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躡手躡腳的下了小樓,分開將那人堵在茅棚裡,正好看到李寶正在從一隻木箱裡一把一把的抓出銅錢來。周平低咳了一聲,道:「李寶兄弟!」
那漢子聞聲一顫,猛地轉過身來,作勢欲撲,臉上滿是驚惶之色,正是李寶。周平早有準備的後退了一步,攤開雙手笑道:「李兄,我們並無惡意,方才人群裡那聲『快跑』便是我兄弟喊的,打傷官兵的石塊也是他投的!」
李寶看了看周平和落後四五步的薛良玉,臉色漸漸平靜了下來,他朝兩人唱了個肥喏,道:「多謝二位義士相救,他日李寶定會相報!」
「這種話就不必說了!」周平擺了擺手:「我那兄弟出手,也是不願讓兄弟這樣一條好漢落到小人手中受人折辱。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我換個地方說話可好?」
「也好!」李寶闖了大禍,只覺得隨處都是危險,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出東京城去。於是三人取了東西,穿過數條街道,尋了個偏僻的地處,在一個賣湯餅(麵條)的挑擔要了三碗湯餅,坐了下來。
李寶稀里嘩啦的就吃了一碗,顯然是餓的緊了,周平又讓販子盛了一碗過來,李寶這次才吃的慢了些,他抬頭看了看周平、薛良玉兩人,臉色微微一紅,低聲道:「在下是個大肚漢,讓二位見笑了。」
「兄台一身鐵打的筋骨,自然吃的多些!」周平笑了笑,問道:「只是不知李兄下一步有何打算?」
李寶歎了口氣,臉上浮起一片陰雲來:「闖了這番禍事,這東京是肯定呆不下去了,只有先回老家避上幾年風頭。」
「李兄,依在下所見,回鄉這條路還是莫要走的好!」周平笑道。
「兄台為何這般說?」
「李兄,你可知道今晚你殺的是何人?」
「好像是個什麼金人的使節!」李寶疑惑的答道。
「不錯,朝廷正要與金人聯盟,使節被殺這是何等大事,我聽說李兄曾經在殿前司當差,官府定然知道你的家鄉?你若是回去,只怕正好被逮個正著!」
「這,這可如何是好!」李寶頓時傻了眼,在古代社會,除了極少數大城市,絕大部分地方對於陌生人都是很不友好的,而且李寶現在身上就只有幾百文錢,恐怕連路上的飯錢都不夠。
「你若是不嫌棄,便在我主人府中暫時避避風頭,等風頭過了,你若是不嫌棄便在我家鄉暫居如何?」周平說到這裡,目光掃過一旁的薛良玉,薛良玉一愣神,趕忙接口道:「不錯,像李寶哥這樣的壯士,爹爹定然是十分喜歡的!」
李寶看了看周平與薛良玉,眼角不禁一熱,斂衽下拜道:「救命大恩,無以言謝,他日若有機會,自當粉身相報!」
周平趕忙扶起李寶:「見人於困厄之中自當攘臂相救,李兄何必如此,這裡人多眼雜,我們還是趕快離去的好!」於是周平掏錢會了鈔,找了家當衣鋪子,賣了件四五成新的舊袍子;在路旁賣了兩包炒栗子、一壺酒、一包羊肉。讓李寶換上舊袍子,在臉上又抹了些污泥,打扮得如同尋常苦力一般。
三人回到韓府偏門,周平上前敲了幾下門,半響之後門後傳來一個粗魯的聲音:「又是哪個浪蕩鬼,在外面混到這麼晚,待會我定要向管家稟告!」
「韓叔見諒!」門剛開一條縫,周平便向開門的那個老漢唱了個肥喏,順手將手裡的酒和吃食遞了過去:「這點宵夜是孝敬您的!」
那老漢接過紙包,聞到酒香肉香栗子香,臉上的神情立即變得和緩了起來,他開了半扇門,道:「算了,你們兩個都是頭一遭來這花花世界,也難免出去見識下,不過下次可莫要這麼晚了,讓管家遇到我也幫不了你!」
「多謝韓叔,路上遇到一個同鄉,一起多聊了幾句!」周平一邊說話,一邊進得門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老漢的視線,右手在背後做了個進來的手勢。身後的李寶看得清楚,躡手躡腳的鑽了進來,看門老漢的注意力都在酒食上,也沒在意一共進來了幾個人。於是周平便將李寶安排在自己與薛良玉的房間裡,囑咐其莫要到處亂跑不提。
「阿平,你不會就打算讓他住在我們這兒吧?」薛良玉將周平扯出屋外,低聲問道。
「不用擔心,我早就想好了!」周平看了看四下無人:「再過四五天就是年底除夕了,這東京城與咱們那小地方不同,天子要與萬民同樂,城中金吾不禁,那時進出城門的人多的要命,我們和李寶可以隨意混出城去!」
「那又有什麼用?他是通緝的要犯,還能跑到哪裡去?」
「與我們一同回安陽去即可!」周平笑了笑:「你忘了那金人使節,朝廷是要和金人聯盟攻遼了,韓相公這趟遼國是去不成了,我估計再過幾天他就要讓我倆返鄉了!」
「當真?」薛良玉瞪大了眼睛,驚訝的看著面前的周平,如果說方才周平的判斷理由還能夠被他理解的話,現在對方口中說的什麼「金人使節」、「聯盟攻遼」那就完全超出了這個十七歲少年的理解範圍了,他有些懷疑但又不敢不相信。周平看他的模樣,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過兩天就有結果了,就算猜錯了,最多你我寫封信給你爹,讓他收留李寶便是!」
「對,對!」薛良玉點了點頭:「若是能讓他調教一下莊丁們就好了!」
第二天上午的巳牌時分,身為秘書丞、直昭文館掌起居舍人事的韓肖胄受到急宣,讓他入宮去等候陛見。對於像他這樣的人來說,是一個尷尬的時光。正午的時間還沒有到,還可以說是上午,對於絕大部分東京人來說,他們已經完成了半天的工作,已經吃了一些東西,準備下午的工作了。但是對於上層社會來說,這還是躺在床上做著美夢的慢慢長夜的一部分了,要再過個把時辰,他們才會懶洋洋的從軟綿綿的臥榻上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打扮,準備接下來的飲宴與遊樂。對於他們來說,天上的太陽與黑夜不會對他們有什麼妨礙,厚實的帷幔可以遮擋清晨的陽光,明亮的燭火和燈籠可以代替陽光,對於他們來說,白天或者黑夜、早或者晚都是沒有關係的。
韓肖胄自然也是這個上層社會的一份子,為了給聖人保持一個好印象,他在出發前細心的整理了自己整齊的鬍鬚,甚至還在自己的臉上淡淡的抹了一點腮紅——這樣可以掩蓋昨晚直至深夜的歡宴所帶來的蒼白臉色。當今天子是一個藝術家,他時常用一個藝術家的眼光來審視自己的臣子們,而對於符合這種眼光的臣子,他一向是不吝嗇給予寵愛的。作為中書省的一員,韓肖胄所在的起居院雖然還不及替天子起草詔書的知制誥的清貴,但也是極為要緊的了,但無論是從他的家世與出身,韓肖胄的仕途還遠遠未到盡頭,他一直在等待著機會,好在權力的階梯上更進一步。這次宣見是一個機會嗎?帶著這個疑問,韓肖胄興奮的進入內廷。
「韓左史(掌起居事的古稱)請這邊稍待,殿內還有旁人!」當值的小內監一邊用貓一般的敏捷替韓肖胄挑起了珠簾,一邊壓低聲音說,在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個狹小的耳殿,殿內的擺設十分樸素,除了一張椅子,便只有一隻鎏金獸首香爐,一股濃郁的香氣從爐口留出,瀰漫在耳殿之內,使得裡面充滿了一股讓人愉快的氣息。韓肖胄向不遠處看去,經過對面的過道就是天子平日裡接見近臣的睿思殿了。除了過道口站著的兩名侍女外,便再無一人,顯得格外空闊。
「敢問那邊是何人?」韓肖胄壓低聲音,輕輕的指了指睿思殿,那位小內監彷彿根本沒有聽見韓肖胄的問話,只是站在那裡不動,幾分鐘後,韓肖胄感覺到對方用一根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寫起字來,他用眼角的餘光掃去。
「高?」韓肖胄的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
睿思殿內,官家隨隨便便的帶著一頂東坡巾,明黃色的便袍上披著一件絲帛的半肩,在近臣面前,他經常作這樣一種士大夫中十分流行的打扮,彷彿是在告訴別人,站在這裡的並非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位行為高雅、學識淵博的士大夫。只見他捻起鼠毫玉管筆,在面前的宣紙上凝神書寫著些什麼。在書案的對面,當今殿帥、掌管三衙的太尉,實際上當時的北宋最高軍事指揮官高俅正微弓著身體,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入定了一般。
終於,趙佶發出了一聲滿意的歎息,將手中的鼠毫玉管筆放在筆格上。顯然,他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這時他彷彿才看到面前的高俅,笑道:「哎呀,我方才入了神,來,你也是武官第一了,坐下說話,坐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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