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那個時代,陣地戰對於防守方有著天然的優勢。」
這蘇子朋的原話。
從字面上,所謂的陣地戰就是依托有利地形結陣而戰的意思,並且曾經和三百多年以後的蘇子朋很認真的討論過陣地戰的種種細節。
說面上的字,終究比不上活生生的現實,直到現在李乙丑才開始真正領會到了「陣地戰」的精髓。
所謂的陣地,不過是四道拒兵壕,每道壕溝附近都佈置了拒馬、鹿角椏杈之類的阻礙物。因為時間倉促的緣故,雖然動用了大量的民夫,但是拒兵壕挖的非常簡陋,根本就是錯落分佈的四道弧形深溝而已。
在原定的計劃當中,淮揚民練的任務就是掩護東昌守軍撤退,然後利用拒兵壕阻攔清軍,給東昌郡王爭取一些守城的準備時間。
幾條溝壑,當然比不上堅固的城牆,這是非常淺顯的道理,就連李乙丑自己也是這麼想的。直到他親眼目睹了這個簡陋陣地的威力之後,才放棄了憑城死守的念頭,也正是這四道看似平平無奇的深溝,讓李乙丑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清軍已經發動了兩次攻擊,每一次都是留下幾百具屍體之後無功而返。
過了未時,清軍發起第三次進攻。和前兩次相比,這一次進攻的人數更多也更加兇猛。
就算清軍的指揮官是一頭豬,接連吃了兩次虧之後也早就學乖了。徹底放棄了前兩次的那種添油戰術,如怒海狂潮一般瘋狂席捲。
那幾道拒兵壕確實是個大麻煩,但只要集中起絕對優勢的兵力,哪怕是用人命去填,也能把淮揚民練給填死了。
洶湧如潮的清兵快速接近,如同漲潮時的海水,到達第一道拒兵壕之時猛然一矮。打頭的漢軍旗已經在這裡吃過兩次大虧了,知道速度才是突破的關鍵,所以不顧一切的跳下深溝,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通過這一片死亡地帶。
最先跳下的清軍已經爬了上來,後面的弓箭手已經就位,在壕溝邊緣排成密集的兩列橫隊,紛紛拽開弓弦,將密密麻麻的羽箭射上天空。
「嗖」「嗖」的破空聲中,密集如雨的箭矢帶著嚇人的尖嘯聲紛紛落下,看起來聲勢驚人,效果卻微乎其微,因為距離太遠了。
淮揚民練的前置部分確實在清軍的弓箭射程之內,但最遠射程和有效射程根本就是兩回事。絕大多數箭矢落在民兵們的陣地之前,密密麻麻的插在地上讓人想起收穫之後的莊稼地,只有少量及遠的羽箭落進陣中,已沒有什麼殺傷力了。
有了前兩次的經驗,民兵們早已習慣了這種毫無效果的箭雨,好整以暇的等待著李乙醜的命令。
李乙丑和直屬衛隊站立在靠後的一個小土丘上,遙遙的望著如潮水一般瘋狂衝擊過來的敵軍。
清軍前進的速度確實很快,已經順利的越過了第一道拒兵壕,正喘著粗氣在兩道深壕之間的空地上亡命狂奔。
李乙醜的右手高高舉起,卻一時沒有落下,他還在等待最佳的獵殺機會。
眼睜睜的看著清軍的先導部分跳進第二道拒兵壕,片刻之後就又爬了上來,已經有少數清軍越過了第二道深溝,吶喊著又前進了二三十步。
高舉的右手猛然一落,憋在胸中的吶喊頃刻間爆發出來:「開炮!」
尖銳的銅哨聲頓時響起,呈稜形排列的火炮陣地上,張三哥手裡的小紅旗頓時落下:「開炮」!
司炮手猛的拽東炮繩,炮口噴出一蓬煙霧,地面似乎劇烈的震顫了一下,幾十門火炮的轟鳴響徹整個戰場。
淮揚民練的小火炮射程非常一般,但這終究是火炮,比弓箭要遠的多。
第一道拒兵壕外側瞬間騰起幾十道煙柱,每一個落點周圍的泥土都被炸的飛濺起來。這種小火炮幾乎完全抄襲相對落後的佛朗機,自然無法和紅衣大炮的威力相提並論,但是對於密集衝鋒的步兵而言,依舊具有恐怖的殺傷力。
在大炮面前,披甲還是不披甲已變得毫無意義。
一輪齊射之後,就是散亂的自由射擊了。因為目標早已經標注好了,只要反覆裝填不斷開炮就可以了。
能夠轟殺多少敵人並不怎麼重要,能多轟死幾個當然最好,一個都打不中也無所謂,重要的是打斷敵人的前後連接。
利用密集的炮擊切斷敵前後兩部,就算清軍越過了拒兵壕,也只是少量兵力。
清軍顯然也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已經把督戰隊擺到了前沿,一旦發現調頭後撤的士兵,督戰隊手裡的黑刀馬上就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兩軍對壘有進無退」。
喝罵聲中,接連砍翻了十幾個後退的士兵,真韃子督戰隊的威逼之下,漢軍不得不再次調頭,硬著頭皮穿過被火炮轟的坑坑窪窪的死亡地帶,跳進深深的絕兵壕當中……
「嗡嗡」的弦動聲讓人魂飛魄散,接連越過兩道拒兵壕之後,漢軍旗已經跑的氣喘吁吁,正在前後不接之時,迎面就撞上了淮揚民兵的鋼弩。
清軍的弓箭手還是兩道拒兵壕之後,失去了密集的箭雨壓制,又沒有成隊的刀牌手掩護,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嗖」「嗖」聲中,透甲錐輕易射穿軀體,慘叫聲此起彼伏。硬生生挺過鋼弩的五次攢射,完全就是不可想像的,好不容易等到挨到一個間隙,如同負傷的野獸一般衝了上來。
清軍和淮揚民練之間只隔著一道拒兵壕,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對方指揮旗上字跡了。
這是交戰以來雙方最接近的一次,也是清軍沖的最遠的一次。只要衝不過去,無論有了斬下敵人的首級,就可以衝散淮揚民練的弓弩隊。然後結陣自保,拚命周旋,等待後面步兵主力的到來,只要能活到那個時候,每人賞銀兩錠,破城之後所得之金銀錢帛和貌美的女奴,都可以優先佔有。
巨大的賞格和破城之後大肆搶掠的誘惑,讓這些已經殘破的清兵怪叫著跳下了第三道拒兵壕。
孫立柱是水生大哥的兒子,十幾歲的年紀,聽到頭頂上紛亂的腳步聲,緊張的瞪大了眼睛,捏緊了手中的鐵槍。
自從水聲大哥死在東平之後,大家對年輕的孫立柱頗多照拂,在週六斤的二營裡做了一名旗長,管著十來個戰兵,算是個正九品,好歹也是個官,也算對得起英勇戰死的水生大哥了。
當第一撥清兵猛然躍下拒兵壕之時,孫立柱的鐵槍猛然刺出。
作為先鋒的漢軍旗都是重金懸賞的敢死之士,全都披了雙層的重鎧,普通的劈砍傷害幾乎完全無效。就算是鐵槍攢刺這樣的點性傷害的效果也降低了很多,雖然同樣會受傷,卻不足以之名,依舊保持著大部分的戰鬥力。
因為雙層鎧甲的防禦力,鐵槍的突刺變成了斜挑,好像是撐起敵人的身體,雖然把清兵重重的摔在坑壁上,卻沒有見血。
那個清兵怪叫著翻身而起,拎著刀子朝著孫立柱胡亂劈砍。
站在密集的槍陣中反覆突刺是孫立柱的強項,在狹小的拒兵壕當中和清兵肉搏絕非他所長,鐵槍的長度根本不適合在狹小之地施展,眨眼之間就已險象環生。
旁邊的週六斤好像一頭兇猛的野山豬,咆哮著猛然揮出手裡的佩刀。
佩刀本就沒有多少份量,砍在清兵的鎧甲之上,如同擊中了堅韌的生牛皮,除了把千兵撞的往前栽了一下之外,很難說有什麼效果。
清兵臨陣經驗非常豐富,雖被孫立柱和週六斤前後夾擊,依舊死戰不退,還能順手反擊。
孫立柱瘋狂的大叫著,把大鐵槍當作燒火棍使喚,斜封橫推都不順手。眼看著週六斤周叔已經被清兵砍的見了血,馬上就急的眼珠子通紅,怒吼一聲丟掉鐵槍,猛然撲了上去,從側後保住了對方的腰身,死命的往前一推。
混戰當中,周臨近砍了兩刀,卻只有一刀看中了敵人的腰跨,飛起一腳猛踹!
地上的孫立柱終究年少力弱,既然被受傷的敵人壓在身下。手撕牙咬的過程當中,一把扯住對方皮盔的束帶子死命的拉扯,竟然硬生生的把皮帶子給扯斷了,露出烏青的腦袋和拖在腦後的金錢鼠尾小辮兒……
「嗷」的怪叫聲中,佩刀凌厲而下,惡狠狠的斬在烏青的頭皮上。
鮮血和腦漿傾瀉而出,血紅雪白的染了孫立柱滿臉,那個清兵已經徹底的軟了下去……
激烈的戰鬥還在進行,和週六斤、孫立柱這邊的情形幾乎完全相同,都是好幾個圍毆一人的狀況。只不過別人的戰鬥遠遠比這邊順利,也沒有那麼凶險,完全就一邊倒的屠殺。
因為已經隔斷了清軍的後續力量,又有鋼弩前期殺傷,能夠衝到這裡來的終究只是少數。在局部形成兵力上的優勢,以眾擊寡會顯得非常輕鬆。尤其敵人的體力早已極大損耗,以逸待勞的情況下,最多只用了一盞熱茶的功夫戰鬥就已經結束了。
拒兵壕當中橫七豎八的躺著一百多具屍體,鮮血浸潤在鬆軟的泥土當中,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
週六斤趴到拒兵壕邊緣,探出頭去看了看,遠處的那些清兵正調轉過頭,不顧一切的朝後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