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站立起來的清兵一個一個就好像是喝醉了,迷迷糊糊的辨不清南北東西,勉勉強強站立起來之後,也的腿腳軟如棉花。近處的清兵乾脆就躺在地上翻滾,試圖熄滅沾染在身上的火苗子。撤離不夠迅速不夠果斷的,則直接被震死了,全都是耳鼻出血面目扭曲。
被爆炸餘波傷害到清兵好像傻子一樣看著奮力呼喊的額勒真,居然毫無動作。這當然不是因為全都被劇烈的爆炸嚇傻的緣故,主要還是因為這些滿臉是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的士兵根本就沒有恢復聽覺。
劇烈的爆炸造成了暫時的聽力障礙,也有不少人直接被震聾了。在他們的印象中,別人都在張大了嘴巴卻不發出聲音。因為他們腦海中的轟鳴還在回想,還沒有意識到聽覺的喪失,甚至完全不能理解爆炸的力量為什麼會這麼大。
火藥終究不是後世的炸藥,要真是同等數量的炸藥,半個城池都得飛上天。火藥顆粒的均勻程度和化學屬性都不對,更主要還是堆放的不夠迷實,空間也不是足夠的狹窄,要不是因為悶燒,不會發生如此劇烈的爆炸。
爆炸的衝擊波遠遠沒有達到「毀滅」的程度,第一波爆炸過後打開了能量釋放的空間,殘餘的火藥頓時就放了「煙花」。
這場煙花盛宴可比過年熱鬧多了。
天空中一簇又一簇燦爛的閃光劃過,雖然還有接連不斷的爆炸聲響起,威力卻大不如前了。很多火藥袋子雖然被氣浪送上了高空,卻沒有爆炸,而是「滋滋」的燃燒著,徹底淪為助燃物品。
爆炸造成巨大破壞的同時,也把集中的火勢分散開來。大火依舊熊熊烈烈,卻不像剛才那麼威猛絕倫,反而四散開來。沾染了火藥、油料的棉花、本就易燃的皮革、毛氈等物在空中飛舞,好似過年之時孩子們點燃的孔明燈,有些甚至越過了城牆,直接落到城外去了。
飄飛的毛窄、布匹,沒有燃燒乾淨的火藥袋子,騰到半空之後,火勢稍微一窒,旋即如火雨流星辦辟里啪啦的降落下來。武庫附近的區域之內,彷彿落了一場天火,到處都是劈啪作響的燃燒物,千千萬萬火炭一般的紅色碎片落在清兵身上,將他們燒的玩兒了命的四下躲藏。
硫磺的味道、火藥燃燒的味道、焚燒皮革之後的臭味夾雜在一起,在灼熱的空氣中飄灑。
武庫已成一座正在噴發的火山,在造成巨大破壞的同時,將無數或明或暗的燃燒物和灰燼送上天空,又落了下來。
速速落下的火炭粒子沾在臉上,瞬間就燙出幾個亮晶晶的大水泡,額勒真卻感覺不到疼,連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彷彿回到了兒時的遼東,在社火廟會上興致勃勃的觀看江湖雜耍藝人的「蹈火術」。
眼前的情形和「蹈火術」當真雷同,只是規模和宏大程度要強悍了千萬倍。天空中到處都是慧**暗的火星,地面上也閃爍著密密麻麻的火點子,遠處的房頂上同樣鋪滿了從武庫中噴發出來的火星子。這些貧苦百姓的房頂多已年久失修,本就長滿了雜草,或者乾脆就是用葦席和木板支撐起來的茅草屋。沾染了密集的火星之後,正慢慢的升騰起黑色的煙霧,焦糊的味道也越來越濃,不消夜風吹拂,片刻之間就騰起火苗子……
火勢已經蔓延開來,武庫的大火反而溫柔了很多,不過已經沒有再救的必要了。現在最要緊的保住幾條街之外的糧庫。
額勒真準備帶著人去糧庫那邊,剛一轉身,立刻雙腿一軟再次跌倒在地,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伴隨著強烈的咳嗽,鼻子裡頓時噴出一股血霧,喉嚨裡好像剛剛被鐵刷子刷過,疼的鑽心。
呼吸道灼傷的正常反應。
幾個包衣奴趕緊攙扶,卻被額勒真狠狠的推開,伸手扶住牆壁,慢慢的站立起來,張嘴之時,唇齒之間已滿是鮮血:「去糧庫,快去……」
「奴才這就去喚人……」
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就算是玉皇大帝肯定也再被驚動了,就算不用去喚人,清軍也肯定會傾巢而出趕過來救火。
武庫已經徹底的毀了,再救火的意義已經不大,最多只是本著能搶出多少東西算多少的精神救一救,至於那些正在燃燒起來的民宅和驚慌失措的民眾……如果在正常狀態下,額勒真肯定會派人疏散百姓幫著他們滅火。不過現在麼……
要是糧庫也過了火的話,額勒真自身難保,哪裡還有心思理會泗州百姓?在他的潛意識裡,甚至期望著燒向老百姓的火勢更加兇猛一些,唯有如此,才能說明火勢猛烈,自己才有一絲推脫辯解的可能。
漫天紅光,遍地大火,火勢蔓延極快,已顧不得再去查找縱火的真兇,現如今抱住糧庫比什麼都要緊。
額勒真帶著一大群面目焦黑的清兵急急忙忙的往糧庫方向趕,路途當中碰到一小隊提著水桶舉著叉子的漢軍士兵,趕緊喚了他們過來:「糧庫那邊如何了?」
「糧庫?不知道啊。」為首那個老成一點的士兵好像還不大明白是怎麼回事,茫然的搖著頭:「那邊的幾條街都著了,我們正在救火,又擔心武庫這邊,剛剛趕到……」
「不要理會武庫了,先隨我去糧庫。」
為首的老兵稍微停頓了一下,馬上加入到這支救火大軍當中。
沿途趕過來救火的清兵越來越多,很多人連號褂子都沒有穿整齊,光著腳就跑過來了,好幾百人彙集成一處,浩浩蕩蕩趕往糧庫。
泗州的清軍都在瘋狂的朝著這邊彙集,沿途中又匯合了幾波人馬,剛剛拐過一個路口,就看到了糧庫那邊的火光。
糧庫真的已經燒起來了。
這一點都不意外。
本就是有敵人的奸細刻意縱火,糧庫的意義和武庫一樣重要,沒有理由只燒了武庫而放過糧庫。就算沒有人放火,糧庫也很難倖免。
所謂的糧庫,只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屯糧點,為了防止糧食霉變受潮,用秸稈和葦苫子遮蔽著。其中還有一堆堆的乾草作為馬料儲備著,火山爆發一般的火星子落上去,肯定要燒起來。
不過糧庫的佔地範圍很廣,糧草的擺放也相對分散,就算是真的燒起來,一時半會兒也燒不完,終究還有希望從大火中搶些糧草出來。
「快救火——」
火勢太大,輕易難近,必須先把水潑灑上去,窒一窒之後才有機會靠近。
清兵亂糟糟的尋找水具準備滅火,這一次卻學了乖,會先檢查一下敵軍的奸細有沒有事先用水硝油替換,免得再弄出火上澆油的「慘劇」。
若是在往日裡,小七兒就是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跑回來救火。奈何今日上了方二爺的「賊船」,要是不跟著他一起投了蕩虜軍,早在武庫的時候就被砍死然後一把大火燒個精光,連個骨頭渣子都落不下。現如今雖然膽戰心驚,終究還活蹦亂跳的保全了性命,算起來也不算太虧。
小七兒終究年輕,沉不住氣,捏著掃帚的手不住發抖,唯恐別人認出他來。
「抖什麼抖?別怕,這麼多人,誰認識誰呀?」方二爺的膽氣似乎要豪邁很多,一邊裝模作樣的扑打火焰,一邊給身邊的小兄弟鼓勁壯膽兒:「咱爺們兒幾個臉上都蒙著灰呢,就算是親爹見了也不一定能認出來,怕個毛。」
火場嘈雜,人流紛亂,早已成了一鍋粥,小七本就是清軍,短時間內應該沒有人查出這場大火和他有關。
話雖是這麼說,其實方二爺心裡也在打鼓:蕩虜軍鋤奸營素有天下第一決死之士的威名,以前還以為是那些膽怯之輩的誇大之詞,今日才真正領教了鋤奸勇士的厲害。
早在兩月之前,李初九等人就混入了泗州,一直在暗中隱忍不發等待時機。後來終於搭上了方二爺這條線,才有機會火燒武庫焰焚糧倉,把泗州攪的天翻地覆。能把細作干到如此境地,按說已經算是圓滿完成了任務,早就應該趁亂混出城去遠遠遁逃。想不到的是,以李初九為首的鋤奸勇士們不僅沒有走,反而主動回到了火場,混在雜亂的清軍當中,旁若無人的扮演起了救火的角色。
若是光憑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作風,鋤奸營的名頭絕對沒有這麼大,僅這份膽氣和魄力,就讓自認是英雄的方二爺心服口服了。
至於李初九登入接下來要做什麼,方二爺的心裡一點譜都沒有。但他絕對可以確定,還有一出精彩的好戲在後頭呢。
要不然李初九回來幹嘛?
方二爺等人對李初九等鋤奸勇士佩服的五體投地,卻遠遠不及這些鋤奸勇士對李乙醜的敬佩之情。
兩月之前的泗州,還在大明的掌控之下,李初九就接到了蕩虜將軍李乙醜的絕密命令:潛入泗州,待命而動。
李初九當時並不理解這道命令的用意,因為當時的泗州並非敵境,也不存在需要格殺的高價值目標,但蕩虜將軍卻把鋤奸營兩個隊的所有精幹力量全部砸在泗州,擺明了是有大動作的。
按照鋤奸營的規矩,兩個鋤奸隊分開行動,彼此之間都不知道對方的目的和戰術,除非有絕對的必要,否則不會彼此聯絡。
後來沒過多久,泗州淪陷,直到這個時候,李初九等人才看懂了蕩虜將軍的部署。
早在多鐸大軍南下之初,李乙丑就料定泗州必然失陷,而且料定李遇春必然會投遞,所以才提前部署安排。
深謀遠慮料事如神等等這些詞彙都不足以形容李乙醜的大智如妖了。
早在數月之前就看到了今日的局面,並且提前做出應對,這已經不是目光多少深遠的問題,而是李乙丑還是不是人的問題了。
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可能如此準確的預見到兩個多月以後的事情。如果說蕩虜將軍李乙丑在泗州的提前佈局僅僅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是湊巧蒙對了,李初九第一個就不相信。
鋤奸營是蕩虜軍的匕首,一定會用在最要緊的關口。李蕩虜把鋤奸營的兩個精幹小隊全都砸在泗州,分明是早有籌謀,絕對不是因為無聊而布的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