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小冰河時期的緣故,一直到了二月仲,春分已過的時節,陰冷的天氣還是沒有緩和起來。
雖已不是三九寒冬那種凍死狗的酷寒,卻也沒有半點仲春的暖意,一早一晚還是又潮又冷,臃腫厚實的棉衣根本就脫不下來。
這幾年的氣溫回升的都很慢,以至於農時也不得不跟著往後拖延。按說這個時節正是春耕的好時候,奈何倒春寒一場接著一場,誰也不敢輕易下了種籽。
因為氣溫的緣故,時至今日,報春的柳樹上還看不到那沁人心脾的綠意,桑榆楊槐依舊是一副光禿禿的樣子,看著就讓人氣悶的緊。
有人說城北的李樹根本就不懼陰寒的天氣,竟然在這樣的季節裡很反常的開了花,並且結出纍纍碩果。
如此料峭的春寒,李樹怎會開花?又怎會結果?這麼荒謬的謠言本應該不攻自破,卻在一些「有心之人」的推波助瀾之下漸漸傳播開來。
說不得大明朝的春寒當中真的要結出「李子的果實」了麼?
北方的闖軍自起兵之日起,連克汾州、陽城、懷慶等地,勢如破竹大有席捲之勢,有些人便以為傳說中的李樹開花結果分明就是上天降下的徵兆,分明是預示著什麼。
也有些人根本就不信這種虛無縹緲的說法,認為李闖的軍隊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只要朝廷的精兵一到,俄頃之間就能將之剿滅乾淨。
這種說法很快得到了印證,所向披靡的闖軍主力在代州遭遇到了強勁的敵手,連連攻打十數日,損兵折將,似乎已現頹勢……
時局紛亂,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會演變成什麼樣子。
只有遠在千里之外的李乙丑非常清楚接下來的時局會朝著怎樣的方向發展,因為蘇子朋已經把近期時局變換的時間表給了李乙丑。
按照蘇子朋給的準確情報,闖軍應該是在昨天攻克了代州,只要再破了寧武關口,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擋住那洶洶而來號稱百萬的農民軍了。
等代州失守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二月下旬了。
局勢的變化出乎了很多人的預料,惡化的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在滿負荷運轉的城西鐵器廠反而鬆弛了下來,生產進度大幅放緩。
原因非常簡單:原料不足導致了開工不足。
不管李乙丑拼湊出多麼龐大的生產規模,原材料的庫村存始終都是一個制約生產的最大因素。、
揚州依托大運河和長江航運的天然便利,乃是南北貨物交匯的樞紐,採買原料非常便捷,但是李乙丑已經沒有錢了。
準確的說,淮揚民練的財務狀況已經在事實上破產了。
財政的破產必然導致軍心士氣的崩潰,加訓的銀子發不出來,連餉都成了問題,淮揚民練似乎走上了一條和大明官軍完全相同的道路。
如此緊迫的狀況,李乙醜似乎已經完全無計可施,一天之內就催了秀之三次:你是監軍之人吶,淮揚民練鋪開這麼大的場面,需要的銀錢糧米不在少數,反正我們已經破家為國實在是拿不出一錢。你這個監軍大人得趕緊想想辦法,要不然就淨等著一萬多士卒卷堂大散各回各家吧,到時候淮揚民練名存實亡,你還監什麼軍?
財政的破產早已讓秀之焦頭爛額,除了一再抱怨李乙丑過分的盲目擴張規模之外,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籌錢。不籌錢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前期李乙丑在各大錢號銀莊借貸的那些銀錢款項已經到期,現如今那幾個錢號的人輪番上門討債,偏偏這些錢號都有非常深厚的背景,無論哪個都得罪不起……
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淮揚民練是自籌自建的隊伍,不需要對哪個衙門負責,當然也就無法取得上級的支持,根本就不存在戶部調撥銀錢軍餉的說法。
這可是大明朝數一數二的虎賁強兵啊,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好不容易才踢打出今天的這幅局面,若是真的因為沒有銀錢就一哄而上的話,以前的心血和很多人的前程就全都毀於一旦了。
秀之大人,平日裡喊一喊「為國分憂」的慷慨口號,寫幾份熱血沸騰的錦繡章自然是行家裡手,說到練兵籌錢,真不是他的專長。
奈何這個團體的真的已經破產了,要是不再想辦法籌錢的話,集體崩潰完全就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腆著臉皮向朝廷要錢?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京城那邊已經被李闖的大軍折騰的有氣無力了,哪裡還有心思顧得上淮揚?
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南京那邊要錢。
這也是最後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以前的淮揚民練終究還歸屬南京節制,至少有一個名義上的從屬關係,自從皇上允了李乙丑建立蕩虜軍之後,淮揚民練已經成了皇帝本人的私軍,和南京方面的那一層從屬關係都沒有了,再去要錢要糧的話,估計會碰一鼻子灰。
明明知道南京方面不會出錢,奈何實在沒了別的法子,只能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思去試一試:不管怎麼說,史可法史大人都是南京的兵部尚書,又同是清流中人,至少還有點香火情,想來他也不願意看到這支虎賁強兵因為沒錢而轟然散掉吧!
負責和南京方面的上下通達交流溝通本是另一個監軍大人孫啟功的份內之事,更加準確一點的說法,孫啟功其實就是淮揚民練駐南京的代表,這事當然是他的首尾。
奈何如今情勢緊迫,秀之早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孫啟功孫大人那邊又一直沒有進展,秀之大學士不得不接受李乙醜的建議:親自去往南京。
在起身去往南京之前,秀之也是下定了決心:不管使用什麼手段,哪怕是撒潑打滾,哪怕是求爺爺告奶奶,也得弄點錢回來,先把這支強兵維持住。
要是淮揚民練真的散了,清流一派就完全失去了在軍事方面的發言權,秀之不得不賣出死命的去籌集銀錢。
監軍已經渡江南下有些日子了,一直都沒有好消息傳過來,看樣子他的籌銀之事似乎很不順利。
對於這種狀況,李乙丑等高層軍官都有十分清醒的認識:淮揚民練又不屬於南京方面統轄,怎麼可能會調撥銀錢來供養一支和自己沒有關係的軍隊呢?
包括兩位監軍大人在內的清流官員,基本秉承了東林、復社的傳統作風:紅口白牙的說大話喊口號,絕對個個都是高手,誇誇其談的空言無物也是他們最擅長的,就是不會辦實事!
象孫啟功、秀之兩位,在清流一脈當中已經算是比較能幹比較務實的了。
可想而知,秀之和孫啟功在南京的籌錢之舉,根本就不會起到什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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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無錢,借貸無門,朝廷方面又指望不上,遇到這種狀況,按說軍官們應該萬分焦急才對。奇怪的是,軍中骨幹卻看不到半點著急的樣子。
至少在營官這個級別當中,全都是李乙醜的心腹,基本都是當初一起販運過私鹽的老兄弟。以去南京籌款為借口,把監軍大人秀之支開之後,李乙丑曾經不止一次的對這幫老兄弟們暗示過:銀錢糧餉根本就不是問題,他早就有了應對的法子,大家只需要各安其位各司其職
即可,繼續準備將淮揚民練改組成為蕩虜軍的諸般事宜。
在淮揚民練內部,也有各種軍規條和規章制度,但是對於上萬的官兵而言,這些規章制度遠遠沒有蕩虜將軍李乙丑本人的威望更有凝聚力,尤其是在中下級的骨幹群體當中,已經形成了一種對李乙丑盲目迷信的思想,這種思想甚至正在漸漸轉變成對李乙丑本人的崇拜。
自淮揚民練組建以來,溝溝坎坎經歷過無數次,哪一次不是化險為夷?哪一次不是從一個勝利走向另外一個勝利?
名動天下的蕩虜將軍連皇太極都能幹掉,眼前這點小小的困難自然也算不了什麼。
在高層的營官群體當中,這種崇拜更多體現為一種盲目的信賴:雖然大家都不知道李乙醜如何解決眼前的危機,但每一個人都堅定不移的相信,蕩虜將軍稍微用些手段,就能順順當當的度過難關。
當初在東平一戰中,幾十個挑著擔子販運私鹽的鹽販子,再加上幾十個挑夫,就能在韃子營中殺個通透,有驚無險的建立不世奇功,自然少不了李乙醜的功勞,更主要還是因為他受到了神仙的眷顧。
有神仙在冥冥之中庇護,自然是百無禁忌無需擔心的。
看李乙丑從容鎮定的樣子,週六斤、莊有財、張三哥等一干老兄弟,心中已經有了底氣:李乙丑李兄弟必然已經得到了神仙的指點,早已經胸有成竹了。
「隆豐號那個姓呂的又來了!」
事先曾經約好在本月歸還那十萬借貸的銀錢,若是沒有銀錢就用鋼弩來抵,如今已經到了月底,呂掌櫃已經來催過好幾回了。
當初借貸給李乙醜的那四十餘萬銀錢,分屬於「隆豐」「聚德」「匯豐」等六七家錢號銀莊,已經陸續到了歸還的期限。現如今時局似乎有些不妙,這些銀莊錢號背後的大股東們急於收回欠款,紛紛上門討債。
「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李乙丑笑道:「看來這幾家債主已在暗地裡商議好了,居然全都趕在今日上門討債,且讓他們等著,等我處理完了正事自會去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