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庫的院牆之下,排列著一大溜水缸,水缸的旁邊有四架高大的水龍車。
武庫最怕煙火,為了防備萬一,總是有事先準備滅火之物。水龍車是用中心掏空的榆木以竹子編箍成,後面有個大大的推桿,其實就是一個特大號的注射器,可以把水射的很遠。
那些個水缸也半埋在地下,底部有個小小的木塞,拔掉木塞之後從井中汲出的水會順著鋪設在地下的暗渠直接流進缸中,免去往來挑水的繁瑣,這是一個非常機巧的設計。
李初九靈機一動,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拔掉木塞把水放回到暗渠之中,然後抱來一桶水硝油到進缸中……
二十多人往來奔走,很快就把缸中水換成了水硝油,又將水硝油灌進水龍車……
鎖死武庫的門窗,點燃了鋪灑在地上的火焰線,眼看著地面上的小小火蛇雀躍歡騰,片刻之間就已順著門縫燒到裡邊。
因為門窗已經封閉,只看到武庫當中漸漸光亮起來。
估算了一下時間,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當武庫裡邊的紅光越來越盛之時,知道是燒著了堆積的棉花和被服:「差不多了,撤……」
撤到哪裡,走什麼路線,所有的這一切方二爺都不知道,也沒有問,只是跟在眾人身後出了武庫的兩道門,順手鎖死,然後大搖大擺的沿著大街一路往西而去……
走到大街西口之時,和一隊清兵擦肩而過。
清兵挑著白紙燈籠,為首的那人正是泗州守將額勒真,富查氏。
額勒真出身鑲白旗,祖上曾經做過努爾哈赤老汗的侍衛,並且搏了個巴圖魯的封號。那個時候的巴圖魯含金量非常高,比現在的巴圖魯金貴多了。額勒真雖然是典型的八旗子弟,卻屬於大器晚成的那種。
在皇太極時代,額勒真幾乎沒有接觸過軍務兵事,一直都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從來就沒有顯赫的功績。入關之後,清廷在用人方面顯得非常急切,很多八旗子弟都得到大用。這個額勒真因為平時謹小慎微精細盤算,臨時加了個佐領的銜到軍前效力。
額勒真的佐領可比一般的佐領要高貴的多,不僅僅只是因為他的旗人出身,更主要是因為他本人的資歷。官職雖然不大,權限卻是不小。
多鐸率軍南下,把泗州留給了額勒真,主要負責大軍的補給之事。
前些日子,多鐸一直都才催促火炮的事情,額勒真拖延了好幾天,火炮至今都沒有起運。
運送火炮,不是說把大炮弄到多鐸那邊就算完事了。火藥要不要分包?彈丸要不要鑄造?那麼沉重的火炮總不能推到揚州去吧?車馬需要準備,護送的隊伍也要調集,亂七八糟的事情多了。
好不容易準備的差不多了,軍中又來了催促的書,額勒真雖是官,卻最明白軍情如火的道理,也沒有尋常八旗子弟的驕橫跋扈之氣,接到命令馬上準備,並且親自督促一應事宜,準備連夜啟運!
當額勒真發現武庫門前並無當值的士兵之時,頓時眉頭緊皺,隱隱的嗅到了一絲不祥氣息:「人呢?喚人來?」
很快,耳子房裡的屍體就被發現,額勒真當機立斷馬上命令手下士兵撞門。
武庫大門堅固厚實,很是費了一番力氣才撞開。
額勒真匆匆忙忙的闖了進去,隔著二道門就看到裡邊的紅光,知道出了要緊的事情,頓時大急,大聲呼喊著命人繼續撞門……
庫房的門窗早已經關閉鎖死,因為缺少空氣流通的緣故,火勢並不兇猛,如同憋在爐子裡的火焰一般形成悶燒的局面。
就在外面的清兵正在撞擊第二道庫門之時,倉庫裡的火勢終於燒穿了門窗,發出一聲沉悶的爆響,大火頓時沖天而起。
聞警而來的清軍正匆匆忙忙的趕過來,好不容易砸開了二道門,立刻被眼前的火勢嚇的目瞪口呆。
火光熊熊,蒸天煮海一般,聯排的庫房已徹底淹沒在火焰當中,隔著老遠都被那嚇人的熱度迫的不能前進。
庫房中多是易燃之物,一旦火起很難收拾得住,熱浪蒸騰不能近前。許多士兵不僅沒有救火,反而紛紛後退。
額勒真果斷抽出腰刀,一刀砍翻了一個後退的士兵,舉著血淋淋的刀子聲嘶力竭的高喊:「救火,救火,後退者以軍**處!」
庫中還有數萬斤火藥和十幾門重炮,若是不能及時止住火勢,後果不堪設想。額勒真是真的急眼了,從未上過戰場的他居然能夠瞬間抽刀砍人,足見一般。
不遠處兵營中的清軍正快速趕來,在額勒真血腥紀律的震懾之下,士兵們頂著滾滾熱浪,拎著水桶,把水龍車推了過來……
那水硝油本比清水粘稠很多,而且還有不小的異常味道,若是在白天很快就會察覺到異常。奈何這是午夜剛過,又的亂作一團,士兵們只是習慣性的取水滅火,根本就來不及細查。
火上澆油是什麼樣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
提著裝滿油的水桶去滅火,又怎能滅的了?
在士兵們合力推動之下,木桿前送,將水龍車中的水硝油射上天空。那股百閃閃的「水龍」還沒有落下去,就在半空中化為一條讓人毛骨悚然的火線,順著油路劃過的軌跡倒捲回來,登時就把水龍車和推送水龍車的清兵淹沒在一團烈焰當中。
淒厲的慘叫聲頓時響起,幾十個清兵頓時化身稱為「人型火炬」,不顧一切的奔跑著。翻滾著……
庫房的廊柱已經被點燃了,半空中落下的灰白色余焰彷彿漫天火雨,空氣中瀰漫著硫磺的味道和肉類焚燒過後的惡臭……
「主子,主子,快走吧,快走,救不起來了……」
雖然額勒真還在極力試圖救火,但火勢實在兇猛,又在上面淋了一遍油之後,再也救不的了。
在幾個家生奴才的大聲哭喊聲中,額勒真還在揮舞著腰刀指揮眾人救火。
「主子,火藥要燃起來,就沒得救了……」這幾個奴才還真的忠心耿耿,發現額勒真已經紅了眼珠子聽不進勸告之後,連拖帶拽將他從火場強行帶走……
此時此刻的額勒真,眉毛、鬍子都在熱浪的炙烤之下捲曲起來,肌膚彷彿乾裂一般劇痛,絕望的看著越來越猛的火勢,終於確認已經沒有了任何挽救的可能,趕緊命人撤出火場:「去糧庫,嚴防死守糧庫,若糧庫有失,一應人等全都砍頭……」
武庫已經救不得了,糧庫距此之有幾條街的距離,如此大火隨時都有可能蔓延,若是波及到糧庫,那就不是誰的責任這麼簡單的問題了。
若是沒了糧食,前方準備攻打揚州的幾十萬大軍支撐不了幾天,到那個時候,額勒真就算是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這不僅僅是在救火,額勒真也是在救他自己,當然不遺餘力。
「把營中士兵全都調出,推平沿途所有民房,死守糧庫……」
就在這個時候,彷彿一聲炸雷在耳邊響起,眾人只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好像突然軟了下去……
「轟」!
隨著一陣耀眼的白光閃過,彷彿在黑暗的屋子裡待的太久陡然見到耀眼的陽光一般,又好像漆黑的夜空中猛然劃過一道百閃閃的電光,隱在黑夜中的城池在一瞬間照亮,全都蒙上了一層銀色的白光。樹木、房屋、遠處的山巒、近處的兵營,全都在閃光中化為虛幻的剪影,雖然光亮耀眼,卻只能看到一個璀璨的輪廓
一陣山崩地裂的轟鳴聲中,好似地動山搖,氣浪洶湧,直接把額勒真和他身前的幾個包衣奴才推翻在地,要不是後面還有人當著,額勒真肯定會當場摔死。
巨大的爆炸聲讓額勒真瞬間失去了聽覺,失聰的他已經被這場超乎想像力的爆炸給驚呆了,傻傻的抬起頭來,看著這個無聲的世界。
重達幾百斤的武庫駝梁已經飛到了空中,屋頂已消失不見,整個武庫在一團巨大的火光中化為碎磚爛瓦,整個夜空蒸天一般紅艷。無數個細小的人影在半空中飛舞,如同狂風暴雨中的碎紙片子。
身旁的幾個奴才還趴在地上,早被劇烈的衝擊波震的雙耳冒血,以非常詭異的姿勢趴伏在那裡,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近處的清兵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單純的看到一道照亮天地的強光,眼前的一切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彷彿大白天一樣。緊接著就就突然毫無徵兆的飛上了天空,如同騰雲駕霧一般,視線中的一切都扭曲了。彷彿把臉色貼在爐子上的那種感覺,卻覺察不到疼痛……
遠處的清軍東倒西歪,顯然已經被驚天動地的爆炸給嚇傻了,直到額勒真的聽覺恢復之後,才猛然爆發出一聲恐懼的慘叫,調頭就往相反的地方跑去……
額勒真已經被爆炸餘波震的口鼻流血,嗓子眼兒處好像塞進了一團又硬又刺的豬毛,卡在喉嚨裡既吐不出也嚥不下去,彎著腰用力的咳嗽著,好不容易吐出一口血痰,才終於能夠發出沙啞的連他自己都聽不出來的聲音:「撤,快去守住糧庫,快去……」
最大的爆炸已經過去,此起彼伏的小爆炸還是接連不斷,僥倖未死的士兵搖搖晃晃的站立起來,早已滿臉是血,只是還沒有緩過神來,好像廟宇裡的泥胎一樣傻傻的看著同樣滿臉是血的額勒真正在揮舞著胳膊,用很好笑的姿勢舉著刀子:「糧庫,糧庫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