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出去轉悠了大半天,才找到一份十個錢的工,和那吝嗇的貨主比起來,蕩虜軍五十個錢的工酬簡直可以算做是「樂善好施」的活菩薩了。
蕩虜軍給的工薪素來不低,以至於早就成為淮揚勞動力市場的標桿。蕩虜軍的活不僅工錢高,而且給錢痛快,拿著幹活的竹籌直接就可以領錢,一日一結絕不拖欠,更不會像那些摳門的船東貨主那樣扣三扣五。而且蕩虜軍管飯,伙食水平還不低,雖不敢說頓頓飯都有肉,卻絕對可以吃飽。
這麼美意的差事,誰要去不去那就真成傻兒了。
懶洋洋躺在大通鋪上的人們頓時就來了精神兒,紛紛拿起牆角的扁擔、繩索朝著地字號碼頭蜂擁而來。
地字號碼頭上已經聚了不少人,烏泱烏泱的差不多有兩百來人,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同行,全都是賣力氣的苦工。
和老五、趙瘸子他們這撥人一樣,所有的苦力船工臉上都掛著慶幸的笑容:幸虧今天沒有回家呀,要不然就撈不到蕩虜軍的肥活了,失去一筆不菲的收入會讓人心痛好幾天的!
往日裡給蕩虜軍幹活,到來之時總是會看到堆積如山的貨物和材料,只管上來裝卸搬運就好了。今日的情況卻有些不同,因為埠頭上空空蕩蕩,根本就看不到任何貨物。
好在蕩虜軍的士兵很快就把竹籌分發到每一個的手中,頓時就讓這些苦力船工放心了。
按照力氣行的規矩,只要拿到竹籌就可以計算工時了,一般情況下,干滿五個時辰就算是一整天。只要捏著竹籌,哪怕在原地站著不動,東家也是要付錢的。
「排隊站好,都站好了。」兩個蕩虜軍的小兵大聲吆喝著:「往前站,往前站,把搭板抬過來,船已經到了……」
河面上確實駛來了十幾條大船,不過那不是常見的平底貨船,更不是拖拽大宗貨物的排子船,而是掛著三角旗的官船。
官船的吃水很深,看樣子確實裝載著沉重的物品,可誰會用官船運貨呢?官船越來越近,也看的愈發清楚,那分明就是戶部的漕船。
確實是戶部的漕船,押船的就是戶部堂官唐起龍。
唐起龍唐大人,原本是史可法標下的參將,卻又在三個月之前刷新了履歷,搖身一變成了官。這次江南派人北上議和,為了表示出誠意,專門調了不少的銀錢布帛等物,準備贈送給
「替大明天子復仇」的清廷,而唐起龍唐大人就是運送這些錢糧的負責人。
唐大人還有個身份——北上議和使團的「團長」陳洪範的女婿。
從四品參將成為從四品官,看似是平調,其實等於躍升了好幾級。
在以馭武的傳統之下,官的品級含金量更高,一個七品御史都敢指著四品參將的鼻子破口大罵,而且四品武將還得陪笑臉,已經足以說明武之間品級的區別了。
無形之中連升數級,讓唐起龍唐大人志得意滿,尤其難得之處還在於,剛剛刷新履歷就得到了一個肥差:押送議和款項北上。
錢財過手就要刮下一層皮是大明朝官場的傳統,幾十萬兩白銀,加上金銅和各種布帛糧米,長途運送,必然會有損耗。至於損耗的多少,還不是唐大人說了算嗎?這裡頭的油水可不小哇。
唐大人原本是軍漢,雖說不上風刀霜劍的打熬,也不是弱不禁風不能吃苦受罪的人,現在的天氣雖然有點冷了,卻也不會冷到哪裡去。奈何現如今的唐大人已是戶部的堂官,自然不能再有往日裡的做派,就算是裝也得裝出一副清斯的樣子來,免得被同僚恥笑。
就算是不冷,也在內艙中置了四個紅銅的暖手爐子,還專門掛起了竹簾,穿上了一身耦白滾了藍邊的士長衫,在幾個美貌女嬌娘的服侍下聽琴賞曲兒。
要不怎麼說還是官好呢,做官實在是太愜意了。
油水足地位高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最要緊的是不必吃苦受累。整天和那些臭烘烘的軍漢裹在一起,哪有這軟玉溫香素手挑弄的好處?
只可惜唐大人沒有琴棋書畫的底子,勉強裝出來的風實在支撐不起場面,所以專門帶了幾個不錯的女嬌娘,一來是為了享樂,二來也是為了學習一點東西。
一曲既畢,那撫琴的女嬌娘雙手按住琴弦,笑盈盈的問道:「唐大人,可聽出這是什麼曲子?」
「沒有聽出來。」
「大人昨天曾聽過的,奴也曾對大人說起過這首曲目……」
什麼琴呀曲呀的,實在不是唐起龍的所長,奈何官就好這個調調兒,他也只能學一學,免得被同僚瞧不起。琴藝難學,唐起龍也不指望學,只要能聽出是什麼曲目就可以了,也好在人前充充場面。
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一個曲名來,故意做出風狀,搖頭晃腦的說道::「本官醉心聆聽,這應該是《臨江仙》吧?」
「不對,不對,」撫琴的女嬌娘嬌笑著:「大人再想想。」
「《鷓鴣天》?一定是《鷓鴣天》了,昨天我聽過的……」
「老爺又錯了,這不是《鷓鴣天》,乃是《半萬兵》。」撫琴女嬌娘笑的如同春花綻放,目光如波,早已讓唐起龍唐大人心猿意馬起來,若不是礙於身份,早就搶上前去將這女嬌娘的衣衫扒個乾淨好好的快活一番了。
那撫琴的嬌娘也是風月場中的老手了,只消看一眼唐大人的眼神兒就曉得他動了什麼念頭,款款起身,媚視言行,如同風擺楊柳,來到唐大人座前嬌聲道:「大人對音律尚知之不深,還需奴奴多彈奏些時日……」
梅語嬌聲挨挨達達的磨蹭著,唐大人早已經心癢難耐,順勢將那嬌娘扯到懷裡,一雙大手上下摸索,引得那嬌娘浪笑不止。
正要一洩心中邪火之時,座下大船猛然一頓,在女嬌娘的尖叫聲中,唐大人也跟著失去了重心猛然栽倒,書案上的茶水傾覆,潑灑的唐起龍唐大人滿頭滿臉好不狼狽。
「他娘的,這幫操舟的船工是要尋死麼?」脾氣暴躁的唐起龍唐大人勃然大怒,爬起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意識的摸到腰間。
直到摸了個空之後,才想起自己已經成了「清貴」的官,而不是總是挎著腰刀的武將了。
在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面前弄的如此狼狽,實在讓唐大人大掉面子,已顧不得什麼斯體面,大聲叫罵著:「來人,來人……」
「老爺,老爺……」貼身的長隨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大呼小叫:「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咱們的船給截住了……」
這還沒有出大明朝的地盤呢,誰敢截朝廷的官船?揚州的巡河營是做什麼吃的?怎讓**在揚州的眼皮子底下攔截官船?
「慌什麼?本官在此坐鎮,那個賊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劫船?」
「不是賊人,是……是官軍!」
官軍?那就更加的不怕了。
官軍不會劫官家的船,肯定是有了什麼誤會。
現在已經是官了,正可以在官軍面前抖一抖威風。成為官之後不在武人面前耍威風,豈不成了錦衣夜行?
出了船艙來到船頭一看,這艘座船確實已經被「劫持」了。
攔截大型船隻,最傳統的做法是鐵索橫江,但這種做法並不常用,真正行之有效的攔截方法是「下強錨」。
利用兩條尖細的特製竹排,一左一右從斜前方衝出來,在衝到近前之時突然把保持平衡和水深的「墜尾石」丟進水中,讓這種細長的竹排失去平衡,藉著慣性衝到大型船隻的前梆處。
因為竹排的前端經過了特殊處理,會保持一個切面。大船自身的重量和速度,會壓住這個切面,然後……
因為大船還在行駛,所以就會自然而然的「滑」上竹排,以至於竹排的前端會快速下沉,等於是用兩個「筷子」一般的竹排把大船給夾住了。大船自身的重量會讓竹排的前端深深的戳進河底,等於是強行下了錨,既不能前進也無法轉向,想動都動不了了。
這種強行停船的手法是湖廣一帶**的拿手好戲,尤其是對付吃水深的貨船,可以說是百試百靈。運河和長江的水面更淺,自然效果也更好,眨眼之間就把官船給「劫持」了。
「哪個不長眼的?沒有看到船頭上的官旗麼?回頭我就砍了……上疏彈劾……」
不等唐起龍唐大人把話說完,兩旁猛然衝出幾條「尖底快」。
這種小船雖然不便於載貨,卻最利於快速衝鋒,是水面之上速度最快的船隻。
眨眼之間,「尖底快」就衝了過來,船穿皂色軍裝的健卒高聲叫喊:「奉蕩虜將軍令,嚴查過往船隻。如有違抗者,以通敵罪論處。」
蕩虜軍?
蕩虜軍要查朝廷的官船?他們有這個資格嗎?
唐大人自持有朝廷撐腰,站在船頭高聲叫罵不休,早有蕩虜軍的士卒搭上了撓鉤,攀著繩索爬上了官船,跳過船幫控制了主舵。
回頭看了看還在高聲叫罵的唐起龍,一個小軍官模樣的傢伙快步過來,一槍桿子橫掃,直接就把唐大人打翻了。
「好狗膽,敢打堂堂的戶部……」
話未說完,又是一槍桿子狠抽。」我乃堂堂四品朝廷命官……「
回答他的還是一槍桿子。
早就聽說蕩虜軍驕橫跋扈,卻沒有想到會跋扈到這種程度,毆打朝廷命官如同打野狗一般。
雖說唐起龍唐大人心中不服,卻也知道光棍不吃眼前虧的道理,趕緊乖乖閉嘴。」我最後再說一遍,奉蕩虜將軍令嚴密盤查過往船隻,有違抗者以通敵罪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