝不減,即便女子的手被她牢牢抓住,除了消失感越發的清晰,挽留,根本什麼的,根本就做不到。
「你醒了,所以我要消失了,今後,咱們也沒有再見面的可能。」
「蘇瑾,雖然有很多話我沒能給你說,可我想你也應該明白。蘇晟,並不只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如果你想活的平凡卑微,那就理她越遠越好。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想暴露在陽光下,無憂無慮的快樂活著,那麼,就殺了她,否則,你會死第二次……」
身子已經透明,可女子依舊笑著,臉頰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蘇瑾,在消失之前,我想求拜託你一件事。我希望你,不管身在何方,每年清明都能回永安給我爹上香掃墓,這,是我遺願,拜託你……」
站在原地,蘇瑾看著女子虛幻著的,掛著淚水的笑靨,攥緊拳頭用力點頭,「放心吧,我一定每年清明都回永安給爹上香掃墓。」
「謝謝……」
「一路好走,蘇瑾。」
聽了這話,女子微微一愣,然後很快的,就連那最後一絲虛幻都消失不見了,不過在這虛幻的空中,卻盤旋著一句空靈的感謝詞兒——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