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顯動作飛快地將桌上的那本《幼學瓊林》收進了書袋裡,眼巴巴地望著已經將托盤放在桌上的衛初音。
衛初音看著衛顯一臉的饞樣就差沒流口水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從托盤裡捧了一碗炒年糕出來推到了衛顯的面前,「快吃吧,小心燙!」
回身又把盛了蛋湯的大碗也擱在了桌上。
衛顯「唰」地從桌上的筷籠裡拿了一雙筷子,坐也來不及坐,立在那就從碗裡夾了一片年糕往嘴裡塞。
年糕片被衛初音切的薄薄的,吸足了油,又沾染了白菘的清甜,剛塞進嘴裡嚼了嚼,衛顯就滿足地瞇起了眼睛,連聲嚷道:「好吃,真好吃!」
「阿顯,慢些,別急,當心燙嘴。」衛初音一邊叮囑著心急的衛顯,一邊又從托盤上捧了一隻碗放到桌上。
拿筷子在碗裡翻了半天,把那幾片小的可憐的臘肉找了出來,分別夾到了衛顯的碗裡和托盤上剩下的那只碗裡。
「大姐,我這碗裡的肉夠多了,你別總是省著不吃給我吃,朱家二姐比你還小二歲呢都已經比你高了。」衛顯看著碗裡那幾片油汪汪的臘肉吞了吞口水,但還是目光堅毅地要將臘肉夾回衛初音的碗裡。
衛初音「啪」地拿筷子打了衛顯的手一下,「大姐最討厭吃臘肉了!」
說完,就捧著托盤進了裡屋,屋子裡黑漆漆的,只有床頭櫃上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照亮了寸許的地方。
許娘子正低著頭靠在床板上,左手捧著竹製的繡繃,右手正捻著一根細針上下不停的飛舞著。
「娘,您不好好歇著,怎麼又做繡活了?」衛初音捧著托盤走了過去。
許娘子聽見聲音抬頭朝衛初音笑道:「娘不是已經躺著了嘛,這繡活是最輕省的了,一點也不累人。」
衛初音撇了撇嘴,沒有接話,把托盤放在了床頭櫃上,劈手一把奪過了許娘子手中的繡活,「娘,先吃飯!」
許娘子捧著瓷碗,想著之前朱大娘說的話,實在沒什麼胃口,清甜綿潤的炒年糕吃在嘴裡如同嚼蠟,只是想著女兒辛勞不吃太對不住她,勉強才將一碗年糕吃完。
衛初音瞥見許娘子皺緊的眉頭,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便開口勸慰道:「娘,您別著急,待會兒我就帶著阿顯去裡正家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一家三口吃完了飯,又收拾了碗筷洗乾淨了,天也黑了。
衛顯點了一隻火把高高舉在手上,「大姐,咱們倆個真去裡正家打聽情況?」
連日陰雨,村裡的小路泥濘不堪,好在姐弟倆都有準備,在布鞋外面都套了一雙草鞋防滑。可饒是如此,衛初音還是一步一打滑。
皺著眉頭用力甩了甩腳,衛初音試圖把粘在草鞋上的黃泥甩掉,這草鞋粘了濕泥,重的要命,「那只是說給娘聽的,讓她可以安心。」
衛顯停了下來,轉頭疑惑地看向了衛初音,「大姐,那這大晚上的,路又不好走,我們兩個到底要去哪?」
火把熊熊燃燒著,橙紅色的火光一跳一跳的,衛初音有些菜色的小臉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狡黠,「當然是要去裡正家呀!」
衛顯被衛初音弄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衛初音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再追問衛初音也只是笑而不答,衛顯沒有辦法只好跟在衛初音後面朝裡正家走去。
村裡的裡正通常都是由村裡品行端正、德高望重的人擔任的,陵水村現任的裡正叫朱逢春。
朱逢春已是知天命的歲數了,做事一直都是秉著不建功不犯錯的原則,所以從十五年前首任到現在,平平穩穩連任了十來年的裡正職務,如今衛家住的這間屋子也是當年的他親自把鑰匙送到衛晉德的手上。
衛初音自然不會帶著衛顯直接找上裡正家去,她心知肚明的很,她一個今年才十三的小娘子,加上一個過了年才剛剛十一的衛顯,在別人眼裡,他們姐弟倆都還是孩子,哪家大人會耐煩理會兩個孩子,更別說是裡正了。
只怕剛進門還沒說清來意,人家就要趕他們姐弟倆出門了。
衛初音知道這個理,但還是往裡正家去,當然不是上趕著要人家拿掃帚趕她和衛顯,她呀是要去的聽裡正家的牆根。
朱逢春雖然是里正,卻有一個全村人都知道的毛病,那就是怕老婆。
朱逢春的老婆陳氏年過五旬,已是一個瘦瘦弱弱的老太太了,但脾氣可不得了。
衛初音曾聽朱大娘和許娘子閒聊時說過,朱逢春年輕的時候吃喝嫖賭樣樣皆來,爹娘都被他活生生給氣死了,一副家當也被他敗光了。
後來陳氏進門,也不顧新娘子的臉面,直接拿著捶衣服的棒槌天天追在朱逢春背後,朱逢春到哪她就跟到哪,弄得朱逢春的那些狐朋狗友見了她就逃。
俗話說,摸螺螄還要搭個好伴,沒了那群狐朋狗友勾搭教唆,朱逢春的本性又不壞,知道陳氏雖然脾氣暴躁但也是一心為了他,也就痛下決心慢慢改好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後來朱逢春和陳氏不但掙回了家業,十來年後,朱逢春還當上了陵水村的里正,更是一當就是十來年。
朱逢春對陳氏是心服口服,所以平日裡哪怕是個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和陳氏商量。這次族老們上門要求收回衛家屋子可算得上是大事,朱逢春必定要和陳氏商量後再做決定。
鄉間晚上無事,陳氏又管得嚴,朱逢春不會出門,正是聽牆根的好時候。
姐弟倆貓著腰縮在裡正家臥房的窗戶下,每年過年,村裡人都要到裡正家拜年,衛初音也來過幾趟了,自然知道裡正夫妻倆的臥房大門朝哪邊開。
從窗戶裡看進去到處都是黑漆漆地,也沒有響動,屋裡沒人,衛初音耐心的等待著。
衛顯見衛初音耳朵豎得跟兔子似的,整個人幾乎都要扒在牆上了,不由有些臉紅。
扯了扯衛初音的袖子,衛顯小聲道:「大姐,夫子說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衛初音回過頭,瞪了一眼衛顯,同樣小聲道:「噓!我問你,夫子管不管咱們家屋子的事?」
衛顯抓抓頭髮搖了搖頭。
「那不就結了!」衛初音笑瞇瞇地說道,一點偷聽人家**的負罪心理也沒有。
說完,衛初音整個人又扒回了裡正家的外牆上,也不管連日陰雨,外牆上的石灰被雨水打濕後都糊了沾了她一身。
衛顯想了想,覺得還是大姐說的對,乾脆也學衛初音一樣整個人都扒在了裡正家的外牆上。
這時,屋裡隱隱傳來了人聲,姐弟倆同時精神一震,屏息靜氣伸長了耳朵專心致志地聽著。
「篤篤篤」這是打火石的聲音,緊接著姐弟倆頭頂上的那扇窗戶亮了起來,往外投出了橙黃色的光暈,白色的窗紙上映著屋裡的兩個人影。
「老頭子,夜了該歇了,你少抽些煙,別老是半夜咳得氣都喘不過來,吵得我睡也睡不著!」伴隨著開門聲,一個蒼老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
衛初音心中想著,這是朱逢春的老伴——陳氏。
緊接著是鞋子踢踏進門的聲音,還伴著「吧嗒吧嗒」抽水煙的聲音,「咳咳,行行行,不抽了不抽了,我這輩子就剩下這一個愛好了,也要被你天天囉嗦!」一個蒼老的男子聲音不滿地說道。
「我要不是為你好,我才懶得天天說你,好心被狗吃了,還要被你說我囉嗦!」老夫妻倆打著嘴仗,「快把鞋脫了,腳洗乾淨了再上/床。」
屋裡又傳來了「嘩啦嘩啦」的水聲,還有「西索西索」的脫衣聲,好半晌衛初音等的都快不耐煩了,裡正夫妻倆終於說到了正事上。
「哎,我說老太婆,今日族老們上門說衛家那事,你怎麼看?」朱逢春果然不負「妻管嚴」的稱號,事事都要過問陳氏。
衛初音聽見牆那頭的裡正夫妻倆總算說到正事了,心中大喜,耳朵貼得越發牢了,只恨指甲不夠長,不然非要扒掉幾塊磚,方便她聽得更清楚。
陳氏嗤笑了一聲,「哼,我看啊,那些族老們都掉錢眼裡去了!」
「這話怎麼說?」朱逢春問道。
「你也不用腦子想想,衛家雖然是外來戶,可當年那衛小哥給咱們村辦了學堂,又留了下來當先生,教化村裡的娃兒那麼多年連一個大錢也沒收過。」
「雖說衛小哥已經過世了,就留下許娘子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娃,那許娘子斯斯文文的,從來也沒和誰紅過臉,村裡人又感念衛小哥的恩德,沒事誰會去欺負他們孤兒寡母。」
「這趙家看中人家屋子地方好,屋後面就有河,等拿了衛家的屋子,就直接在屋子後面搭幾間草棚,把他家的作坊搬過來,也方便竹子擦沙,省得還像現在這樣要繞一大段路。」
「只恨他趙家想要衛家的屋子,自己不出頭,卻在背後拿銀錢鼓動了族老們,逼著你出頭做這個惡人。」
說到這,陳氏冷哼了一聲,「也不想想,當年可是你親手把鑰匙交到衛小哥手上的,現在又要讓你逼著許娘子搬走,那不是存心要讓全村人看你這個裡正的笑話,你這個裡正的位置還想坐得穩?」
陳氏一番話把前因後果都說的清清楚楚,不僅牆那頭的朱逢春聽明白了,就是牆這頭的衛初音、衛顯姐弟倆也聽的明明白白的。
衛初音心火「登登蹬」的直往上竄,心道果然是趙家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