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大明皇帝詔:切朕聞兩淮之事,朝夕是心。揚州千戶李者,興民練解君憂,朕甚慰,為彰賞罰之明求才之心,特旨加三等義勇伯,領淮揚民練指揮,委以淮揚民練事,以堪大用。另,秀之、孫啟功監軍有方克敵有功,加翰林學士銜,領淮揚督軍職……欽此,大明崇禎十五年乙亥月丁卯日。」
用舒緩卻有不帶感情色彩的語氣宣罷了聖旨,隨旨前來的史可法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喜悅之色,語氣也略略的平和了一些:「謝恩領旨吧。」
揚州民練大大小小幾十個軍官趴在地上領旨謝恩。
史可法把聖旨交給秀之,用很欣賞的目光看著秀之,黝黑消瘦的臉上滿滿都是笑意:「你是崇禎十一年的進士吧?我是崇禎元年的……」
按照官場上不成的規矩,談論起這個就表明雙方的關係比較親近,尤其史可法還是東林領袖之一,能和秀之這樣的後起之秀攀交情,實在是給足了他的面子。
秀之當然不敢和史可法平輩論交,而是恭恭敬敬行禮:「學生師從懷德顧學,仰史督風儀久亦,今日得見尊顏,足慰平生……」
史可法師從左光斗,乃是東林巨擎,隱然已是領袖群論的士林泰斗,按照清流內部的輩分,秀之勉強可以算做是他的師侄。
二人不以官場上的職位相稱,而是按照士林的輩分而論,基本上就算是「家禮」了,所以顯得格外親近。
定遠一戰,以不足千數的民勇擊敗近萬流民,那份捷報經過層層價碼之後,再已經誇張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到了崇禎皇帝手中的時候,已經變成了「血戰旬日」「破賊五萬」「殺敵萬餘」「收復三城」的天大功勞。
誇大戰功本就是官場上的慣例,尤其難得的是,這次的勝利還是出自揚州民練。而揚州民練又是秀之等年輕一輩清流官員鼓搗起來的,雖然一開始的不被人看好,卻打了這麼大的一場勝仗,自然會被東林、復社等清流當作是「做實事」的樣板,反覆宣揚一再誇大。
當然,在所有的捷報當中,這次大捷的首功之人是秀之,次功是孫啟功,然後才掄得上李乙丑。
當除興辦民練的旨意,其實也不過是崇禎皇帝一時的心血來潮,並沒有太過重視。想不到卻有如此的收穫,崇禎皇帝的面子上也多了幾分光彩,愈發顯得「聖明」起來,馬上就動了要把民練進一步擴大的想法。
民練不用花費朝廷的銀子,還能平定地方,有這麼大的好處自然是要大辦特辦了,所以才特旨升了李乙醜的官職,讓他把淮揚民練的事情辦起來。
給秀之加的這個翰林學士銜,其實只是一個正五品,並不算很高,卻意義深遠。
按照大明朝約定俗成的慣例,翰林學士這個銜是進入中樞的捷徑。對於秀之而言,這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好兆頭。
至於說淮揚督軍這個實實在在的職務,反而沒有那麼重要了。因為他原本就是揚州民練的監軍,現在的揚州民練要升格成為淮揚民練,他的身份自然而然的也會水漲船高,其實還是個監軍的身份。
史可法本是漕運總督,這次卻被委以南京兵部尚書的職務,其實也是沾了李乙醜的光。身為清流領袖之一,年輕一輩的清流能做出這麼大的事情,著實讓整個士林增光不少,一改清流人士「務虛不務實」「好空談不做實事」的看法。正是因為清流「主導」下的揚州民練打了大勝仗,他才成為南京小朝廷的兵部尚書,其實這本身就帶著非常明顯的要大起民練的意思了。
讓史可法本人宣旨,更加強調了這一點。
「長江後浪推前浪,你們年輕一輩當用心做事,不可辜負朝廷洪恩。」
溫言勉勵了幾句之後,史可法終於轉過臉來,朝著李乙丑說道:「起於市井勤於王事,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李指揮當為天下人表率,需時時存臨淵履薄之心……」
在史可法的心目當中,李乙丑這種不是科舉出身的武官,終究不如秀之來的親近。雖然他的功勞不小,終究是鹽販子出身,就算是有些報效之心,最多也只能算是義勇而已,所以專門囑咐了幾句。
雖然史可法的言語中有些疏遠的味道,但李乙丑卻毫不在意。
民練本就是一個單獨的組織,連繫統都談不上,和方方面面的官員也沒有什麼關係,隨便他們怎麼說好了。在揚州民練剛剛成立的時候,史可法曾經有過一封書信,這是唯一的「關係」。
只不過因為三百多年以後的蘇子朋蘇兄弟對史可法相當的敬重,並且有過「浩然之氣」「忠烈之心」的超高評語,純粹是因為愛屋及烏的緣故,才對他多了幾分恭敬之意。
史可法微一擺手,身後的長隨馬上就捧出了一些銀錢布帛等物:「李指揮,現如今你也是開府建衙的方面大員了,整個淮揚的民練之事,都要操持起來。聖上憐你滿腔忠義之心,特從內庫調撥銀四百兩,錢四百緡,助你做招募民勇之資。後宮亦出絹十二匹,綾四匹,上等的精米二十石,我已一併於你帶來了。」
揚州民練本就是李乙丑掏自己腰包鼓搗起來的,現如今朝廷又要他擔負起淮揚地區民練的擔子,就算李乙丑真的有家財萬貫也負擔不起,所以當今聖上也「破費」了一下,拿出了幾百兩銀子和幾百緡錢,算是資助李乙丑了。
以九五至尊的身份,才拿出區區幾百兩銀錢,實在有些摳門的不像話了。奈何崇禎皇帝是真的很窮,就這點錢還是從牙縫裡摳出來的。至於那些絲絹布匹,更是周皇后代表整個後宮給李乙醜的獎賞。
花自己的銀子給朝廷辦事,在當今的社會風氣之下,李乙丑已經算是「滿腔血誠」之心了。天家表示一下,也是情理之中。
雖然皇帝和皇后他們兩口子資助的這點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意義卻極其重大。
象民練這樣的事情,地方上肯定一個銅板都不會出,朝廷又不會開賦稅來養這支隊伍,以前李乙丑還可以掏自己的腰包。現如今已經成了淮揚民練指揮使,說的勉強一點,也是算開府建衙的方面大員了,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所以崇禎皇帝才以私人的名義「贊助」一下,其實就是在樹立一個標桿兒。
連皇帝和皇后都出錢了,地方官吏當然得「意思意思」。
史可法笑道:「聖上出些錢財,一來是表彰你為國效力的血誠之心,再者……你去地方衙門化緣的時候,各司各衙總會出些錢的。」
淮揚一帶的地方官員可以不給李乙醜的面子,卻不能不給當今聖上的面子,連皇帝兩口子都出錢了,別人還能不出點麼?
「聖上憐我,縱是粉身碎骨,亦難報皇恩之萬一!」
聽了李乙丑信誓旦旦的慷慨陳詞,史可法只是微微一笑,勉勵了幾句之後,連安排好的宴席都沒有參加,就直接去了臨江門,坐船去往南京上任了。
剛剛被朝廷嘉獎,又以火箭的速度陞官之後,秀之和孫啟功二人滿是報效之心,拍著胸脯子對李乙丑保證,一定要弄幾十萬兩銀子過來。
一直以來,秀之和孫啟功二人都只是負責書面往來,練兵、籌錢等等這些最根本的要緊事務都插不上手,以至於這兩位監軍大人的存在感非常低,在李乙醜面前也有些抬不起頭來的感覺。
若說行書寫,、孫二人勝過李乙丑百倍都不止,隨隨便便就可以寫出花團錦簇的章。奈何寫章和管軍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事。在行伍當中,沒有真正的功勞或者是硬邦邦的貢獻,便是那些小兵也僅僅只是對兩位大人保持著面子上的尊重,其實並不太在意他們的命令。
秀之已經不止一次的對孫啟功提起過,所謂的監軍根本就發揮不出應有的作用,他們的命令也輕飄飄的沒有什麼份量,已經漸漸成為可有可無的擺設了,究其根本還沒有真正融入到民練這個集體當中。
堂堂的監軍大人,什麼忙都幫不上,還屢屢加官進爵,完完全全就沾了李乙醜的光,甚至很多人都在暗地裡說他倆是打秋風的,就是想硬氣也硬氣不起來。
這一次有了當今聖上的那幾百兩銀子,就算是拿到「尚方寶劍」了,大可以理直氣壯的到各司各衙去化緣。
只要能拿回足夠多的銀子,也算是對民練之事有了實實在在的幫助,以後就可以在李乙醜面前挺直腰桿了,在軍務上也就有了更多的發言權……
「揚州富庶甲天下,釐金、鹽務、漕運、稅負這些衙門富的流油,銀子如同大河淌水一般,如今咱們民練為國效力護一方平安,各司各衙都得出點銀子。」
「鹽商、漕運碼頭也是富可敵國,你我二人捨了讀書人的臉面求到這些富戶的門上,怎麼也得弄幾十萬兩銀子出來吧?」
「能弄三幾十萬兩那自然是最好,哪怕是只有十萬兩,也可以湊合了。到時候你我二人也算是對民練有了實打實的貢獻,再不會有人說你我是聾子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