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掌櫃當然是要討債的。
只不過不會那麼直眉白眼的說出來,言辭之間極是委婉,先是給李乙丑見了個躬身禮,才不疾不徐的說道:「李將軍好說笑,淮揚強兵虎踞揚州,哪個吞了熊心吃了豹子膽敢找李將軍討債?只是年關將近,小號要盤點賬目,需得給總號一個交代……」
當初從隆豐號的櫃上借貸了十萬銀錢,眼看著已經到償還的期限,自然是來討要這筆賬目。只不過言辭之間說的比較好聽而已:我們不過是個小小的錢號,不敢向你李大將軍討債。那和總號那邊的賬目需要抹平,還需要給隆豐號背後的大股東們一個交代,所以你李大將軍也應該給我們一個交代了。
「年關年關,過年如過關啊,」李乙丑哈哈大笑著站起身來,親自給斟了盞茶水,呂掌櫃趕緊起身虛迎,以示恭敬之意。
「呂大掌櫃還真是來著了,你若是不來,我還想著去找你念叨念叨那筆銀子的事情呢。」李乙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拘禮,繼續笑呵呵的說道:「想必呂掌櫃也看到了,我淮揚民練正行擴軍之事,資材方面實在有點短住了……」
李乙丑並沒有讓他在客廳敘話,而是讓到了居室之中,呂掌櫃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還本付息本是常事,就算李將軍坐擁巨富也有一時不便的時候,小人自然能體諒將軍的難處。只是這隆豐號終究是那些大股東的產業,小人只不過是個搭理錢財的小角色而已,不得不對上頭有個交代。」
口口聲聲暗示著隆豐號背後那些有權有勢的大股東們,李乙丑當然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貴號的大股東……多是京中勳貴,我也能理解你的苦衷。只是……只是我實在是緊住了,手頭上沒有那麼多的銀錢……」
象隆豐號這種和朝廷大員甚至是宮廷內宦官勾結的超大型錢莊,背景極其複雜,當初既然敢把白花花的銀子借貸出去,就不怕李乙丑不還錢。
你不是說沒有錢麼?不要緊,因為當初根本就沒有指望他用銀錢償還這筆賬務。
「李將軍家大業大,手下養活的兄弟數以萬計,就算是一時拿不出許多銀錢,也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情。當初小人曾於將軍有約在先……「
說到這裡,精明的呂掌櫃故意拉長了尾音,笑瞇瞇的看著眼前的蕩虜將軍。他當然不會直接拿出白紙黑字的借據,因為那樣太過於生硬。做生意講究的就是點到為止!
李乙丑馬上做出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大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忘不了,不就是那六百張鋼弩麼,哈哈……」
既然李乙丑還記得當初的約定,已足以說明他沒有賴賬的意思,趕緊再次躬身為禮:「將軍位高權重軍務繁忙,如此小事還能記在心上,實在不值,不值啊,哈哈哈……」
「自東昌一戰,我淮揚民練折損甚重,亟待補充修整。原本已是為貴號準備好的鋼弩,不得不臨時挪用,不過你放心……」李乙丑笑道:「我已命工匠晝夜不歇的進行生產,眼下已有了三五百架,只是因為時日倉促的關係,還不曾組裝完成。若是呂掌櫃能寬限一兩個月的工夫,定然會將約好之物送過去……」
借貸銀錢,最講究就的是好借好還,眼看著已經到了歸還的期限,李乙丑卻還要拖延,呂掌櫃馬上就猶豫了:「將軍嚴重了,我等不過是開門經商的生意人,怎敢說什麼寬限不寬限的話語?只是將軍借貸的銀錢太多,小人實在做不得主……」
若是能被李乙丑幾句話就打發掉,呂掌櫃也就不是呂掌櫃了。
他要的實實在在的東西,要麼就歸還白花花的銀子,要麼就帶走約定好的質押之物,豈能因為李乙醜的三言兩語就拍拍屁股走人?
寬限他一兩個月確實不是很嚴重的問題,因為呂掌櫃一點都不擔心李乙丑會賴賬。
他應該知道隆豐號的後台有多硬,不僅有勳貴大員,還有秉筆司禮的大太監曹公公,李乙丑會為了區區十萬兩銀子就把得罪那麼多位高權重之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最大的問題是怕李乙丑反覆拖延,那就沒有辦法對上面交代了。
「小人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知將軍願一聽否?」
「你說。」
「李將軍坐擁雄兵上萬,自然不是那賴賬的小人,就算是延後旬日再還欠銀,亦無不可。只是鄙號必須對上頭的大股東有個交代,小人也不想將軍為難,所以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將軍剛才不是說還有三五百架鋼弩麼?雖不足數,也可以解了小人的燃眉之急……」
按照呂掌櫃的想法,也不需要李乙丑一下子就拿出全部的六百架鋼弩,有多少就給多少好了,剩下的數目可以滿滿再補上。如此一來,隆豐號的欠銀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拖延些時日,呂掌櫃也能給那些位高權重的股東們一個交代。
看起來,這絕對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不錯,確實是個好法子,」李乙醜似乎認可了這個方案,馬上就表示了肯定。不過,很快他就又皺起眉頭,有些無奈的說道:「三幾百架鋼弩,不是小數目啊。你也知道,我軍中有個監軍的學士,那學士是個認死理的讀書人,此等作為只怕他會從中攪局。需從長計議慢慢來,只要給我些時日,我才能做的滴水不漏神鬼不知!」
雖說淮揚民練是李乙醜的首位,但是朝廷終究派了一個監軍壓在他頭上,那個叫做秀之的學士大人才是淮揚民練的一把手,至少從名義上看確實是這個樣子。
近千架鋼弩,突然從軍備武庫中消失,這麼大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瞞得過監軍大人。
私賣軍械,尤其還是嚴格官職的弓弩類武器,不管怎麼說都是大罪。那個監軍大人秀之又是出了名的書獃子,最愛認死理。若是把這個事情捅給朝廷,不光李乙丑不好自處,隆豐號也會惹上不小的麻煩,這是雙方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李乙丑才不得不要求拖延一下交付鋼弩的日期,只要有足夠多的時候,他就可以採用螞蟻搬家的方式,隔三差五的鼓搗一些鋼弩出來,慢慢的湊足約定好的數量。
大明朝的軍隊普遍存在吃空餉賣軍資的事情,尤其是衛所裡的軍官,私自變賣軍資軍械已經成了主要的收入來源。他們大多採用這樣的方式,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
這個方法對於雙方都有莫大好處,馬上就得到了呂掌櫃的認可。
精明果然的呂掌櫃馬上追問道:「若是李將軍能不顯山露水的將此事弄的圓滿,對你我兩家都是善舉,也方便以後再合作。只是……李將軍剛才所說的實在有些模糊,不知將軍需要多少時日才能湊齊鋼弩?再有一月時日應該可以了吧?」
「一個月?」李乙丑做出一副仔細斟酌的模樣,想了好半晌子,微微的搖著頭:「一個月只怕不夠吧?那監軍整日裡滯留在軍中,且正月裡又是軍務匯總的關鍵時刻,真的不好下手。兩個月吧,至吃不超過兩個月,必然理清此事。」
延期兩個月再用鋼弩償還那筆欠銀,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條件。
「小人只李將軍是一諾千鈞之人,便再等兩個月。只要到時將軍按照事先約定將此事辦的妥妥帖帖,以後若是有用到銀錢之處,小人也好說服鄙好的股東,為將軍大開方便之門。」
「好說,好說,以後少不得要和你們隆豐號打交代。」
諸般事宜都已經談妥,當李乙丑又親自給他斟茶之時,呂掌櫃就知道自己應該走了。
起身告辭,李乙丑熱情的相送,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而又和睦。
送走了呂掌櫃之後,小丫鬟銀雀兒畏畏縮縮的站立在李乙丑身後,怯怯的說道:「老爺,廚裡還熱著飯食,老爺要不要先用些飯食?」
「不吃了,心裡頭有火,吃不下去。」今日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尤其是剛才和呂掌櫃的周旋,在李乙丑看來絕對就是在浪費時間浪費口水,若不是時機不到,真懶得理他。若是在以前的這個時候,早已坐下和抽屜另一頭的蘇子朋蘇兄弟開始交流了呢。
正要回到後院,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銀雀兒?」
「婢子聽候老爺吩咐。」
「弄兩碗冰糖梨羹,送到後院給我。嗯,再弄些點心,多弄一些。」
「是。」
冰糖梨羹爽口清火,最適合李乙醜的口味,這幾個晚上都是要吃的,而且每次都要兩碗,想來是吃順了嘴兒。
一直以來,銀雀兒都對李乙丑畏懼的很,平日裡見到他都不敢抬頭,唯恐行差踏錯又惹了李大將軍的雷霆之怒。上一次沒有打招呼進入後院的老屋當中,差一點就被李乙丑當場打殺了。當時李乙丑那猙獰的面孔和駭人的殺氣,至今仍頻頻在夢中出現,讓膽小嬌弱的銀雀兒冷汗連連。
好在李乙丑李大老爺並沒有再和她過不去,平日裡只要不惹他,就可以相安無事。
前幾日銀雀兒熬煮的冰糖梨羹得到了李乙醜的喜歡,每天夜晚在後面的老屋」籌劃軍務「之時都要吃兩碗。在銀雀兒看來,這就是討老爺歡心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