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讓開,別擋路,都讓開。」
已經是淮揚民練高級軍官的週六斤似乎永遠都擺脫不了他身上的市井之氣,咋咋呼呼的好像趕鴨子一樣把看熱鬧的百姓往兩邊驅趕開來,指揮著士兵把銅胎小炮推上城牆後面的匝道。
「使勁,給我使勁往上推……」
銅胎炮只有四百來斤,很輕易就運上了城頭。
週六斤也是陛見過當今萬歲的名人了,任知府自然認得,趕緊上前阻攔。
「周營官,周營官,你這是要做什麼?」
「嘿嘿,甲冑在身,就不給知府大人問安好了,我這是奉命增援。」
增援?你們這邊千把號人馬頂著段鎮守的三百來人,似乎沒有增援的必要吧?
「指揮使司的人馬上來了,不得不防啊。」
隨著週六斤登上城頭,果然看到遠處的揚州軍正在朝著徐徐往南運動,一時間任知府的冷汗都下來了。
揚州守軍在城北,指揮使司在城內,城門始終關的嚴嚴實實,連守城的士兵都換成了淮揚民練的人馬。如此明顯的跡象,外邊的揚州軍肯定已經猜到:城內出事了。
沒有鎮守大人的命令,也不知道裡邊發生了什麼,所以才糾集人馬朝著這邊靠攏過來。
揚州守軍有一萬多人,負責江北一帶的防務,雖然現在吃空餉已經是一種常態,揚州守軍未必真有那麼多,但七八千應該還是有的。
七八千的揚州守軍和淮揚民練要是火並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鎮守揚州的守軍和城內的民練打起來,而且戰場就在揚州,這豈不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麼?只是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一旦開打,且不說最終的勝負如何,和此事有關聯的大小官員肯定會被鎖拿問罪,到時候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頭落地!
李乙丑可以發瘋,大家不能跟著他一起瘋。他不要烏紗帽,別人不能不要。
段鎮守再也顧不得了,趕緊跑上了匝道來到城頭,不住的朝著遠處的揚州軍大喊:「本鎮在此……」
知府任大人和段鎮撫出面,終於把漸漸逼近的揚州軍給安撫住了,卻沒有退下去,只是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上保持著威脅的進攻姿態。
段鎮守和任知府雖然都露了面說沒事,卻不足為信,若是真的平安無事,淮揚民練為何要奪取城防?城門為什麼不打開?知府和鎮守兩位大人為什麼不能出城?
雖然極度懷疑是淮揚民練挾持了城中官員,卻也不敢貿然攻打,而是擺開陣勢對持著,一邊等待局勢進一步明朗,一邊派人給南京方面報信,請示如何面對揚州的局面……
從昨夜到今日後半晌,李乙丑率領人馬接連查抄了七家錢號和三家大戶的莊子,收穫十分豐厚,早已經讓李乙丑樂的合不攏嘴兒了。
查抄的名單上還有一大串名字,所有上了這個名單的,無不是巨富豪門,卻擁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和京城中某個位高權重的高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早在向隆豐號借貸之前,蘇子朋就讓李乙丑起草過一個名單,把揚州城內有價值的豪門富戶全部列於其上,查清楚他們的背景。然後由蘇子朋圈定最後的人選,最後把這份名單交給李乙丑,讓他按照名單去抄家。
蘇子朋已經詳細的看過史料,專門選那些在京城被攻破前後投向了李闖的高官,只要他們在揚州有產業,就會毫不猶豫的查抄,以殘酷的手段掠奪過來,轉換為支撐淮揚民練發展壯大的軍費。
還有十幾天的時間,李闖就要攻破京城了,到時候會有一大批官員投到李自成的闖字旗下。對於這批官員,身在揚州的李乙丑鞭長莫及,不能把他們本人怎麼樣,但他們留在揚州的產業卻絕對不能放過。
老子查抄的叛國之臣的家產,最是天經地義,自然也做的理直氣壯。只不過這些人的叛國之舉需要再等十幾天後才能顯現出來,李乙丑只不過是搶先下手,免得便宜了別人。
蘇子朋早就說過,大明朝的官僚非常有錢,甚至不朝廷更富裕。一直以來,李乙丑都認為這話說的有些誇張:當官的再怎麼有錢,還能比國家比朝廷更有錢麼?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蘇子朋的這句話是何等的精準。
光是從楊家查抄出來的銀錢糧米、細軟珠玉等物,就勝過揚州府一年的稅賦總額!若不是親自從楊家查抄出來那麼多的財務,李乙丑都不敢相信這種事情。
雖然只抄了十來家,但是根據最初統計出來的數字,這筆財富已經相當於朝廷在兩遼地區一年的軍費了。
用在遼事上的軍費是朝廷的一大筆開支,隨著朝廷財政日漸窘迫,兩遼軍費也有所減少,但依然有四百萬兩之巨。
只不過查抄了幾個錢號和幾戶豪門,就湊出了兩遼地區一年的軍費,李乙丑除了感覺到無比的震驚之外,又一次想起蘇子朋的那句話來:崇禎年間的官僚和朝廷是兩碼事,他們已經搜刮了足夠多的社會財富,寧可改朝換代也絕對不肯出錢。
到了現在,估計外邊已經聽到了一點風聲,時間緊迫,必須盡快把名單上的那些富戶全部清洗一遍!
把名單分成幾份,交給手下人分頭去查去抄。
因為有了前幾家的應驗,對於抄家一事,這些民兵頭子們已經熟門熟路了,效率也出奇的高。
破門、殺人、查抄、搬運財務、貼封條等等這些流程早已純熟無比。
一輛輛大車川流不息,將數不清的財務裝載運送……
一隊隊民兵舉著帶血的刀槍,攻進朱門豪宅……
到了現在,人們已經明白過來,所謂的搜捕逆賊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借口,蕩虜將軍李乙丑要的是錢!
和謀財害命的強盜不同,蕩虜將軍的手段更加極端也更加殘酷:因為他是先殺人後抄家。
那些個有著深厚背景和強硬後台的大戶人家都被李乙丑給殺了給抄了,普通的富戶自然更加不在話下。
很多有錢人家已經被嚇破了膽,卻又無處躲藏,只能閂緊了房門縮在屋子裡,守著一家老小戰戰兢兢的等候著命運的降臨。唯恐那致命的砸門聲在自家院落裡響起……
富裕人家沒有後台沒有背景,又無處躲藏,只能盡可能飛藏匿起家中值錢的物件兒,把家裡的女人和娃娃藏在柴垛中、坑洞裡……
在惶惶不可終日當中度過了這個可怕的清明節,到第二日傍晚時候,才漸漸發現讓人心驚膽戰的民兵已經離開了!
有些膽子大一點的人家小心翼翼的把家門打開一道小小的縫隙朝外觀望:街上確實已經安靜了下來,再也聽不到那雜亂的軍靴踏在地面上的聲響,再也看不到民兵們的身影。
極度的驚恐過後,虛脫無力的感覺頓時襲上心頭。這些有錢人家的老爺太太們彷彿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心有餘悸的退回到家裡,給菩薩上一柱高香,以感謝神佛的保佑,感謝神佛沒有讓可怕的淮揚民兵進到自己家中,沒有讓他們奪走辛苦積攢下的家財……
當夜幕降臨之後,這些擔驚受怕的富裕人家才敢於走上街頭,一邊打探消息,一邊問候親朋好友,看看大家還平安否。
隨著人群的聚集,消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準確:民兵們早在未時前後就已經離開了舊城,朝著新城那麼去了。
揚州的大鹽商有八成以上住在繁華的新城,蕩虜將軍肯定是朝著他們去的。
反正那些鹽商有的是錢,只要可怕的民兵們離開,大家已經顧不上再去可憐那些鹽商了。
經過事後的盤點,大家才驚訝的發現,在這被恐怖籠罩的兩天時間裡,舊城這邊被查抄的只有三十來戶。
這些慘遭蕩虜將軍血洗的人家,無一例外都是有背景有後台的豪富之門,全都和京城中的高官大臣有著非常親近的關係。
至於普通的財主和富戶,或者是根本入不了蕩虜將軍的法眼,或者是沒有引起淮揚民練的注意,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只不過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而已。
照這樣看起來,蕩虜將軍也不是象傳言中說的那樣發了失心瘋,根本就不是見人就殺見錢就搶的魔王。至少,他對這些小門小戶的人家還可以做到秋毫無犯。
那些被抄家的門戶必然是惹惱了蕩虜將軍,要不然不會下這種黑手。小東門街上的王家,也是世代為官家底豐厚,王家家主現在就是南京的戶部郎中,也是不小的官職了。蕩虜將軍帶著抄家大隊在他們家門口經過了好幾個來回,也沒有和他家為難。估計是因為王老爺沒有犯到蕩虜將軍的手上吧。
如此算來,搜捕逆賊一說也不全都是借口,或許……大概……可能,那些被查抄的人家真的和逆賊有所牽連吧!
若是如此,那實在沒有什麼好同情的:吃著大明朝的俸祿當著大明朝的官,卻和逆賊勾三搭四,被殺被抄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至於真相到底如何,用不了多久就會***了。蕩虜將軍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必然會有一個說法!
揚州百姓都在等著這個說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