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風沒有看他。()自顧自的道「那一年。有兩個人約定共謀江山。當時社稷飄搖。皇帝病重。命不久矣。便立大皇子為儲君。可有一雙眼睛卻暗中盯上了這萬人之上的皇位。那個人現在就站在你面前。他與同夥商定滅了長兄全家。一個不留。但他的合夥人卻在最後一刻心軟了。救下了大皇子的子嗣。那個孩子就是你。可你可有想過。與半壁江山相比。你的命真的那麼值錢麼。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救你。我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為了我一生的榮華富貴。可那個人卻僅憑一面之緣就放棄了所有。為此他深深糾葛了十年。不是為沒有得到江山。而是為曾經犯下的過錯。他是個善良的人。我不是。琉刖更不是。我們都不會為此懺悔半分。他救了你。可你的叔叔不同意你活下來。是這樣吧。琉刖。」
「呵。明知故問。」琉刖接著道「重華就是太傻。我當年就跟他說過。若是不殺了那個孩子。早晚有一天他會復仇。都被我說中了。不過他向來不聽我的。素骨。為了能留下你這個活口。重華當著我的面刺瞎了你的眼睛。」
素骨一怔。這些他都沒有憶起。
「然後。他問我。這下總可以了吧。我還能說什麼。只好點頭。你就是這麼保住小命的。後來。你又看見了。那是重華把他自己的眼睛換給了你。你現在總該明白為何你的眼睛是灰色的了吧。他耗去了大半功力讓你重見光明。也為了讓自己能繼續看到。才練了瞳術。可瞳術並不持久。十年後。他再一次面對萬物失色。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是。我們是罪人。可你也逃不掉。」
素骨徹底愣在那。「你說什麼。你說我的眼睛是師父的。」
「你還配叫他這兩個字麼。」嵐風冷冷一笑。「這就是故事的全部。我講了上半部。琉刖告訴你下半部。現在完美了。」頓了下。「素骨。這世間你再尋不到第二人會對你如此。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素骨久久的失神。灰濛的眼中寫滿絕望的空茫。
血海深仇。一往情深。
他驀然又笑了。帶著濃濃的瘋癲。「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
「為了讓你不再出現在師父面前。哪怕只是一剎那。一眼。」
「哦。」素骨望著嵐風。他的背後是沉落的蒼穹。「那如果是此生最後一眼呢。」
嵐風沒有言語。琉刖挑了挑眉梢。「可以。」
「嗯。」素骨閉上眼睛。往事如夢境一般從腦際呼嘯飄遠。
「最後。」嵐風道了句。「最後的最後。」
說罷。他與琉刖兩個人便走了。留下一地殘局。幽暗的房間內。兩行血淚順著少年的眼角輕然滾落。滴在手背上。湮沒於夜色中。
看不穿是你嘴角的淺笑。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一陣風。一場夢。愛如生命般莫測。看桃花開出怎樣的結果。
回去的路上。嵐風與琉刖都很沉默。說實話。雖然目的達到了。可彼此的心裡不是那麼好受的。長痛不如短痛。凡事總要有一個結果。一直到行至夜梵宮門口。嵐風才問了句「你還真打算留下來。」
「是啊。」琉刖不以為然。「重華現在十分。也最需要我。」
……
子畫足足在寢宮裡忙乎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黃昏才出來。也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外門圍滿了人。不過他們都沒有如何焦慮。因為岑子畫的醫術堪稱名揚天下。見他出來了。琉刖朝宮廷侍衛擺擺手「抬進去。」
子畫的目光對上琉刖的一瞬間。愣了下。表情有點怪怪的。隨即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凌玄招待子畫去歇息。嵐風也打了個哈氣道「琉刖。交給你了。」
話說九五至尊在這也是一點架子都沒了。琉刖點頭笑道「放心。」
他幾乎將整座皇城的上好補品都運來了。血燕珍珠等自不待言。還有一堆在市面上根本見不到。聞所未聞的東西。然後。他就滿懷著喜悅的心情大踏步的走了進去。現如今再沒人橫檔豎攔的了。
琴重華也被折騰得半死。就是武功再如何高深。也架不住這麼翻來覆去的。更何況那個孩子對他損傷很大。此時他正倚在床上閉目養神。胸膛纏著白色紗布。一層層散發出草藥的清香。身穿一件繡著暗紋的黑緞雲裳。墨發旖旎鋪陳在榻上。他聽到有人進來。並未睜眼。「你怎麼還不走。」
「我沒打算走啊。」琉刖端著一碗血燕走到床邊。「老婆。請用膳。」
真是氣得人咬牙切齒又無計可施。琴重華冷冷道「不餓。」
「那我先放那。你餓了再吃。」
琴重華懶得搭理他。乾脆轉了過去。時間於此刻失去意義。因為琉刖根本沒動地方。就坐在床頭的椅子上靜等。一邊等還一邊自言自語「話說現在朝中也沒什麼大事。我可以在此多留一段時日。」
「琉刖。」琴重華驀然坐起來。怒目含霜。旋即那雙修長的眼睛眨了眨。又眨眨。「你。你穿的這是什麼。」
「不好麼。我以為甚為合適。」琉刖說著低頭扯了扯衣襟。「這是我為伺候老婆你特意準備的。」頓了下。他壓低聲音「老婆。你現在是非常關鍵的時期。」
「你。給本宮。滾出去。」
「別生氣。你現在不能動氣。我都問過御醫了。」
「好……好。」琴重華深吸口氣。徹底頹然的道「若要我不生氣。你走了便是。」
「我不能走。我要做一個合格的好夫君。」
「琉刖。你是活膩了吧。」
「老婆。你就別再推拒了。你我現在不僅有了事實。連結晶都有了。還羞澀什麼。」
「你是我平生所見。最無羞恥之人。」
「沒事老婆你隨便說。只要你高興。」琉刖全當耳旁風。端過碗道「趁還沒涼老婆你快喝了吧。這個東西很補的。」
琴重華袖子中的手攥得緊緊的。骨節都泛白了。「是不是我打碎了這碗。你還有下一碗。」
「老婆。你果然懂我。」
……
最後。琴先生妥協了。將那碗血燕喝了個乾乾淨淨。眼看著琉刖端著空碗出去。總算鬆了口氣。背後的傷口還隱隱作痛。提醒著他曾經。骨兒。他又不自覺的輕聲念出這個名字。你原諒我了麼。世事難兩全。不負如來不負卿。
就在他暗自惆悵時。琉刖的身影再度閃了進來。這次手中換成了一小碟糕點。
「老婆。你吃點這個。這是江南那邊的諸侯敬貢給我的。味道很不錯。清涼爽口。又不甜膩。」說罷。他拿起一塊遞到重華的嘴邊。琉刖跟他說話時。一概省去了本王。朕等字眼。真可謂禮賢下士。
「我不吃。」琴重華瞪著他。「你還有完沒完。」
「你把這個吃了。我就出去。」
「你方才也是這麼說的。」琴重華怒了。據理力爭「你方才說你把這個喝了。我就出去。出去了又能如何。你又回來了。」
「噗……呵呵。」琉刖忍不住笑了。「你吃了。我出去就暫時不回來了。」
「暫時。好一個暫時。」琴重華冷颼颼的。「若是你從這刻起就滾回皇宮。我就吃掉它。」
「其實。我滾回去。也可以再回來的。」琉刖索性自己吃了口。「真真好滋味。」
「那你就自我陶醉好了。」琴重華說著登上雲靴。「恕不奉陪。」
「老婆。你去哪。你不能隨便走動。」琉刖放下碟子就追了上去。死活攔住人家道「你現在是坐月子……」見重華一雙鳳目都快瞪出來了。連忙改口「坐日子。日子。老婆你是男人。」
「滾。」琴重華一把推開他。拂袖而去。憤怒至極的氣場可謂余蘊繞樑。琉刖戳在原地。出了片刻神。就笑了。
還真是倔強。這麼多年。一點沒變。如今都當爹了。還如此任性。
這大概就是他對琴重華的終極評價。透著無奈。也透著寵溺。
不過他有大把的時光可以哄他。直到他真的接受自己。直到那一天。
一切都可以因為時間而改變。所有銘心刻骨的。最後也會灰飛煙滅。這是嵐風希望看到的。在這點上。他與琉刖不同。琉刖是希望素骨徹徹底底的消失。懷著不同的心情。他們都在默默的等待著那個少年。
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留不住。
琴重華的傷勢好了大半。雖動及元氣。卻也沒了大礙。那日傍晚。他對著一邊煮茶的琉刖道「你該回去了。陛下。」
琉刖一愣。端著茶壺的手微微晃了下。「不著急。」
琴重華靜默了半晌。「回去看看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琉刖一笑。轉眼看向他。「重華。為什麼是那個。」
窗外傍晚的天空曠遠岑寂。那雙修長漆黑的眼眸輕輕眨了眨。沒有言語。「走吧。」
重華的聲音帶著深深的落寞。仿若已放空世間所有。
「他會來看你。」琉刖忽然道了句。
「嗯。」重華看向他。「你怎麼知道。」
「何必問那麼多。」琉刖的聲音也沉了下去。「你不是很想見他麼。」
「或許。」琴重華輕輕道。
接下來兩個人都陷入靜默。後來。琉刖轉身出去了。那人也並沒有叫住他。須臾。他換了自己的衣裳回來。「重華。我先走了。」
「好。」重華微微點頭。目光仍舊落在蒼穹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