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有了李乙醜的許可,走到前後院相隔的那道月亮門之時,銀雀兒還是有些怯。
若說李乙丑李大老爺這個人,脾氣確實大了些,不過終究算是很不錯的老爺,從不吹毛求疵的和下人們計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甚至基本不大理會家裡的事情。平日裡只要不走進後院,家裡就好像沒有他這個人似的,更不會整天色迷迷的圍著家裡的丫鬟打轉轉兒。
府裡的下人們都是說,說李乙丑李大老爺是堂堂的大將軍了,每日裡都在為軍國大事操勞,是要受到朝廷重用的。現如今老爺成了名動天下的大英雄,自然也就更忙了,誰要是得到老爺的寵愛,說不得還能更進一步。
年輕的丫鬟給老爺暖床之後,很有可能擺脫下人的身份,正室夫人是萬萬不敢想的,做個偏室的小妾卻也不是沒有可能。新來的春花秋月自持有幾分姿色,整日裡打扮的花枝招展,為的就是引起將軍老爺的注意,打的是什麼心思銀雀兒可清楚的很呢。
作為一個使喚丫頭,若是能夠成為將軍的偏房,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尤其是嫁給天下聞名的蕩虜將軍,絕對可以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一輩子也就有了著落。可銀雀兒卻知道春花、秋月根本就是癡心妄想,因為將軍老爺只有在晚上才回家,除了吃飯之外幾乎從不會走出後院,看都不看那倆丫鬟一眼,自然是沒有機會的。
銀雀兒最知將軍老爺李乙醜的脾氣,女兒家終究膽小,剛剛走過月亮門一步,就由下意識的退了回去,捧著朱油茶盤子站在原地高聲叫喊:「老爺,婢子做了甜湯和點心……」
很快,李乙醜的聲音就從那破敗的老屋中傳來:「送過來吧。」
「是。」
端著托盤上了台階,挑開厚厚的氈簾子,進到老屋當中。
這老屋也忒破敗了些,低矮陰冷根本就不能和前院的大屋相提並論,便是物資裡的陳設也很老舊,一桌一椅,旁邊的條案上放著些筆墨紙硯之類常用的物品,可以看到裡屋大炕的一角。旁人肯定想不到聲明顯赫的蕩虜大將軍會住在這麼寒酸的地方,便是銀雀兒也不理解:將軍老爺為什麼不到前院的華堂大屋中去享福,為什麼一定要孤苦伶仃的這破敗寒冷的小屋中活受罪。
把托盤放在桌上,將將軍老爺點名要的兩盅冰糖梨羹輕輕取出,小心翼翼的擺好,又把四色點心放下,怯怯的說道:「老爺,冰糖梨羹和點心還是熱的,先用了吧,若是放的冷需是不好吃了。」
「嗯,」李乙丑始終端坐在桌前,有意無意的用身體遮擋著了抽屜,頭都沒有回過來。
「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下去吧,記得關上房門。」
「是。」
拎著托盤已經走到了門口,李乙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把她喊了回來:「等等,」
「老爺……」
李乙丑依舊保持著那個原有的坐姿,只是轉過了半個身子,看著眼前這個略顯侷促的小丫鬟,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問道:「你的月錢是多少?」
銀雀兒和姐姐金雀兒都是買來的僕役,賣身書和契憑都有,只要管吃管住就可以了,本沒有月錢的說法,平日裡老太爺也會給一點領用的銀錢,當然絕對不會太多,勉強夠用也就是了。
李乙丑從不關心家裡的事情,如此細碎的小事也從不在意,不知為何今天會關心起這個。
銀雀兒小心的斟酌著措辭:「回老爺,初六的時候,老太爺賞過一緡錢,和府中的下人們分了,我分到了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五個錢。」
老太爺以前也是大戶人家,知道應該怎麼對待下人,時不時的也會拿出一點錢,賞給用心做事的下人。這些錢都被銀雀兒藏在自己床下的黑陶瓦罐裡,從不敢亂花,一點一點的積攢起來,準備當作體己錢來用。
「哦,你過來。」
李乙丑依舊坐在桌前,下意識的用身體擋住那個抽屜,朝著銀雀兒擺了擺手,示意她走過來。
銀雀兒很小心的走過來,在兩步之外站定。
李乙丑從夾袋中摸出一小角銀子放在桌上,笑呵呵的說道:「這幾日來你伺候的不錯,我很滿意,這點銀子是賞你的……不,這是你以後的月份錢,拿去吧。」
小小丫鬟,能分百十個銅錢已經認為是筆不小的財富了,並且暗暗為此高興了好幾天。將軍老爺忽然賞了銀子下來,可把銀雀兒唬的不輕,楞楞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拿拿塊閃耀著誘人光澤的東西。
李乙醜似乎看出了她的惶恐,起身站立起來,把銀子塞到她的手中,繼續笑呵呵的說道:「這幾天以來,你的謹小慎微讓我很滿意。老爺我以軍法治家,最講究賞罰分明,只要用心伺候著,以後的月錢直接到我這裡來領。若是我忘記了,你便提醒一下。」
軍法?什麼是軍法銀雀兒並不是很明白,只是有一個非常籠統的概念:老爺說什麼就是什麼,不用去細想,只管照著老爺的吩咐去做,或許這就是軍法吧。
「拿著吧,」李乙丑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或許是因為積威的緣故,銀雀兒根本就不敢和李乙醜的目光相遇,再次低下頭去,只聽李乙丑繼續說道:「以後後院這邊需要什麼東西,我會喊你送過來。其他人麼……就不要再來後院這邊了。你幫我照看著一點,不管是誰,只要走過了那道月亮門,就算是違了軍令,老爺我必然會用軍法重重的治他。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丫頭,最是知道深淺輕重,明白了沒有?」
李乙丑說的每一個字,銀雀兒都很小心的記在心上,只是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就不是很明白了。
「是,婢子記下了。」
「好,我這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了,你下去歇著吧。」
「是,老爺。」
走出新宅老屋之間的那道月亮門之後,一手拎著茶盤子的銀雀兒忍不住的捏了捏那一小角銀子。就算沒有一兩八幾錢總是有的,換做銅錢的話,差不多也有一緡之多了呢。
對於小小的丫鬟而言,這絕對是一筆很大的財富,攢一年都未必能有這麼許多呢。
身為蕩虜將軍的李乙丑突然賞下來這麼許多銀錢,讓銀雀兒很是有種受寵若驚的惶恐感受,自然也知道這一小角銀子的含義。
老爺似乎不大願意讓人靠近他的那間老屋,卻又少不得要人伺候,這幾天來銀雀兒一直都很小心,更重要的是很守規矩。每次送來飲食之時都會在月亮門前大喊兩聲,進到屋子裡邊之後也從不多看多問,或許這就是老爺喜歡她的原因吧。
所以將軍老爺的專門點了她的名字,讓她一個人伺候著。
話說老爺還真的是很神秘呢,也不知道那間寒酸的老屋裡邊到底有什麼東西。難道說真如市井傳聞的那樣,老爺是受到神仙佛爺點化的幸運兒?難道說老爺一個人住在後院就是為了時時刻刻聆聽神仙的教誨?還是說真的有一個老神仙會在夜裡傳授給老爺一些凡人根本就想不到的仙家法術?
手裡的銀子終究勝過強烈的好奇心,李乙醜的「賞識」讓她很清楚的知道有些東西不能多問,更不能多說。為了一點點根本就很無聊的好奇心惹的老爺不痛快,說不準哪天老爺就會用「軍法」「重重的辦她」。
李乙丑剛才的態度,還有剛剛賞下倆的這點銀錢,讓銀雀兒覺得自己和老爺之間的距離似乎明顯的縮短了。尤其是只有她一個人能夠進入後院伺候的待遇,明顯就是一個機會。
若是伺候的好了,老爺會不會讓自己進到屋子裡去呢?要是有機會的話,說不得還能成為入室的姬妾呢,那可就真的一步登天了……
別人無法進到後院裡邊來,任憑那春花、秋月頗有幾分姿色,也接觸不到老爺,她們再怎麼搔首弄姿也是沒有用的。
隱然之間,銀雀兒依舊開始覺得自己的地位得到了非常明顯的提升:這不僅體現在可以進入後院的特殊待遇,更體現在可以直接從將軍大人手裡支取比別人多幾倍的月份銀子,這可是別人沒有的待遇吶!
忍不住的回首看了看那間破敗的老屋,老爺已經把窗戶上厚厚的氈簾子放了下來,遮擋的嚴嚴實實,連一絲燈光都看不到,沉寂、安寧的徹底隱藏在寒冷的冬夜當中了。
銀雀兒把那一小角銀子貼身藏好了,這才揣著暗暗竊喜的心思回到自己的小屋當中。鑽到床底下取出那個視如珍寶的黑陶瓦罐,又細細的數了數積攢下來的銅錢,很小心的把那角銀子也放了進去,這才熄了燈爬上床去睡覺。
李家大宅當中已是一片寧靜,像往常一樣,李乙丑又查看了一個月亮門和後門,確認已完全鎖死之後,才放心的回到屋子裡,寫下一張字條放進抽屜裡邊:
「左右再無雜亂之人,讓蘇兄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