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英臉色漲得通紅,嘴上強硬地道:「不管你如何巧言善辯,這事兒堅決不行。別說一個字兒,就是多給半個字兒,老夫也不會同意。」
錦繡沒有理會他,而是目光炯炯地望著趙九凌:「王爺,軍醫們確是辛苦,不但要忍受著上官的辱罵與排濟,還要忍受受傷士兵們煩躁的脾氣,他們確實沒有上戰場,可是,當戰事一打響,他們就在後邊搶治傷兵,當戰事結束後,忙碌的卻是他們。當諸位休息的時候,他們卻還在搶救傷兵。就使我來說吧,當年金陵剿匪那幾日,總兵府剿匪結束後,可我們這些大夫,卻整整三天三夜未曾合過眼。王爺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趙九凌神色動容,說:「本王知道,大夫們也不容易。」
「王爺說對了,醫者,就是神聖的稱謂,更是神聖的職業。他們與時間賽跑,與死神搏鬥,與閻王搶人,就算再苦再累,都要堅持到最後,因為他們知道,傷兵們受傷了,若不及時救治,就會死去更多。你們當中,可有這過樣的經歷?你們當中,有誰能夠拍胸脯保證,你們可有像咱們那樣,為了救人,可以三天三夜不吃飯不喝水?你們敢站出來嗎?」
錦繡神色冷厲,不大的眸子迸射出十二分的利茫,倒叫一干文官們不敢直視,紛紛低下頭來,這會子他們倒是有些服氣了,不敢再多說半個不是來。
確實,戰事一結束,將士們大部份人都可以輪留休息了,他們這些書吏們雖然也要忙碌起來,但也不會忙碌太久。而軍醫們,確實得忙碌許久。
至於錦繡所說的三天三夜不吃不飯不喝水不分晝夜的救人,雖然有些誇張,但這樣的經歷也不是沒有過。
以前他們並不覺得軍醫有什麼了不起的,但如今聽錦繡這麼一說,軍醫也確實很辛苦。
就算根深蒂固的思想覺得軍醫仍不配與他們平起平坐,但也肯定了軍醫的功勞與辛苦。
趙九凌見眾人都被說服,雖然那張仕英仍是忿忿不平,但他一個人反對也翻不出風浪來,非常爽快地拍板決定,給軍醫們提高待遇。
……
錦繡為了給將士們爭取更好的療傷藥物以及提高軍醫待遇,與一群書吏們舌戰一番,並與主簿張文英掐起架來的消息,在有心人的宣傳下,很快就傳遍整個軍營。
那些高級將官倒無所謂。因為他們品秩在那,就算真上戰場了,也是有親兵保護,就算真的受傷了,也是有高明的太醫院的太醫醫治,太醫院的藥當然是好藥,根本不愁會醫不好。但一些普通士兵卻感動得熱淚盈眶。
而醫營裡的軍醫更是炸開了鍋,一個老軍醫看著貼在城牆上的告示,激動得聲音顫抖,「老天,一個月一兩八錢銀子,呀,足足比以前多了近一倍呀。」這下子家裡的妻兒總算可以改善生活了,不再苦哈哈地頓頓吃粗玉米煮稀飯,這多出來的錢,足足可以買六斤肉,可以制幾件襖子了。這多出來的銀子若是存起來,不出三年,就可以給兒子娶一個媳婦了。
一個年輕的軍醫也高興地道:「這下子可好了,可以買隻雞回去給老娘打打牙祭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軍醫也跟著感歎道:「這多出來的六錢銀子,可以讓他們娘兒幾個多吃上幾頓肉了。」與旁邊一個交好的同僚感慨道,「孩子們正在長身體,這銀子剛好可以多買些好吃的給他們補補身子。」
當曾富貴對錦繡說起軍醫們的反應,並說軍醫們對錦繡是如何的感激,錦繡卻並沒有多少喜悅。這些軍醫確實可憐。他們醫術還是有幾分的,但醫救效率真的不高,想讓他們習慣自並並遵從的救治方式,也是不容易的。所以只能先給他們一些甜頭,接下來的事情才好辦。
以前軍醫們的餉銀是一兩二錢,連普通大戶裡的體面的婆子都及不上,還要養活一大家子,著實不容易,如今漲了六錢銀子,雖然不多,卻也相當於漲了一半「工資」,也難怪他們高興到又哭又笑。這就是所謂的一文錢也要難倒英雄漢的悲劇。
錦繡趁著軍醫們對自己感激涕零的當,再一次去了軍醫營,這回她的工作展開得格外順利,下回再做急救演習時,總算不再視作兒戲。那些專門找來扮演傷兵的將士們也知道錦繡之所以要做演習,還不是為了能更有效地救治受傷的他們,他們還聽說錦繡向上頭申請製作大批量的麻醉丸以及最上乘的金創藥物,這可是他們的福音呀。
「這麻醉丸是什麼玩意?」
「你笨呀,就是吃了這個丸子,清理傷口時就不再痛入心扉了。」
「真的?真有那麼神奇?」
「我騙你做什麼?那天盧二娃子的兄弟腹部開了好大一條口子,人家王大人在給他遼傷的時候,可有聽那盧三娃子啃過半聲?」
「是沒有。唉呀,那時我還以為盧二娃子硬氣,不吭聲,原來是吃了麻醉丸的緣故。」
「可不是,還有那個抗生丸,聽說吃了這個,傷口好得特別快,外服內用都用。」
「聽說這些藥物,只有太醫藥裡才有,也只有那些大人物才有資格用。」
「那是,王大人為了咱們,與上頭的人據理力爭,上頭的被她煩怕了,這才答應撥銀子製藥,聽說一粒丸就要值一兩銀子,可名貴哪。」
以訛傳訛,以及誇大其辭的傳言,從古至今都是存在的,本來,官府出來購製藥物,有楚王那一干精明的幕僚坐鎮,那些藥材商不敢徇私舞弊,大批量購買藥物以及製作,成本攤下來,一粒藥丸也要不了多少錢,錦繡約摸著估計,至多就也二十個錢罷了,可傳著傳著,就成了一粒藥丸要值一兩銀子,救一個士兵要花掉十兩銀子,惹得一群不明所以的大老粗們又是乍舌,又是感動,紛紛在心裡想著,若這些名貴藥物真用在自己身上,若是佼倖存得性命,下回再有靼韃入侵,拼著不要這條命也要多殺幾個靼韃回來。
聽著這些人的交談,沈無夜氣得踏掉腳下一個花盆,氣呼呼地哼道:「沽名釣譽,哼!」然後又罵這些人眼皮子淺,那麼兩爛藥丸也要感動成這樣,真是沒見識。
氣呼呼地進入軍賬中,發現賬中並沒有徐子泰的身影,不由抓住一個小廝問:「將軍去哪了?」
那名小廝是徐子泰從家中帶來侍候在身邊的,當然知道眼前這位穿著校蔚甲衣的親兵並不是普通的親兵,連忙恭敬地回答:「今日裡錦繡大夫在前頭做急救演習,將軍過去觀看了。」
沈無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喃喃道:「表哥也真是的,他堂堂鎮國侯世子,怎麼也學那些粗人跑去稀罕那勞什子的演習?沒的降低自己的身份。」
……
「……急救演習也做得差不多了,效果不錯,諸位辛苦了。」錦繡拿著本子,一邊記錄二十個人一小組的軍醫們在一柱香的時間內能救治的人數,雖然仍是慘不忍睹,但總比前陣子有效率多了,也懂得分工合作,也算是不小的進步了。
「大家都已經進行了任務分配,那麼現在,我再給大家講解搶救傷員時的各種禁忌……」
諾大的校練場上,兩百多名軍醫全都圈地而座,錦繡命人拿了人體器官圖,掛在臨時搭建的架子上,手上拿了根竹竿,指著人體各個器官一一講解起來。
「……戰爭導致的外傷,一般分為兩種,分別是鈍物和利器。鈍物容易使人體肌理和器官受損,造成大面積的傷害,這種鈍傷,需得小心處理……」
一些將官在不遠處瞧了,紛紛指指點點,「這個女大夫,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本事。」
「還是個姑娘,不知訂了親沒?」有人問得曖昧。
「不瞞告訴你,我偷偷從她身邊的侍女那兒打聽過了,訂了婚的,可惜當時因為要守孝,就把婚事給耽擱了。」
眾人恍然,然後一陣憐惜,「啊喲喲,那還真是可憐。」
「是很可憐。不過我覺得因守孝就耽擱婚事實是扯談。像咱老李家,我妹妹不也二十方才嫁了人,不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我那妹夫一家子對我妹子不也很好?」
一群人又噓他,「有你這麼個護短的兄長,那家人吃了熊心貌子膽不成?」
大家又哈哈大笑起來,目光又放在一群軍醫身上,今天天氣還不錯,薄薄的陽光從雲層裡冒了出來,稀稀疏疏地撒在人的身上,倒也略略有了些許的暖意。
錦繡不知為何,忽然側了臉,露出半邊粉白的臉,一個游擊將軍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忽然怪叫一聲,「哎,這女子真他媽的生得好看。」然後側頭對一旁的一直默不作聲的徐子泰道:「比起前陣子王爺賜給徐將軍的小月蘭還要好看呢。」
眾人在腦海裡自動腦補起那個教司坊裡的頭牌花魁來,紛紛大笑起來。
徐子泰並沒有笑,而是聲音淡淡地,「王大人再怎麼說也是有品秩的官身,如何與一個青樓女子相提並論?」
小月蘭再好看,只不過是個妓子出身。而王錦繡,人家就算不是大家閨秀,總也是官職在身,又身兼救死扶傷的太醫職責,如何能與風塵女子相比較?
眾人不敢吭聲了,想說兩句風涼話,但又顧忌上官在此,又嘰咕了兩句,各自散去了。其中一個武將大力拍了另一武將的肩膀,「徐老弟,還忤在這做甚?走,隨我一道去喝酒去。」
徐子泰遲疑了下,笑道:「好說,就是不知到時候被抬回去的時候嫂夫人會不會河東獅子吼?」一陣哈哈大笑,眾人紛紛散去。徐子泰又望了那邊的錦繡一眼,也跟著離去了。
出了校場,徐子泰忽然對身邊的武將道:「我忽然臨時還有些事,恐怕無法陪你喝酒了。改日我請客。」等那群武將們離去後,徐子泰對身邊的親兵道,「去查查王錦繡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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