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天氣有些陰。
沈如是一起來就覺得骨頭有點酸酸麻麻的。就好像昨天晚上被螞蟻啃了一晚上。說不出哪兒有問題,可是渾身有點不對勁。沈如是給自己把了個脈,也沒看出個原委來。老話說的好,醫者不自醫。這脈長在別人身上一下子就能看出關節重點。長在自己身上,那就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正常。這哪兒能治病呀。
沈如是暗地裡想,估摸著是在曬不著太陽的屋子裡待太久了。站在屋子裡甩胳膊甩腿兒活動了一會兒,發現外面的大理寺官員正成群結隊的看著自己發傻呢。沈如是羞澀的笑了下。湊過去跟領頭的那個商量:「今天咱換幾個菜怎麼樣?」
沈如是雖然沒從脈上摸出來什麼。不過醫家望聞問切四診合參。手段比較多。自己的情況,脈診雖差了點,可是問診相當透徹啊!問自己昨兒吃了什麼前天做了什麼,那還有比自己更瞭解的人麼!沈如是動了一會兒就覺得稍好。暗地裡理解了一會兒陰極陽生,陽極陰生的道理。就判斷自己這是有點陰虛津液不足了。轉頭開了個滋陰的食譜,什麼銀耳燕窩之類,燉得甜膩膩的。
…………
正吃得滿頭大汗,外面匆匆跑進來個人來。身著一身藍色圓領長袍,頭上頂個帽子——這是宮裡出來的!
大理寺卿陪在那「天使」旁邊:「沈如是!萬歲爺想見你!」
沈如是抹了嘴理理衣服就想走,被那大理寺卿魂飛魄散的叫回來了:「且慢!你就這麼去面聖!」
沈如是詫異的看他。然後順著他目光看過去,才發現身上這袍子下擺,不知道什麼時候濺了個指甲大小的深色點子。
沈如是看著大理寺卿。目光中的含義:你家萬歲眼光有這麼好?
大理寺卿堅決搖頭。這沈如是住進來沒多久,太子和大阿哥都親自跑了幾次了。這樣摸不清來歷的人物,他真是一點都不想得罪。衣冠不整什麼的,遇到個愛多想的,以為他搞刑訊逼供,那他豈不是跳進黃河都說不清了?
再說,這畢竟是面聖啊!不洗個澡燒了香再去已經是很過分啦,還衣著不整齊?沒準兒就扯到「大不敬」上了!
大理寺卿堅決搖頭。
沈如是歎口氣,她也幹過官員這一行兒,能理解——也罷,就跟著人回去換衣服了。
沈如是衣服也不少,這都是此人才住進來的時候,林庭從外面派近來的裁縫給做的。沈如是雖然當過太醫,可現在不是官,「禽獸」衣服是不能穿的。沈如是生怕換了衣服再被打回來,於是撿了套顏色賊淺的淡綠色袍子換上,看起來那叫一個雪白乾淨清秀純愛臨風玉樹美少年。
大理寺卿滿意了。難得的是,旁邊那「天使」也一直笑瞇瞇的看著他們換衣服,連個催促的意思都沒有。
外面人不知道,宮裡的人,多少總是聽了幾耳朵的。聽說太子爺和大阿哥接連在萬歲那裡求情啊!連萬歲爺都被說動了呢。
這一位,這一次,如果能僥倖不死,以後只怕連兒子孫子的富貴前程都可以期待了!
這等人物,催什麼催!還是趕緊交好——至少也蹭點喜氣不是!
…………
沈如是打扮得好像個出門參加賞花會的富貴人家文學青年,又好像某個風流倜儻的白袍小將。一臉昏昏欲睡的睏倦——銀耳燕窩吃多了——跟著人從角門處進了宮。
唔,肚子有點疼!沈如是皺眉,三焦之處水谷之所。才吃了飯就肚子疼,這是我判斷的不對?陰陽寒熱虛實表裡哪個不對呢?一邊走一邊從頭,細細思索過來。
也就沒注意看,自己走了個什麼路線。
不管哪朝哪代。宮殿的設計——象天。夜晚的星星仰頭看,中央三桓,「帝座」在中,「幸臣」「從官」「太子」「庶子」居後。有「郎將」「虎賁」守衛,有「三公」「宰相」輔佐。旁邊「靈台」做**,是后妃之所。前面官署,理天下之事。排布的好像這些同名的星星一樣,這才是宮殿的基本設計。不如此,無以顯示天威堂皇赫赫。不如此,無以示子民於天之仰慕感激。
沈如是不算什麼大人物,當然沒可能讓她從正門走。於是先穿過一段前朝丞相們辦公的地方,然後走一段銷路,拐到乾清宮——當然是乾清宮,難道皇帝見沈如是,還得皇帝移駕不成?太荒謬了!
這個時候的乾清宮,忙!
天下大事。影響多少子民安居樂業與否的決定從這裡發出!今年和北邊打了仗,江南若干縣遭了災,這賦稅免不免?河道總督想趁著冬天天氣暖和的時候找民工修河,同一部,發給他工程費用不?河北督軍彈劾并州總督,之前保存實力,沒有積極作戰,并州總督反駁,怎麼評判?火器局又燒了房子,欽天監說他們方位不對,最好派兩個懂行的大師去,工部也表示想摻一腳。蒙古的科爾沁想送兩個姑娘進宮給皇上。俄羅斯好像想打仗了。太子提出了蒙古草原羊毛問題的試點批准不批准?大阿哥……
上上下下,都忙著呢。
自從太子出海,大阿哥被消失。太子黨和大阿哥黨鬧不起來,滿朝文武,一時間還有點不習慣。然後順理成章的,大家把目光向其他皇子看:
三阿哥被皇上罵了重話,四阿哥冷的能凍冰。五阿哥一著急就飆蒙古話,七阿哥天生有點小不全……滿朝大臣皺著眉頭數下來傻了眼。再想投靠皇子走增強政治資本路線,那好像就只能從八阿哥開始了。
八阿哥胤祀,天生有領袖風範,樂觀大度,手腕高超。場面上從來都搞得熱熱鬧鬧的。看起來是個好人選。等等——
八阿哥今年十歲。
這還折騰什麼啊!想走捷徑的人都失望了。八阿哥就是天上投胎的活星宿。等到這一位成了氣候,也得十年甚至更久了。十年裡發生什麼不可能?不合算!
大部分人心裡絕了這念頭。轉目一看朝堂。那還搞什麼,攀附不了「大樹」,咱抱團兒自己上!
順理成章的,滿漢各自抱團兒了。內部細分還有若干大派。時松時散,端看對付的是誰。
玄燁皇帝對這狀況採取了比較曖昧的態度。從血統上說,他當然與自家親戚們是一個戰線的。可是從精神上說,作為一個向來自詡「天下正統」的,他讀了那麼多儒家經典,其實與漢人書生在思想上更接近一些。「君臣之序」,「忠恕之道」,說的多好啊。自家親戚呢?還惦記著走馬圈地,隨便砍殺呢。思想覺悟太低了!跟他們沒有共同語言!可是偏偏還不能不管。
於是表現出來的,就是不支持,不反對。鬧大了,各打五十大板。顯得「上意難知」,「高深莫測」。滿漢兩邊都爭著討好他。
朝堂上大事小事都是一吵。另外一撥人忙著寫歌功頌德的好文章。另一個撥人表示,我們都約束好自家混小子,這兩個月不給皇上鬧事兒……
大家都很忙。
…………
沈如是來的時候,正是大好的辦公時刻。才吃了午飯,大家也休息過了,都在幹活兒呢!
在這個時候能進到乾清宮裡面,跟皇上交流的,那都是三公一級的人物。也就是首輔,吏部尚書,兵部尚書。剩下來的工部尚書,大理寺卿之類的「九卿」範疇,都得在外面等。
領著沈如是那小太監就犯了愁。領進去?不領進去?說起來,皇上原本是在休息時間找沈如是的。結果這位換衣服吃東西,一耽擱兩耽擱,就磨蹭到這會兒了。
大家都知道這個時候最好別影響皇上。否則不僅可能挨皇上的罵,甚至還可能被外面排隊的這些大人物記恨。這小太監發愁之後就跑去找老大了。顧太監出來了——先對沈如是笑了一個,特和藹——然後皺著眉頭看了看外面的文武隊伍。
顧太監跟手下的小太監說:「從那側門邊兒過去,在那兒等好了。」
顧太監旁聽了不少,心裡比較有數。沈如是這事兒,已經不算是國家大事了。基本上是皇上他們爺仨使性子商議呢,這算是皇家的家事。那沈如是現在就是個白身,還帶了個枷。等在一群高官裡面算怎麼回事兒啊?就把她帶到側面去。
可是這麼一番心理活動,旁人哪知道。正在排隊的高官,也有不少認識沈如是的。大家都是消息通靈之輩,那好像沒事兒人一樣,跟沈如是笑著點頭哪。
結果小太監從來面抬出個大太監來,沈如是被插隊先帶到旁邊去了。看在大家眼裡,這是什麼?這是——走後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