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無處告別。()等你。重華。
琉刖抿著嘴角望著他。像是想說什麼。終究無言而去。時光可以抹平痛楚。也可以沖淡熱情。這些天來朝朝暮暮陪著琴重華。可他對他卻始終冷冷漠漠。換做誰心裡都不會好受。琉刖此時也非欲擒故縱了。他只是有些失落。可世間之事就是這般湊巧。在他騎著馬緩緩的走在天空下時。卻與一個人迎面相逢。
或者說狹路相逢更合適。他勒下馬韁。冷冷道「你來了。」
「你走了。」
「呵呵。」
這就是他們之間短暫的不能再短暫的對話。於此時此刻。仇恨對於素骨來說似乎已不再重要。他只想了卻。每個人都在說。要了斷。卻越了越亂。
片刻之後。他們繼續向著相反的方向前行。走開一段距離後。琉刖忽然調轉馬頭朝他喊道「如煙。你若是還有何不甘。可以衝我來。我在宮中等你。」
如煙……素骨停下腳步。沒有轉身。「這本就是我的名字。對麼。」
琉刖沒有回答。策馬而去。馬蹄聲漸行漸遠。就像往事一般再也追不回。
在看到他的一剎那。嵐風和凌玄並沒有驚訝。其餘的弟子不知其中狀況。幾分難以置信。嵐風像從前那樣拍了拍他的肩「小師弟。今天打扮的很風騷麼。」
素骨笑了笑。「那是自然。」
他穿了件銀灰暗繡的雲裳。與他眼睛的顏色很相襯。
「師父在書房。」嵐風道。
「嗯。」素骨沒再多言。徑直朝桃林那邊走去。
嵐風望著他的背影沉沉的歎了口氣。自語道「小師弟。你可要信守諾言。」
或許這是一生中最後這麼叫這個孩子了。曾經的憤怒與怨恨在繁華過後的寂落中變淡。他沒有跟過去。心緒也同夜空般逐漸暗淡。
在門邊幾步外。素骨站住。靜靜的看著。師父還是老樣子。坐在書案後。微微低著頭。青絲垂落。染滿肩頭。只是他沒再翻看書卷。而是在望著手中的一枚手鏈。送出去的。又還了回來。然後。他笑了笑。輕輕淺淺。一如昨天。
「師父。」素骨靜然的喚道。
琴重華的眸底一抹錯失。從思緒中抬起頭。「骨兒。」
「是徒兒。我。來給師父請安。」所有的話語都仿若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他走進書房。一撩衣袂跪在地上。「徒兒來遲了。有事耽擱。還請師父恕罪。」
那一秒。琴重華深邃如夜的眼中掠過一縷泫色。隨即不見。盡量平靜著聲音道「骨兒起來。為師並沒有怪罪於你。」
素骨抬起眼睛。視線中是他下頜上方那抹永遠都不會改變似的笑意。緩緩站起身道「師父還想與徒兒醉酒麼。」
「好。」琴重華輕聲道。「為師很想。」
素骨笑了笑。「徒兒願意陪師父一醉方休。」
如果前塵能被這樣覆蓋。該有多好。依舊是那片桃林。可桃花兒卻早已謝了。
還是那棵樹下。那天他喝醉了。倚在師父的懷裡睡著了。桃花紛紛落下。多希望。這一覺醒來就是地老天荒。
「師父。請。」素骨舉起一罈酒。仰著脖子就灌了下去。師父仍是靠在樹幹上。一條腿彎起。胳膊搭在膝蓋上。「骨兒喝得這般快。就不怕醉了麼。」
「但求一醉。」素骨跪坐在師父跟前。「醉了好。醉了就什麼都忘了。」
師父笑了。一抹苦澀。「可。骨兒都記得。不是麼。」
「師父。該你了。」
師父噙著笑意喝下清酒。「為師干了。」
「徒兒也干。」
夜空中瀰散著淡淡的桃花酒香。素骨漸漸的醉意朦朧。蒼白的臉頰泛起淡淡桃紅。他擦了擦嘴角「師父。我今天是來看你的。」
「為師知道。」
「是。最後一次來看你的。」
師父靜默了下。「為師也知道。」
「師父。我對不起你。可我不想解釋了。因為時至今日說什麼都沒有意思了。」素骨苦澀的勾了勾嘴角。由跪坐變為跪著。「師父你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到了現在才知道。不過已經晚了。」
「只要骨兒願意。就不晚。」
「不。師父。晚了。」素骨點了點頭。看著他的眼睛。「師父。對不起。徒兒不再願意。」
師父慢慢的垂下眼簾。修長的睫毛輕輕眨動。「這樣。也好。」
「可。徒兒不想欠師父的。」素骨收回目光。望著某個虛空之處。「徒兒欠師父的太多太多。怕是這輩子都還不完了。我的命數如此。怨不得別人。可卻連累了師父你。」頓了下。「重華。你原本可以很快樂。過得很好。卻因為我……鑄成了一生都無法抹去的傷。我又怎會不知。這一切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說著。他望向琴重華。「師父。徒兒想你能忘記。忘了所有的曾經。今時今日。我來這。就是想讓一切回到最初。」說完。他點頭笑了笑。「就當那一年你從沒救過一個孩子。從沒將眼睛換給他。好麼。重華。」
語落。幽暗中忽然掠過一道銀光。疾風般朝著那雙灰濛濛的眼睛刺去。
「骨兒。」琴重華一直在靜靜的聽他說話。沉浸在難以自拔的情緒中。就在他的指尖碰到那枚銀針時。鮮血已經從素骨的眼眶裡直流而下。
「重華。我把它們還給你。忘了我。和那個孩子。永遠。」素骨緊緊握著那枚針。手指顫抖。「我也忘了。什麼都忘了。只記得那天我從崑崙山巔跌落。一個漂亮的人救了我。他好美。美到勝過世間萬物。他要收我做徒弟。我好開心……」
眼淚順著琴重華的眼角落下。「我也好開心。」
「那就永遠讓我們留在那一天那一刻。好麼。」
「好……」他握住素骨的手。「好。」
「師父。徒兒要走了。」素骨微微點頭。殷紅一滴滴落在地面。「來世。我們還會見面。我們會很幸福的。」說著。他一笑。「我會在橋頭等你來。師父。重華。」
「那……就好好等著我。」琴重華已經說不下去。一抹墨紅的血色從素骨的嘴角流出。一個人若全心赴死。是任誰也無法阻攔。桃花酒與曼陀羅。融合成世間劇毒。而這一刻。素骨卻飲之如甘泉。
當嵐風他們來時。素骨的屍體早已冰冷。師父抱著他。面容平靜。就像他只是睡著了。
嵐風緩緩的低下頭。凌玄上前輕聲的道「師父。他。小師弟……已經不在了。」
師父彷彿沒聽到他說話。只是將死去的少年摟在懷中。讓他毫無血色的臉頰貼著自己的胸膛。然後微微低著頭。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他的髮絲上。好像這樣那個孩子就不會冷了。
「師父。素骨已經死了。」嵐風低聲的道「葬了吧。」
沒人敢上前抬走素骨的屍體。所有的弟子都靜默的站在一旁。
師父就那麼抱著素骨。直到黑夜過去。黎明破曉。嵐風終於看不下去。走到師父身邊俯身晃了晃他的肩「師父。」
「別動。」師父的聲音輕然寂落。「別吵醒了骨兒。」
「師父他已經死了。徒弟也知道您很悲傷。可死者已矣。」
「你們都去吧。」師父終於抬起眼眸看了看他們一眾。「為師再陪骨兒坐一會兒。」
……嵐風搖頭歎息。將凌玄扯到一邊小聲道「要不。我們先把素骨的屍體凍在後山石洞再作打算。」「打算什麼。再打算他還能活過來麼。」凌玄抹了他一眼。「越是這樣師父越傷心沒頭。還是長痛不如短痛的好。」
「可師父他不撒手啊。」
「他現在是一時間無法接受。再等等。」
「還一時。都一晚上了。」
「那你說怎麼辦。」凌玄忽然抬高聲音。十分的煩躁。「你敢過去把他從師父手裡搶出來麼。」
「我不敢……」
「咱們都先離開。讓師父平靜一下。我們在這站著。他更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