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出現了很多反常的天象,正月裡彗星襲月,二月初京北地震,倒塌民房數千間,死傷數萬百姓。好不容易到了四月初,突然下了一場大雪。
春夏交替之時,京城突降鵝毛,把剛剛萌芽的秧苗凍死大半,方始在枝頭綻放的桃花杏花紛紛凋零。種種異常現象充滿了躁動和不祥的氣息。
持續數年的乾旱依舊蹂躪著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晉、陝、魯、豫、湖廣等七省的旱情尤其嚴重,池塘乾涸河水斷流,已經可以用赤地千里來形容了。持續的旱災終於催生出了蝗災,遮天蔽日的蝗群所過之處,不管是樹葉還是秸稈,所有能吃的東西全都被蝗蟲啃的乾乾淨淨。
天災往往會催生出更大的**,李自成在已在湖廣西北一帶縱橫奔突,稱順王。張獻忠攻克武昌,建立大西政權……
大明朝已經被各路造反的農民軍折騰的焦頭爛額有氣無力,如同嗅到腐屍味道的野狗一般,東北方向上的滿清再次集結人馬,擺出一副虎視眈眈隨時可能破關而入的姿態。
雖然滿清的八旗鐵騎屢屢破關大掠,但這一次卻和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
往常的年份,八旗兵總是會在馬肥弓勁的秋季入關,源源不斷的把搶掠來的大量財富和人口運回遼東,以「打草谷」的形式為滿洲八旗和蒙古各部儲備好過冬的物資。這一次卻是在春夏交替之時,就已經開始集結軍隊了。
以往的時候,八旗兵入關總是會習慣性的選擇大東口和喜峰口等地作為突破口,過了長城拗口之後在京師附近重新分兵,席捲京南、山東等地,甚至達到過江淮一帶。今年的八旗兵似乎看出了大明朝的外強中乾,已經懶得再採用那種重點突破的謹慎戰術,而是聯合了蒙古各部直接沿著長城一線擺開陣勢,大有橫掃平推之勢。
同時面對滿清和反賊的大明朝已到了風雨飄搖的境地,為了維持兩線作戰的能力,不得不一再增加遼餉和剿餉。天災加上**,活不下去的人們紛紛揭竿而起,把本就混亂的局面攪和成了一鍋粥。
饑民造反外患頻仍,不過是歷朝歷代都經歷過的事情。大明朝幅員萬里國祚綿長,又有聖天子在位,只要刷新鼎革,用不了多久就會剿滅反賊平定外患,這種盲目的樂觀依舊是絕大多數老百姓的真實想法。
李乙丑已經知道了大明朝的時日無多,時至今日,更是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大明根基動搖之時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震顫……
「蘇兄,看樣子八旗兵將要再次南下,你有什麼看法?以後的局勢會如何發展?」
「八旗兵南下,必然會再次削弱朝廷的實力,大明朝必將亡於流寇之手的結局是注定的,眼下的當務之急就是著力打造你的軍隊……」
「淮揚民練已有戰兵四千六百,輔兵四千餘。」
以李乙醜的官職和地位,擁有這麼多的兵力已經可以算是實力雄厚了,畢竟他只是一個五品的民練頭子而已。
雖說人數已經達到一定規模,但蘇子朋嚴重懷疑這些民兵的戰鬥力。
在蘇子朋的心目當中,沒有經歷過實戰檢驗,沒有在血和火的殘酷戰鬥淬煉出來的軍隊,根本就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軍隊。
強兵是打出來的,總是窩在軍營中訓練,鍛造不出天下無敵的隊伍。
「此次八旗兵會拿下到黃淮一代,甚至一度靠近淮揚,我建議你拉出隊伍去和八旗兵碰一碰,借這個機會用實戰鍛煉軍隊。」
雖說淮揚民練已經有過一次定遠之戰的戰鬥經歷,但那只是和一群烏合之眾交手而已,甚至沒有爆發激烈的衝突,雖然打了勝仗也起不到練兵的目的。
「在你的那個時代,滿洲八旗基本上可以算是戰鬥力最強悍的隊伍了,而且終究會成為你的生死大敵,早一點熟悉你的對手沒有壞處。」
雖說滿洲鐵騎強悍無敵的名聲早已經哄傳天下,甚至已經到了無人敢於面對的程度,但是李乙丑堅信擁有華麗裝備的淮揚民練是一支比滿洲鐵騎更加強悍的隊伍。
「蘇兄早就說過,淮揚民練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日後和八旗兵爭個高下,我也早就和真正的八旗兵較量一下了。不過……我沒錢了。」
雖然從揚州的錢莊、商號等處借貸了四十餘萬銀錢,看似是一個很大的數目,在李乙丑原本的估算當中,這些錢足夠支撐到明年開春。但是開支太多了!
軍隊本身就是一個吞金的怪獸,尤其是淮揚民練這種自籌自建的軍隊,每一眉銅板都要從李乙醜的腰包裡出,引起如同大河流水一般淌出去,那點錢根本就不夠用。
僅僅是維持目前的訓練強度,能夠支撐到十月份就已經算是非常樂觀的估計了。若是出征的話,所有的費用肯定會飆升,恐怕到不了八月份,淮揚民練就得斷炊!
「沒錢了?沒錢那就更應該打仗了。現在的你需要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勝利!」
「蘇兄的意思是要我去繳獲滿洲人的銀錢糧秣?」
「繳獲一切能繳獲的東西,不僅僅只是滿洲人。」
「蘇兄此言似乎別有深意啊。」
「各地有的是富戶官紳,他們盤剝來的錢糧放在倉庫裡,遲早會便宜了滿洲八旗,還不如收為己用……」
「蘇兄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兵荒馬亂的年代,「軍隊與民秋毫無犯」只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傳說,那麼多的錢糧,誰搶了就是誰的。左良玉、賀人龍等等大明將帥一直都在這麼幹,「官盜甚至於流寇」的說法絕不是空穴來風。
「大明朝的喪鐘已經隱約可聞,天下就的亡了,亂世當中,為了壯大自己一切手段都是合理的。」
「我懂了。」
「那我們就分頭準備吧。」
完全是受到了蘇子朋的影響,有時候李乙丑也會站在歷史的角度去看待大明朝的滅亡,甚至已經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接受這一點:從來就沒有不滅的帝國,從來就沒有不倒的王朝。江山易主王朝更替不過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就算是大明朝真的沒有了,也無需太過驚奇。
一想到蘇子朋說的「亡天下」「揚州十日」這些毛骨悚然的字眼兒,李乙丑就有種迫在眉睫的壓迫感,彷彿一隻螞蟻看到了衝向蟻穴的滾滾洪流。連三百多年以後的蘇子朋都對「揚州十日」念念不忘,作為揚州土著居民,李乙丑絕對無法接受「揚州十日」這個血海末日一般的景象。
練兵、瘋狂的練兵,盡一切可能為即將到來的潑天大禍做更多的準備。
自從蘇子朋給了那些關鍵的部件之後,銅胎炮的鑄造極其順利,已鑄成四十多門。連環鎖子甲早已裝備完畢,除了軍官之外,弩兵、炮手甚至一部分輔兵都穿上了亮閃閃的鎖子甲。
連輔兵都能裝備鎧甲,在當時絕對是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為了避免過於聳人聽聞,同時也是為了低調一點,李乙丑堅持要士卒把鎖子甲穿在淮揚民練制式布衣的裡邊。
十幾天以後,蘇子朋又給了一部分鱗甲的半成品,其實就是一包包打磨穿孔之後的鋼片兒。像以前那樣,讓心腹李初九偷偷摸摸的把這些鋼片兒轉運到城西鐵器廠。
鎖甲的製作非常簡單,只需要工匠連接一下即可。相對而言,鱗甲的製作過程就顯得繁瑣了很多。
首先要把所有的這些鋼片兒穿連起來,還要嵌掛在熟牛皮的內甲之上,雖然只是半身甲,也頗費工夫。
前期刻意囤積的皮革、桐油、生漆已經消耗一空,正在不顧一起的大肆收購……
因為主要的零部件都已經由蘇子朋利用後世的工業化生產搞定,只需要組裝一下就可以使用,所以生產速度很快。五月上旬,淮揚戰兵備甲超過五百具。按照當時的情形,這已經算是一支裝備相當豪華的軍隊了,但李乙丑和蘇子朋都對這樣的生產速度非常的不滿。
蘇子朋準備好的關鍵零件足夠製造五千具鱗甲,時至今日,真正裝備軍隊的才區區的十分之一,手工生產的速度慢的令人髮指。
為了盡快武裝軍隊,李乙丑不惜血本,給工匠們懸出花紅賞格:每生產一具甲,額外多給一緡的賞錢,生產量最高的工匠再賞十二兩的小元寶十個,次之賞九個,以此類推……
如果沒有婚喪嫁娶的大事,五緡銅錢就足夠一個四口的小康之家整年的日常開支。如此的花紅賞格簡直就是天價,足以讓任何一個工匠為之瘋狂。
不分晝夜拚命工作的工匠們已經把生產能力提升到了極限,依舊沒有達到讓蘇子朋滿意的地步。
五月中旬,八旗兵分兩個方向再次破關,等李乙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滿清八旗鐵騎進展速度最快的東路軍已經兵臨薊州城下。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八旗鐵騎的東路軍還會沿著前幾次的路線在通州稍做休整、補充,在京城附近大肆搶掠之後,留下一部分人馬作為牽制,繼續朝南席捲。
早在八旗兵破關之前,蘇子朋就已經把這一次滿清入關的詳細情報給了李乙丑:在何處集結,在哪裡分兵,每一股八旗兵的行軍路線是什麼樣子,具體的兵力部署甚至帶兵將領的名單都已經準備的細緻周詳,全都交給了李乙丑。
很快,崇禎皇帝的勤王大詔就傳到了揚州,李乙丑馬上響應,在第一時間喊出了帶兵勤王的高調。
監軍秀之治軍的本事雖然差勁的很,一腔熱血卻絕對不必懷疑,很快就寫出了一份勤王的上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