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揚民練自成體系,除了當今皇上和蕩虜將軍李乙丑本人之外,沒有任何直屬的上級,也不需要對任何負責,所以他們只需要按照李乙醜的命令去執行就可以了。
莊有財接到的是李乙醜的死命令,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也要堵死城門,隔絕內外交通。如果鎮守將軍府的人真敢硬闖,他也不介意見一點血死一點人。
淮揚民練的名頭如日中天,在東昌的戰場上殺了個通透,連皇太極都給斬了。那種經歷過血與火的考驗在生死之間磨礪出來的殺氣頓時蒸騰而起,鎮守將軍手下那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士兵大多是家丁性質,雖然裝備和忠誠度還算不錯,但卻沒有這般蓬勃而出的凌厲殺氣。
眼看著兩家人馬箭上弦刀出鞘的擺開火並的陣仗,周圍的老百姓無不目瞪口呆。直到現在,這些百姓才明白過來:淮揚民練接管城防根本就是突發的事情,連鎮守本地的將軍都不知道。
這可是天大的變故,也不知道這裡邊有什麼樣的故事!
兩家若是真的打起來,絕對比戲台上的《白帝城》要好看一百倍都不止。為了防止被「戰火」波及到自身,看熱鬧的老百姓們紛紛後退,一直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才一邊注視著城門質變的事態發展,一邊竊竊私語……
事到如今,段鎮守反而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真要是打的話,鐵定是打不過的。淮揚民練素有天下第一虎賁強兵的威名,裝備精良士氣高漲。城下的士兵就算沒有六百也差不多了,城上的弩手至少也有三百,自己這邊只有三百多剛剛喊過來的士兵,而且多是家丁性質,平時狐假虎威一番絕對是足夠了。要是真打的話,在這麼近的距離上,不等城上的淮揚民兵射光弩匣裡的箭矢,這邊就差不多應該死光了。
可要是不打的話,鎮守將軍的臉面往哪裡放?揚州指揮使司衙門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舉著腰刀四下環視,發覺這些家丁也在把目光投向自己,這些親衛顯然沒有做好和淮揚民練廝殺一場的準備。
當兵是為了吃糧拿餉,哪個吃飽了撐的願意去打仗了?若是兩軍對壘為國廝殺還能說得過去,現在卻是揚州城內和淮揚民練打,淮揚民練是敵人嗎?
當然不是。
那還打個屁呀!
既然嚇唬不住的這些民兵,趁早還是趕緊收了吧,免得把臉面全都丟在這裡。
手下當兵的不願意打,段鎮守自己更不想打,原本只是擺擺官威把淮揚民練喝退,至於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善後事宜,自然會大大的扯皮一番,這正是鎮守將軍段大人最擅長的事情。
哪怕是說下個大天來,你淮揚民練擅自奪取城門守衛事宜,都是了不起的罪名,我姓段的管不了你李乙丑。難道南京兵部衙門管不了你?難道京城的堂官也管不了你?就算皇上再怎麼器重你李乙丑,弄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也該好好整治你一番了吧?
想不到的是,淮揚民練既然一點都在乎鎮守將軍大人的官威,居然刀對刀槍對槍的頂上了。
若是就這麼服軟的話,鎮撫將軍的臉面就真的成了擦腳布,大家都會說是怕了李乙丑。官職高的怕了官職低的,傳揚出去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麼?
要是不服這個軟,卻又不能真的火並一場,現在的鎮撫將軍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進又不進,退又不退,只能這麼僵持著。
兩支揚州本地的人馬就在揚州城內頂牛一般的頂上了,氣氛雖然空前緊張,卻看不出馬上就要動手的樣子,偏偏誰也沒有後退低頭的意思,局面顯得非常古怪。
就在雙方僵持難下之際,揚州府諸員已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臬司衙門的地方官員。
揚州知府任民育,字厚生,天啟年間的舉人。前年莊有財、李乙丑等鹽販子們販運私鹽去山東,途中遭遇清兵。當時的任民育就在山東,因為助軍力戰立下大功,曾在山東本地出任要職。去年秋,因為史可法史大人的舉薦,出任了揚州知府,到任才幾個月,就遇到了淮揚民練堵死城門的變故。
知府大人的到來,讓僵持不下的局面出現了一絲緩解的跡象,至少對於段鎮守而言,這是個就坡下驢的機會。
趕緊跑過來,大作義憤填膺狀,歷數淮揚民練囂張跋扈私自奪取城防的罪狀。
任知府顯然不段鎮守知道的更加詳細,淮揚民練「接管」的城防絕不僅僅只是舊城五門,還有新城那邊的七門他們都「接管」了,順便把大運河都封死了。
現在的揚州城,已經被徹底隔絕,只要是沒有翅膀的鳥雀,誰也進不來出不去。
什麼?揚州十二門全都封死了?順便把運河都鎖了?這得需要多少兵力?淮揚民練差不多應該傾巢而出了吧?
這麼大的動靜,他們不會是真的要造反吧?
李乙丑是不是真的要造反,其實很難說清楚,至少從他隔絕內外交通的情形來看,就算不是造反,至少也是欲圖不軌。但要是說李乙丑率領淮揚民練造反的話,還真的拿不出進一步的證據。
若是李乙丑真心想要造反,隔絕內外交通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先滅了指揮使司,讓揚州成為的近萬人馬失去指揮系統。第二步就是幹掉知府衙門和臬司衙門等等要害部門,只有這樣他李乙丑才能壓制得住整個揚州城。
但現在的情況是:段鎮守還活蹦亂跳的在這裡和淮揚民練的民兵們頂牛,任民育任知府和臬司衙門的人也可以隨意亂跑,雖然出不了城,卻也沒有受到太大的限制。
任知府和史可法的私交甚密,嚴格的說起來,也算是清流**中人。秀之、孫啟功這些年輕的清流能夠拉起淮揚民練這樣的強兵隊伍,也是任知府非常樂於看到的事情,內心當中同樣把淮揚民練看做是掌握在清流一脈手中的武力。
甚至是任知府原本的安排當中,過些日子還要和李乙丑見見面,就算沒有什麼實際的交往,彼此之間拉拉關係聯絡聯絡感情也是應該的。
想不到的是,李乙丑居然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相對於一無所知的段鎮守,至少堂堂的知府大人還知道一點,知道李乙丑做了些什麼。
一夜之間,李乙丑就抄了揚州城中最大的七家錢號,殺了好幾百口子。
隆豐、聚德、匯豐等等大錢號大銀莊已經蕩然無存,這個消息把段鎮守驚的目瞪口呆,一時之間竟然語結了:「這……這……李乙丑膽子太大了,他這是在自尋死路!」
那些錢號銀莊無一例外的都有深厚的官方背景,每一家背後的大股東都是京中的大人物,就算是歷任的揚州知府,也不敢招惹他們,免得驚動了他們背後的大人物。
李乙丑一上來就殺人抄家,他這麼做分明就是不要命了。不管他李乙丑有多麼大的名聲,和京城裡邊那些勳貴實權的大人物比起來,他終究是個小角色。人家只要隨隨便便用點小手段,就能讓李乙丑吃不了兜著走。
「據臬司衙門剛剛傳來的消息,李乙丑抄了那幾家錢號之後,又抄了楊家莊子,楊閣老的兩個兒子已經死在淮揚民練的刀下。李乙丑已率眾圍住了周家的莊子……」
和上一次讓人目瞪口呆的消息相比,查抄楊家,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旱地驚雷。
楊閣老現在就是任上,乃是內閣成員之一,便是萬歲爺也對楊閣老客客氣氣恩寵有加。楊閣老的門生故吏遍佈天下,已經形成官場上的一股勢力。楊閣老的老家就在揚州,他家的莊子已經營了幾十年,自然是豪富無比。揚州地方官員到任之後,總是會到莊子上去拜望,楊閣老的兩個兒子也總是會對來訪的地方官吏比較客氣,從來也不得罪任何一方勢力,做人最是圓滑。
想不到的是,李乙丑不僅抄了楊家的莊子,連楊閣老的兩個兒子都殺了,其他人估計也很難活下來吧?
殺人抄家的事情都做到楊閣老的頭上去了,周家估計也是在劫難逃了。
就算是李乙丑再怎麼貪婪,也應該考慮一下這麼做的後果吧?他招惹了那麼多的京中大員和實權任務,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也只能這麼解釋了。
從眼下的狀況來看,李乙丑是真的瘋了!
一想到李乙丑殺人抄家的瘋狂,段鎮守的脖子就忍不住的縮了一下,心有餘悸的看了看城頭上那一張張引弦而待的鋼弩,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天知道這些民兵會不會和李乙丑一樣發了瘋病,幸虧剛才沒有和他們火並啊,要不然自己早被射成篩子了!
任知府隱然已是揚州武官員的主心骨,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這位剛剛上任沒有多久的知府大人。
按照國朝體制,武是兩條線兩個系統,本是互不統屬,但是眼下這種情況,誰也想不出應對的法子,只能把皮球難題拋給知府大人。
你看著辦吧。
這事要是辦好了,就是你的功勞,要是辦砸了,黑鍋也是由你來背。不過呢……眼下這種情況似乎已經很難把事情給辦好了!
任知府雖然辦事幹練,也頗有些處理地方事務的經驗,卻從來沒有遇到這麼重大的變故,根本就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本府暫無完全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最擔心的就是段鎮守於淮揚民練火並,好在來的還算及時……」
說到這裡,段鎮守馬上做出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好像任知府再晚來一會的話,他就真的上前和莊有財大火並了。
「唯今之計,只有先找到李乙丑,問清楚緣由再論其他。至少也得讓淮揚民練先把城門放開……」
話未說完,一大隊穿著皂色軍服的民兵從南往北衝了過來,帶隊之人正是營官週六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