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分析的有理,朱逢春想著趙家和族老們把他當傻子,心火也起來了,「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怒氣沖沖地說道:「我這裡正的位置坐的正舒服,可沒想過要下來,他們把我當傻子看,那就別怪我不給他們情面!」
陳氏「啪」地給了朱逢春一下,「老頭子,這麼多年了,你這一扇風就上火的毛病怎麼就不改改。你也不想想,那趙家是誰,那些族老們又都是誰,別到時候不是你不給人家情面,反倒是人家不給你情面!」
陳氏雌威猶在,朱逢春頓時蔫了,嘟囔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成的,那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
陳氏「嘿嘿」笑了,道:「趙家勢大,衛家有善名,你呀夾在中間不好過,一上火這不就病了。明個開始,你就呆在家裡裝病,趙家不是急著想要衛家那屋子嘛,那就由著趙家和族老們讓他們自個上衛家折騰去。等折騰的差不多了,你再看那時情形如何再決定到底幫哪家也不遲。」
朱逢春心服口服,一個一個「好老伴」地叫著陳氏,伺候著陳氏睡下,這才吹熄了油燈躺下安歇。
那頭裡正夫妻倆談完心商量好躺下安歇了,卻把這頭聽牆根的衛家姐弟倆恨得直咬牙根。
衛顯見頭頂上的窗戶不亮了,直起身抬腳就要去踹裡正家的外牆,衛初音連忙一把拉住了衛顯,打著手勢示意衛顯快走。
姐弟倆蒙頭摸黑往自家方向走了一段路後,衛顯才從懷裡掏出火石點亮了提在手上的火把,「姐,那個老貨實在可惡!」
陳氏給朱逢春出的主意,其實就是應了「坐山觀虎鬥」這句話。若是要究根問底,其實陳氏沒慫恿朱逢春幫著趙家來為難衛家,衛家姐弟就不能怪她反倒應該謝謝她。
可這可惡就可惡在,陳氏最後說的那句話,從兩不偏幫到後來就變成了見風使舵。
衛家勢弱,孤兒寡母家裡連個成年男子也沒有,雖然有衛晉德留下的恩德在,但衛晉德自個都已經過世了,老黃歷也換了好幾本,連裡正都不願意出頭幫忙,又還能指望誰?
單靠勢單力薄的衛家怎麼可能鬥得過那有錢有人的趙家呢,結果可想而知。
衛初音咬著牙心道,既然你們要做初一,那就別怪我做十五。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朱逢春、陳氏、趙家,還有那些族老們,咱們走著瞧!
天太黑了,停雨才沒多久,別說月亮了,天上連一顆星子也沒有,藉著手上舉著的火把的火光,衛顯側頭看向衛初音,見她半天不出聲,臉色也不太好看,衛顯小小的心不由有些慌了,「大姐,我們該怎麼辦?要不,去找朱家嬸娘和大叔幫忙?」
被衛顯的聲音驚醒,衛初音回過神來,看著衛顯明顯有些驚慌的臉色,沒有安慰反而認真地告誡道:「阿顯,你要記住,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指望別人是沒用的,萬事只有靠自己!」
朱大娘他們一家子倒都是好人,可家境也就比窮人好上那麼一丁點,顧好自己一家吃飽穿暖就不容易了,哪有能力來幫自家。
而且趙家既然都使了銀錢勾搭了村裡的族老,那就是對自家的屋子是勢在必得的,裡正又決定暫時不出頭,還不知他們狗急跳牆會使出什麼手段。
還是別連累了朱大娘他們家吧,衛初音在心裡搖著頭想道。
火光下,衛初音巴掌大的小臉上神色堅毅,不知不覺中衛顯的心也從不安到平靜,重重地點了點頭,大聲朝衛初音說道:「大姐,我知道了!」
「嗯!」衛初音抬手摸了摸衛顯的腦袋,「走,咱們回家去。待會兒娘要是問起來,就說是朱家嬸娘弄錯了,沒那麼回事,省得她一擔心晚上又睡不好,你可千萬別說漏嘴了!」
衛顯應了是,又問道:「大姐,裡正不幫咱們家,咱們怎麼對付趙家啊?」
「怕什麼,他們不要臉逼急了兔子還會咬人呢,你甭跟著操心,小心不長個。你明日還要早起上學,咱們走快些回家睡覺。」衛初音沒有多說,只是拉著弟弟快步朝家中方向走去。
衛顯被衛初音拉著,嘴裡不滿地嘟囔著,「大姐,我才比你矮半個頭,也不知到底是誰不長個!」
「誰不長個了,我明明比去年長高了些……」姐弟倆一路打鬧。
衛家,許娘子還沒睡,披了件衣裳靠在床頭,就著昏暗的光線有一針沒一針地做著手上的繡活,臉上有擔憂有難過,也不知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被院門開合的聲音驚醒,許娘子心道是女兒和兒子回來了,便掀開被子下了床,提著油燈走到門口迎接去了。
「娘,您怎麼起來了,晚上冷著呢,小心凍到了!」衛初音正忙著將火把熄滅,抬頭瞧見許娘子出來了,急忙轉頭朝衛顯說道:「阿顯,快扶娘回去躺著。」
剛到四月,又是連日陰雨,幾乎沒見過太陽,好不容易暖和起來的天氣,這幾日又冷了下去,特別是晚上,穿上薄棉衣還有些凍得慌。
「哎!」衛顯應了聲,彎腰飛快地將腳上套著的草鞋脫掉扔到一旁,上前扶著許娘子就往裡屋走。
許娘子的視線落在了那被衛顯扔在地上沾滿了黃泥的草鞋上,有些呆怔,立刻被衛顯扶過來帶著冰意的手掌給驚的回過了神。
被衛顯扶著轉了個身,視線又掃過了臉色凍得青白還在忙碌的衛初音,許娘子心中酸澀不已。
都怪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子還這麼弱,家裡的重活都落在了女兒的身上不說,這麼大點的小娘子,倒成了一家之主。現在出了事,連小兒子也跟著一起操心,反倒是她這個做娘的,只會躺在床上躲在家裡,眼睜睜看著兩個孩子為了家事奔波。
才多大點的孩子呀,若是在東京,像他倆一般大小的小姐、公子哪個不是養在深閨,被家人寵得千金玉貴的。想到這,許娘子第一次有些後悔當年的行徑,她和衛晉德是如願在了一起,只是可憐委屈了兩個孩子。
這般想著,許娘子的眼眶不由有些濕了,生怕孩子們見了她哭又要擔心,許娘子連眨了幾下眼睛,把就要洶湧而出的眼淚硬生生給憋了回去,又勉強收住臉上的悲容,許娘子低頭看向小心翼翼扶著她的衛顯,柔聲問道:「阿顯,冷不冷?」
衛顯正絞盡腦汁地想著要如何瞞過許娘子,此時見許娘子沒有開口就問屋子的事,心中大喜,笑道:「娘,我不冷,您冷不冷?」
許娘子摸了摸衛顯冰涼的小臉,「娘不冷,是娘沒用辛苦阿顯和你大姐了。」
衛顯歪了歪頭大咧咧地笑了,「我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人,本來有什麼事就該我擔著的,只恨我不能快點長大,反倒是讓娘和大姐多操心了!」
「哎喲!」衛顯剛說完,就被從後面竄進來的衛初音敲了一下頭,「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大話呢!你把書念好,以後中個狀元回來,就對得起娘和你大姐我了!」
「大姐,你要我中狀元,還總是打我頭,我都被你打笨了,怎麼中狀元啊?」衛顯摸著被敲的地方直抱怨。
姐弟倆誰也不提之前去裡正家的事,只顧著插科打諢,試圖讓許娘子忘了問屋子的事。
但越是這樣,一句也不提屋子的事,許娘子心中反倒明白了,猜到兒子女兒定是問清了朱大娘說的事是真的,只是為了怕她擔心難過才故意不提。
許娘子壓下心中的不安和翻騰,勉強笑道:「好了好了,夜都遲了,你們倆別鬧了,鍋裡有熱水,都去洗洗,早些睡吧。」
許娘子沒有多問,姐弟倆以為把許娘子糊弄過去了,對視一眼,不由自主都長出了一口氣。
扶著許娘子在床上躺好,姐弟倆出了屋往草棚打了水,各自洗漱安歇不提。
雖然都安歇了,但屋子問題沉甸甸地壓在衛家三口人的心頭,這一晚,不論是許娘子還是衛初音,甚至連最小的衛顯都在床上翻來覆去,烙了一夜的胡餅,沒一個睡好了的。
第二天一大早,雞才叫了兩遍,衛初音就起床了。
喂完了雞,衛初音拍了拍手一頭鑽進草棚裡忙活早飯了,昨天割來的白菘還剩下點,衛初音乾脆把剩下的白菘切的細細的,往鍋裡擱了點菜油,和著昨天午飯時吃剩下的冷飯一塊炒。
要說農家的土灶就是好,煮起來的白米飯粒粒分明,軟硬適中十分彈牙。白菘被熱油一澆,清甜的汁水就冒了出來,和著香噴噴的菜油一起裹上了飯粒。
衛初音不停的揮動著鍋鏟,努力讓每顆飯粒都均勻的沾上鍋裡的菜汁。
等冷飯炒熱了,衛初音放下鍋鏟,從一旁的罐子裡舀了半勺粗鹽往鍋裡點了點。又翻炒了一會兒,衛初音停了手蓋上鍋蓋,轉身走到灶台後面,拿火鉗把灶膛裡燒得正旺的幾根粗柴夾了出來熄滅了。
灶膛裡還剩下幾點炭火溫溫地燃著,保持著鍋裡的溫度,衛初音便放心地轉身回屋叫衛顯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