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兵也算是身經百戰的精銳了,已經習慣了在寬廣的戰場把敵人殺的潰不成軍,或者以圍點打援的方式消耗明軍的有生力量,卻從未經歷過眼前這樣的戰鬥。
明軍的戰鬥力其實很一般,至多和八旗兵在伯仲之間而已,說不上誰更強大一些。明軍的戰鬥力更多是依靠嚴整的隊型和精良的裝備,卻缺少機動靈活的騎兵,若是正面對戰的話,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清軍有很大的把握將其擊敗。但眼前的戰爭既不是他們習慣了的曠野廝殺,也不是憑借堅固城池拚命死守,而是蜷縮在一個相對狹小的地帶,挖掘出一條又一條壕溝,利用弓弩、火炮的前期打擊力量打斷清軍的進攻節奏,然後有驚無險的剿殺衝過去的步兵,在清軍看來,這完全就是一種膽小鬼式的無賴打法。
也野戰的方式來進行一場陣地戰,早已注定了清軍的悲慘。
在第一次進攻失利之後,清軍馬上就又主動發起了兩次進攻。除了規模更大一點之外,和第一次沒有實質意義上的區別。
尤其是最後一次,清軍明顯是想用數量的優勢直接平推過來,損失卻更大了。兩道拒兵壕和之間的緩坡上,留下了四百多具屍體,還有一百多沒有來得及撤回的清軍直接變成了俘虜。
三次算不上太激烈的戰鬥,直接就幹掉了一千多清兵,這已經可以算是輝煌大勝了,無疑對民兵的士氣起到非常大的鼓舞作用。尤其是這種以逸待勞的戰鬥方式,等敵人穿過火炮和強弩的死亡地帶衝到面前的時候,早已經氣喘吁吁沒有絲毫隊型可言,輕而易舉就可以將其消滅,等於送上門的軍功。
從開戰至今,差不多已經過去了多半天,士兵們雖然水米未進飢腸轆轆,戰鬥意志卻非常高昂,都是期待著清軍再一次冒冒失失的衝上來,好在功勞簿子上再添幾個道道兒。
李乙丑雖然有陣地戰的概念,卻沒有太直觀的認識。當初在開掘拒兵壕佈置種種阻攔鹿角的時候,也僅僅只是希望借助這些東西遲滯對方的追擊速度,是一種在戰況不利的情況下才會使用的後備手段。直到現在,李乙丑和淮揚民練的官兵們才真正看領會到陣地戰的精髓。
利用人工製造出來的有利地形,打斷敵人的進攻節奏,在局部形成兵力上的絕對優勢,迫使敵人在自己指定的戰場上進行戰鬥,讓敵人的進攻成為不可持續的無源之水,這才是野戰和陣地戰的最大區別。
只要清軍繼續象發狂的山豬那樣猛衝猛打,就可以一次次利用陣地戰的優勢給他們放血。可惜的是,清軍的戰鬥經驗非常豐富,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沒有做任何猶豫就很果斷的把隊伍收攏起來,保持著非常緊湊的隊型緩緩後退。
今天接連吃了幾個不大不小的虧之後,清軍已經收起了對淮揚民練的輕視態度,後退的非常謹慎,唯恐對面的民兵趁機掩殺。
清軍只是戰術性質的暫時後退,絕非戰敗,所以退的很有秩序而且非常克制,並沒有退出去太遠,而是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上保持著威脅的姿態。既可以監視淮揚民練,又可以保存隨時捲土重來的機會。
天上的日頭已漸漸歪到了西邊,斜斜的照耀著東昌城。交戰區域之內,斷刀殘槍隨意散落,地面上滿是斑駁的深褐色,那是鮮血滲入到泥土之後留下的印記。
民兵們已經把拒兵壕裡的屍體拋了出來,仔細的清點過後全都堆在兩道拒兵壕之間的空地上,架起柴堆潑上生油,點起熊熊大火。
滾滾濃煙沖天而起,烈焰中的屍體受熱膨脹發出陣陣讓人毛骨悚然的爆裂聲,空氣中瀰漫著焚燒蛋白質的惡臭。對於這幅情形,包括李乙丑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反而個個笑逐顏開,就好像那些正在燃燒的東西根本就是一堆礙事的荒草。
戰爭中,人命如芥,死了便死了,沒有那麼多的多愁善感。將敵人好生安葬根本就是不切實際的空想,並沒有用侮辱敵人屍體的方式羞辱對方,而是點起大火付之一炬,已經算是非常仁慈的舉動。
此一戰當中,東昌守軍根本就不是清軍的對手,連一個回合都支撐不住就被殺的大敗,若不是淮揚民練及時策應,幾乎要全軍覆沒在東昌城下。
面對同樣的敵人,淮揚民兵可以打的有板有眼,並且能夠利用陣地反覆折殺對方,讓氣勢洶洶的清軍屢屢受創。所有的這一切都被城頭上的東昌百姓看的清清楚楚,早已經將遠道而來的淮揚民練當成了天兵天將。
「要照這麼打下去,韃子兵再多也是不怕的,只要他們敢來,咱們就敢殺。」
「能把清軍殺的畏不敢前,淮揚民練真算得上是精銳虎賁。」
「韃子每衝過來一回,就死傷一些。我算是看出來了,只要韃子兵不走,遲早全數折損在咱們東昌城下。」
「李乙丑李指揮指揮若定沉穩如山,也能算是當世名將了吧?」
「可不是名將麼,眼下咱們大明朝敢和清軍對陣的有幾個?能戰而勝之的又有幾個?漢有衛青班定遠,宋有武穆岳爺爺。自太祖洪武皇帝起兵算起,國朝已垂三百年,也該出一兩個力挽狂瀾的名將了呢。」
有了淮揚民兵們擋在前面,百姓們終於不再那麼惶恐,而是一種看戲的心態欣賞著發生在眼前的廝殺,不知不覺當中,已把李乙丑當成了逆轉乾坤的絕代名將。
李乙丑非常清楚不是什麼名將,也無法和歷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將帥相提並論,這場戰鬥也沒有太多的亮點可言,雖然確實佔了點便宜,卻遠遠沒有達到決定勝負的時候。
「韃子兵素來凶殘,破關之後如入無人之境,諸軍皆不敢戰。洶洶數萬之眾在我東昌城下屢屢敗退,李指揮真乃當世軍神……」
剛剛打退了清兵的進攻而已,根本就談不上什麼勝利,東昌郡王卻是一通猛誇,甚至連「軍神」這種漫無邊際的溢美之詞都用上了,這當然不是因為東昌郡王真把李乙丑當成了軍神。盡力誇大清軍的數量和戰鬥力,不僅可以抬高李乙丑,最主要的是給東昌守軍遮羞。
韃子的凶殘全天下都知道,官軍主力連廣平防線都放棄了,全部縮在堅城之中不敢出來。小小的東昌城在韃子的一再猛攻之下,小小的東昌城雖談不上「固若金湯」,至少還掌握在自己手中,這已經夠郡王好好的驕傲一把了。現在淮揚民練真的打勝了,成堆成堆的首級就擺在那裡,這可是實打實的戰功。、雖然在野戰中「稍微失利」,也可以說成是為了給淮揚民練創造更大的機會做出的犧牲。這樣看起來,東昌守軍還真有那麼點「雖敗猶榮」的架勢。
李乙丑很清楚東昌郡王的那點小算盤,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眼下雖小有斬獲,終究不是大勝,韃子只是暫退一時,隨時會再來攻打。奉承話不妨留到以後再講,還是先琢磨琢磨怎麼扛住韃子的下一次進攻吧。」
清軍的營盤並不遠,站立在城牆的寮台上就可以看的清清楚楚,挖掘深壕豎起堅堡,分明就是一副不把東昌攻下來絕不撤兵的架勢。
以少兵臨敵境,速戰速決是根本原則,清軍不可能在這裡拖延太久。
東昌郡王所能夠做到的極限就是憑城死守,那根本就是萬般無奈的下下之策,至於如何擊退清軍,連一個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只能把這個難題再次交給李乙丑。
李乙丑終究不是什麼絕世名將,不可能腦海中「靈光一閃」就想出克敵制勝的妙計,只能中規中矩的挑選最穩妥的老辦法:「眼下雖有小勝,終究沒有傷到韃子兵的根本。只能盡可能的拖著打下去,只要能拖到援兵到來……」
眼下確實有兩路援兵正在朝著這邊彙集,路程也不算遠,根據東昌郡王掌握的情報,東平、濟南兩個方向的明軍正在到來的路上,只要淮揚民練能堅持四五天的時間,應該足以等到援兵了。
「我馬上安排快馬,把李指揮新勝的消息送過去……」按說東昌這邊已經打了好幾天,各路援兵早就應該到了。之所以遲遲不至,根本就原因就是各路官軍畏敵如虎,不敢和清軍交戰。只要把李乙丑獲勝的消息送出去,再把勝利誇大幾倍,各路援兵肯定會火急火燎的趕過來。
明軍的戰鬥力和戰鬥意志雖然值得懷疑,但他們搶攻的能耐已經發展成為一種本能了。聽說這邊打了勝仗,肯定來的飛快。
「三天,只要李指揮能堅持三天,東平那邊怎麼樣我不敢說,濟南府的援兵就算是爬也能爬過來了。」
在清兵的猛攻之下堅持三日,至少三日,也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畢竟對方的兵力數倍於己。
「王爺盡快召集援兵,同時安排丁壯擴大陣地,萬一援兵來的遲了,也好有更多的迴旋餘地!」
憑借城防死守待援是最後的辦法,要不是李乙丑來的及時,東昌城就被韃子攻破了。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之後,城中百姓再也不敢輕易嘗試這種危險的戰術,稍一動員馬上就招募了兩千多丁壯民夫。
老百姓們打仗不行,幹活卻個頂個的都是好手。
白日裡的戰鬥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淮揚民練之所以能佔盡便宜,只要還是依靠陣地的優勢,所以在挖掘拒兵壕和豎起阻兵障礙的時候分外賣力。
幾百個淮揚民兵在前沿警戒,兩千多民夫在後面,擔土挑石挖掘溝壑,在把那四道拒兵壕開拓的更加寬闊的同時,又在後面增挖出兩道。為了阻攔清軍的規模衝鋒,府衙已經安排了人手拆毀城中的民房,將粗大的梁檁樹立起來,擋在拒兵壕之前……
城中富戶紛紛拿出糧米銀錢勞軍,甚至老幼婦孺也紛紛上陣,將熱氣騰騰的飯食送到前沿陣地。
東昌城能不能守住,就看淮揚軍能不能打了。萬一淮揚民練頂不住了,他們是客軍可以一走了之,老百姓們能跑到哪裡去?還不是都得成了韃子的奴隸麼?這筆賬早就算的清清楚楚了。
彷彿一夜之間,作為陣地主體的四道拒兵壕就變成了六道,新增的兩條拒兵壕呈弧形相互交錯,中間有一個非常狹窄的通道。每一道拒兵壕前面都釘上了粗大的「防禦工事」。相比昨日,陣地更加寬闊也更加堅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