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虜軍北上援魯,很快就收到了奇效。
「博平、清平、冠縣諸賊紛紛而逃,黨邑歸順。」短短數日之內,連下四縣,可謂戰果輝煌。
這當然只是紙面上的戰報,其實根本就沒有爆發什麼慘烈的戰鬥,甚至連真正意義上的大戰都沒有發生過。
蕩虜強兵名動天下,那些個打著闖軍旗號的亂黨本就是烏合之眾,見到蕩虜軍的旗幟就一哄而散,東昌郡王非常順利的接連「收復」四個縣城。趁此新勝之威,糾集人馬掃蕩鄉野,只發了幾道取出賊寇的檄,早已經看清楚了風向的地方士紳紛紛響應,眨眼之間,大半個東昌府就又重新掛起了大明的旗號。
如此順利的進展讓整個山東目瞪口呆,馬上就起了連鎖反應。
東平郡王也有樣學樣,以公開的形式邀請蕩虜軍協助剿賊,李乙丑馬上做出積極回應,準備在月內再次派遣軍馬,蕩平東平一帶的亂賊。
這等於是徹底打開了淮揚和山東之間的通道,魯西、魯南將成為蕩虜軍實際影響的區域。
如此一片大好的形勢,卻遭到了江南的激烈反對。
不管使用多麼冠冕堂皇的借口,蕩虜軍提兵北上,都是沒有上命的「妄行」,本就犯了國朝的大忌,尤其還和藩王勾結,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江南士林對此口誅筆伐,很多讀書種子甚至點名道謝的大罵李乙丑是當代的活曹操,要趁著時局動盪的機會行割據之事。
對於鋪天蓋地的職責李乙丑根本就懶得理會,依舊故我,緊鑼密鼓的安排著北上東平的諸般事宜。短短幾日之後,所有職責的聲音全部偃旗息鼓,那些大罵李乙丑要行「割據藩鎮」之舉的讀書人全都閉嘴了。
原因非常簡單:鳳陽總督馬士英聯合四鎮官軍,提淮右之兵對江南形成威脅之勢,護送福王到了南京。用武力脅迫諸臣,把福王送上了「監國」的位置上。據一些消息靈通人士的傳聞,馬士英等人正在籌劃擁立福王為大明之主,連登基之事都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
要說和藩王勾結,江南可比李乙丑要嚴重的多。李乙丑提兵援魯,好歹還是做著剿賊的事情,馬士英卻行的是私自「擁立」之舉,準備憑借武力給大明朝弄一個新皇帝出來。
沒過幾天,種種傳聞竟然成真,剛剛戴上「監國」大帽子的福王竟然真的在南京稱帝,連年後都擬好了:弘光。
「立賢」「立嫡」的爭論由來已久,福王上位並不算多麼意外的事情,真正讓那些讀書種子憤憤難平的是馬士英的反覆無常。
馬士英原本確實是準備擁立福王的,後被史可法說服,願意和清流一派的讀書人一起擁立更加賢明的潞王。有了鳳督的支持,立賢派曾經一度佔據上風,甚至天真的以為「素有賢名」的潞王就是中興大明的真龍天子。想不到的是,馬士英玩兒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做法,轉過臉去就把「立賢」派給賣了個乾乾淨淨,提重兵護送福王到了南京,強行擁立之事,把福王扶上了九五之尊的寶座。
擁立首功的馬士英順利入閣,成為新朝最重要的閣臣,大肆培植私黨,拚命排擠清流諸臣,很多以前自認為「大有前途」的官員乾脆直接就被掃地出門了。連史可法本人都被排擠出了核心中樞,掛著東閣大學士和兵部尚書的銜,督師江北。
其實這個時候李闖戰敗的消息早已傳來,吳三桂和八旗辮子兵勾結,在一片石大敗闖軍,戰敗之後的李闖匆匆忙忙的在京城舉行了一個登基稱帝的儀式之後,就在吳三桂和八旗兵的追趕下撤出了京城。
對於這個局勢,江南新朝不僅沒有足夠的警惕,反而歡欣鼓舞,「聯虜滅寇」的呼聲日漸高漲。不過多爾袞卻不給江南一點面子,一面派阿濟格、鰲拜等八旗勳貴繼續追擊李闖,一面安排多鐸率軍侵入到大明故地,「為大明皇帝復仇」的口號徹底成了臭不可聞的擦腳步。
局面如此繁雜動盪,江南新朝依舊醉生夢死內鬥不止,不幸中的大幸是剛剛上任的江北督師史可法似乎已經看到了眼前局勢的凶險,開始著手佈置江北防務。
在淮右、長江以西成為四鎮的上疏已經奏報給了新朝,紙面上的工作已基本完成,剩下就看具體的執行能力了。
五月十六,史可法於孫啟功一起來到揚州,隔了一日之後,便於揚州知府任民育一起面晤了蕩虜將軍李乙丑。
「時純見過史公。」李乙丑恭恭敬敬的行了個深禮。
史可法的兵部尚書僅僅只剩下一個空銜,早被馬士英給架空了,東閣大學士的地位雖然清貴尊崇,卻是某種榮譽性質,真正能派上用場的就只有江北督師的官職而已。
但蕩虜軍卻是自成體系,屬於大行崇禎皇帝的私軍,不受江南轄制,只要不是崇禎皇帝死而復生,只要不是崇禎皇帝的嫡血骨肉,和任何人都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上的統屬關係。蕩虜將軍李乙丑又素有囂張跋扈之名,原以為他不會對自己這個除了官架子之外已沒有多少實權的閣部太過於在意,想不到卻是如此的恭敬。
之所以帶著孫啟功一起過來,又刻意安排秀之在場,就是為了方便說話,李乙醜的恭敬態度讓他有點意外。
連三百多年以後的蘇子朋都使用了「浩然之氣」「忠烈之心」這樣極高的評語,李乙丑對史可法更是尊崇有加。只是這種態度僅僅停留在對他個人的敬重之上,所以稱之為「史公」,而不是「史閣部」這種更加正式的稱呼。
「李蕩虜,史閣部此次前來……」作為和李乙丑相處的還算不錯地方官,揚州知府任民育首先開腔。
「還是我來說吧。」眼前的史可法比上一次見到之時更加清瘦,寬大的袍服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似難當風霜之重:「領朝廷旨意,可法督江北之師,揚州自古便上長江鎖鑰,為重中之重。揚州李總兵於高副使那邊已經晤過了,此次前來於李蕩虜一會,便是為了江北……」
很有耐心的聽史可法把話說完,李乙丑沉吟半晌,好半天才開口說道:「史公所言極是,守江必先守淮,揚州為淮揚核心,乃江防之鎖……」
說到這裡,李乙丑站起身來,朝著北方遙遙一拜:「我蕩虜軍之名乃是先皇欽賜,軍旗乃是先皇后親繡,蕩虜二字乃我軍中萬千健兒之天然使命。外虜入寇,時純食不知味夜不安席,唯有抱著這份愚忠之心,以報先皇知遇簡拔之恩。」
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擲地有聲,卻對江南新朝提也不提,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已經不必說了。
以李乙丑現在的實力,雖然還不算是一方諸侯,卻也是整個江北實力最為雄厚的一股力量。偏偏卻死抱著效忠崇禎皇帝的宗旨,任憑南京城頭王旗變換,都不加理會。前番福王登基稱帝,蕩虜軍連個最起碼的表示都沒有,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
在李乙丑和蕩虜軍的心目中,江南新朝根本就不算是大明朝的正統,休想得到蕩虜軍上下的承認。
說起國祚綿延正統存續的問題,史可法也很無奈。
因為馬士英倒戈,以武力護送福王來到南京,強行擁立之事,史可法本人已經被排擠出了核心決策層,新朝的朝政完全為馬、阮、呂等人把持。連史可法都對新朝頗有微詞,又怎麼能說得動李乙丑效忠新朝呢?
「吳三桂獻出山海關,偽清打著為大明君王復仇的旗號進到京城之後,公然侵略我大明疆土,私自任命官吏,行的便是覆滅國朝之勾當。」史可法已經看清楚了滿清的野心和**,早已經放棄了原本聯虜剿賊的幻想,成為堅定的抵抗派領袖之一。可惜的是,像他這種有清醒認識的實在太少。
史可法是空著手來到江北的,除了幾個沒有多少實際作用的虛職之外,拿不出錢糧或者其他可以打動地方實力派的條件。為了聯合江北的實力派,史可法幫他們奏請了總兵官的職位和爵位,但這種空洞的封號顯然對李乙丑沒有半點作用。
李乙丑是先皇欽封的蕩虜將軍,比什麼總兵官只高不低。江北四鎮之一的劉良佐封為廣昌伯,劉澤請為東平伯,難道再封李乙丑一個伯級的爵位?那分明就是在胡鬧!
大行崇禎皇帝早已加封李乙丑為誠武侯,比伯爵高出整整一個檔次,誰還會在乎什麼狗屁的爵位?
江北督師的任命本就是為了把史可法排擠出去,他前腳剛走,江南新朝後腳就開始「廣徵秀女」,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勵精圖治的樣子。如此亂世,保存實力才是根本,只要手中有錢麾下有兵,任憑時局如何變換也足以保住富貴榮華。誰會傻乎乎的拿自己掏錢養起來的強兵去為這樣的一個朝廷拚命?
李乙醜死抱著效忠先皇的宗旨,雖然顯得非常迂腐,卻也是滿腔忠義之心,早已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偏偏史可法又拿不出足以打動他的條件……
「時純敬重史公個人品行,不代表我認可江南新朝,要我效忠新朝之言,還是不要說了吧。這樣的朝廷……嘿嘿,」冷笑一聲過後,李乙丑毫不掩飾自己對江南朝廷的不滿:「便是時純願意對新朝稱臣,恐怕我蕩虜軍上下萬千健兒也不願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