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時,大禹制九鼎,分天下為九州,揚州就位列其中。後來到了秦漢時候,社稷江山劃分為十三州,揚州依舊算是其中之一。
承接江淮,注定了揚州的南北交通樞紐地位。
揚州真正的興盛開始於隋唐。
歷史上那位名聲不怎麼好的隋煬帝據說做過很多荒唐事,為了去往揚州觀賞奇花,不惜耗空國力,犧牲無數百姓終於開通了大運河。以至於民怨沸騰烽煙處處,終於弄的天下大亂,一個又一個留名青史的英雄人物紛紛粉墨登場,一番混戰之後,開啟了盛世大唐。
仔細想起來,隋煬帝也不是如戲所說的那樣是個徹頭徹尾的昏君,當年開鑿大運河的初衷也不大可能是為了遊玩。歷史的真相早已淹沒在故紙堆中,隨著時光的變遷,城頭王旗變換,江山易主改朝換代已歷千年時光。
蒙元滅宋之後,大運河的作用日漸凸顯,揚州的繁華也日甚一日。
後來太祖洪武皇帝龍興鳳陽,開國大明,大明王朝傳承至今,已歷十六帝兩百多年。雖說江南小朝廷的紅光帝實在不值一提,就算不是真正意義上是九五之尊,也應該算是偏安一的皇帝了,這不是還佔據著半壁江山的麼?和當年的衣冠南渡宋室偏安應該是一樣的意思。
王朝變換也好,江山易主也罷,揚州城卻越來越繁華,如鮮花著錦似烈火烹油一般。外面的世道越亂,揚州的興盛就越明顯,彷彿置身於戰亂之外的世外桃源。
每逢戰事,必定需要調運大量的米糧漕銀,大運河上總是海海滿滿的船隻,養活了千萬市井小民的同時,也讓擅於雁過拔毛的官吏撈的山滿海滿。尤其是近一百多年以來,隨著鹽引制度的興起和南方鹽場新技術的採用,除了漕運之外,一個「鹽」字也成為揚州的代名詞之一。
外邊鬧騰的再怎麼厲害,是個人就得吃糧吃鹽,只要沾了糧食和鹽巴這兩種東西,揚州人就有賺錢的機會。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外界的兵荒馬亂並不會直接波及到揚州,所以一直以來,揚州人對戰亂並不是特別的敏感。
前些朝廷在遼東用兵,需要調集錢糧。近些年李闖鬧騰的厲害,甚至連崇禎皇帝都逼死了,也沒有把揚州怎麼樣。多年以來,揚州人始終沒有真切感受到戰爭的威脅。
雖然早就聽說了清軍南下的消息,可前幾個月還有史可法史大人在用盡心思的經營著江北防線,韃子雖然凶殘,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打過來的。
直到清軍以野火燎原之勢迅速席捲大半個河南,閃電一般攻克徐州、泗州之後,馬上兵臨揚州城下,老百姓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戰爭的緊迫。
眼看著辮子兵都已經打過來了,南邊的小朝廷卻依舊在和左部糾纏不休,實在讓人揪心。左良玉都已經死了,正是政治解決的最好時機,偏偏要把廬、鳳一帶的黃德功調過去,擺明了就是要和左部打個你死我活的架勢。
如此一來,長江防線頓時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史可法辛苦經營的江北防禦體系就因為一紙凋零而分崩離析。
看樣子,江南小朝廷似乎不怎麼在意江北的得失,這完全就是任憑長江已被自生自滅,準備全力防守江南的策略。
自古以來,淮揚便是江南的屏障,守江必守淮是基本常識,連市井小民都能看明白的道理,為何朝廷袞袞諸公就楞是不懂呢?
就其根本,還是因為利益使然。
馬、阮等人把持朝政,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視國事如兒戲,如此昏庸的朝廷分明就是在自掘墳墓。
最可悲的當然不是朝堂之上的君君臣臣,而是即將被戰火捲入的揚州百姓。
朝廷指望不上,費勁力氣打造的江北防禦體繫在清軍面前簡直如同土雞瓦狗,一個又一個威風八面的指揮使、大將軍爭先恐後的投靠了滿清,把臉一抹就當了漢奸,調過頭來就為清軍充當馬前卒急先鋒,一個凶狠如狼威猛如虎,活閻王一般。
市井小民素來目光短淺,卻也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世道不對頭了。
煌煌大明立國垂三百載,又有太祖洪武皇帝驅逐韃虜的功績蔭著,不應該是這般情形。先帝崇禎雖有很多值得指摘之處,終究算不得是昏庸的君主,這大明朝的江山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吧!
可眼下君暗臣奸,檯面上全都是一些爭權奪利的白臉小丑兒在上躥下跳,實在讓人絕望。
當此國祚存亡斷續之際,若這大明朝的氣數未盡,就應該有個像模像樣的英雄橫空出世,挽此滅頂之狂瀾,支撐住大明朝這搖搖欲墜的半壁江山。
舉目四望,卻找不到一個逆轉乾坤的人物。
好在揚州還有個蕩虜軍,已經旗幟鮮明的高喊出「與揚州共存亡」的口號,那個蕩虜將軍李乙丑也曾公開表示過「可死可滅不可退」的決心。
蕩虜軍和李乙丑堅定的戰鬥意志總算是讓人看到了一點點希望,好像有了那麼一點點底氣,彷彿四面黑暗的黑屋子裡終於透露出來的一絲亮光。
「辮子兵可凶可殘的緊哩,大軍一到全都是殺的雞犬不留。」張申貴滿是憂慮的說道:「我聽旁人說,徐州、歸德那邊都讓八旗兵給屠乾淨了,甭管是女人還是娃娃,全都得過刀,連個喘氣兒的都沒有留下,想想就肝兒顫吶。」
「歸德?這裡是揚州!城外的場面你還沒有見過吧?方圓幾十里都是蕩虜軍的軍陣之地,那深壕挖的比蜘蛛網都密,甭說是打仗,就算是把人全都撤走了,讓韃子走進來都的轉暈在裡頭。再者說了,就算咱們的蕩虜將軍真的打不過多鐸,咱不是還可以跑的麼?到時候姐夫你架著船順水過江,任憑八旗鐵騎再怎麼厲害,還能追過長江去?我就不信了!」
張申貴也可以算是官差了,前幾年還穿著號褂子在運河上收釐金。後來拼湊出了全部家底買了個微不足道的從八品的出身。
大運河上,收錢設卡的衙門多如牛毛,亂七八糟的官老爺也說不清有多少,像張申貴這樣的小人物,根本就不算什麼,只是混一個衣食豐足。
買官的本錢都還沒有收回呢,這世道就已經不穩了。若是辮子兵真的攻破了揚州,說不得也只好認倒霉:「話雖是這麼說,可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了買這個官職,我早已壓上了全部家當,連你姐姐陪嫁的首飾都典當了。現如今連本錢都來不及收回,若是辮子兵真的攻破了揚州,我也只能逃到江南躲避兵災,只是再也過不上好日子,一家人都要吃苦受罪了。」
時局的崩壞之快,超出所有人的想像,清兵就在城外虎視眈眈,戰爭已不可避免。揚州城到底能不能守住,誰也說不準。如張申貴這樣的小民也惶恐無依:「內弟呀,咱們揚州還有沒有希望?還能不能過去這個檻兒?前幾天我聽說史大人檄調各鎮軍馬齊援揚州。要是其他幾鎮的官軍能趕過來,湊出二三十萬人馬,或許,或許……」
坐在張申貴對面的是一個身材肥碩的大胖子,名叫沈展。因此人是個殺豬宰羊的屠戶,所以被街坊們稱為沈屠子。
宰殺豬羊也是個辛苦活,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個,偏偏這個沈屠子又有尋花問柳的臭毛病,所以窮困潦倒經常到姐夫張申貴家裡來蹭吃蹭喝。去年蕩虜軍瘋狂擴充,張屠子抓住機會放棄了宰殺豬羊的本職工作,大肆收購各種豬骨羊骨,熬製成膠賣給蕩虜軍,總算是賺了點錢兒,日子也好過了很多。
不說江北各鎮的那幾十萬人馬還說,說起這個,沈屠子立刻就破口大罵起來,吐沫星子直接飛濺到姐夫張申貴的臉上:「去他姥姥的幾十萬人馬,連鬼都糊弄不了。現如今江北哪裡還有鎮守的官軍?姑且算是有吧,能有多少兵力誰還能不清楚了?黃德功算是能打的,已經調到了江南。劉良佐口口聲聲說有八萬大軍,他要是能列出四萬兵單子,老子就把眼珠子摳出來輸給你……」沈屠子越說越大聲,把桌子拍的山響,將杯中殘酒都震灑了:「這些個龜兒子王八蛋,要是有金子有銀子,哪怕是有一坨臭狗屎,這王八蛋也肯定會玩了命的來爭搶。聽說辮子兵來了,立刻就嚇的尿在褲子裡,要是揚州守住了,肯定來爭功,若是局面不好,肯定把臉一抹第一個投降多鐸,到時候攻破揚州的或許就是這幫不要臉的東西……」
江北四鎮各懷心思,確實不怎麼穩妥。
聽說那如狼似虎的辮子兵有二十萬之眾,橫掃陝山河南,從未遭逢敵手,這一次鋪天蓋地的殺到了揚州,只是指望史督師手下那點兵馬和蕩虜軍,真能守得住嗎?
好像有點懸!
「哎,要是辮子兵攻進來,揚州就要遭難了呀。」張申貴抬起頭來,揪心的看著黑漆漆的夜空:「我聽隔壁的六叔說,多鐸似乎不準備真的要打揚州,這幾天一直在大撒勸降書。死守這麼一座孤城,怎麼看都不像是好事。要是史大人心思活絡一點兒,能允了多鐸的條件,咱們還能免遭兵災戰火……」
底層的百姓整日為衣食奔波,連自己的名字都不人的。也不講究什麼微言大義,更不關心什麼長江防線,也不在意揚州的戰略地位,只要給他們安安穩穩的日子,這三萬里河山到底是大明家的還是大清家的,似乎也就沒有那重要了。
「今兒我去送膠的路上,看到了有些打著清軍旗號的人進了城,看那個架勢應該是多鐸派遣過來的使者。肯定是要和史大人談一談戰和之事。只是……只是我估計史大人不大可能昧著臉皮投降了韃子,他不是那種人……」
「史大人……還有咱們……算了,算了,喝酒吧,喝酒吧,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咱們這些小人物哪裡還能理會那麼多?這些都是史大人和蕩虜將軍應該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