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記得風夜公子那天所說的話:這個江湖,是一個讓人無比傾心的江湖,也同時,是一個輕狂絕妙的時代。在這個時代下的江湖,總是讓人覺得驕傲,和絕望。
這句話,是這個時代下的江湖。
「風夜公子,這裡卻是很致的。」慕泠涯,顧紫筱,風夜,殷淺淺四人席地而坐,梨花閣沒了梨花,可那種長年累月積聚下來的梨花清寒之氣,卻依舊還在的。
風夜望著湛藍的天空,不知想起了什麼,只是幽幽的說道:「這如夜山莊,恐怕也早晚毀在我的手上。」
慕泠涯看向風夜:「不會,如夜山莊就如夜色一樣,不會消逝。」
「但願。」
顧紫筱手裡把玩著她送給慕泠涯的優曇花紙扇,一律發被風吹下來,遮住了顧紫筱的眼睛,顧紫筱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舒服。
慕泠涯伸手將那縷亂髮撫過她的耳後,顧紫筱抬頭,對著慕泠涯笑了笑。
慕泠涯道:「紫筱怎生到了如夜山莊後就不愛說話了?這是想扮大家閨秀的淑女氣?」
顧紫筱狠狠瞪了一眼慕泠涯,惹得風夜哈哈大笑:「賢伉儷好生恩愛。」
顧紫筱瞬間臉紅了,慕泠涯也連忙搖頭:「慕某還未與紫筱成親。」
風夜公子乾脆側臥了下來,一襲華衣鋪地,眉間有淡淡的清冷,和隱在內裡的孤傲。
「那便在這莊裡成親又何妨?正好風某做個見證之人,哈哈哈!如此甚好甚好!」
顧紫筱沒等慕泠涯開口,便搶先說道:「誰要跟那個呆瓜成親!讓他自己跟自己成親去!」
慕泠涯無奈的搖搖頭。
風夜也愣了一下,也是搖了搖頭:「不愧是顧仙子,有魄力。小心慕公子明日娶她人作夫人。」
顧紫筱暗地裡使勁掐這慕泠涯,咬牙切齒地說:「本仙子就是不嫁給你,但是你……你要是娶別人本仙子就廢了你!」
潑婦本色盡顯。
慕泠涯拍了怕她的手,順便把紙扇拿過來,任她掐,反正掐習慣了……
顧紫筱來氣了,掐的更使勁:「你聽見沒有!」
慕泠涯投降,傳音入密道:「我的小姑奶奶顧仙子啊,你再掐慕某的腿可是真要廢了!」
顧紫筱惺惺的放開手,然後似乎有些委屈:「你都不敢答應我。」
「答應什麼?」
「你……氣死我了!」顧紫筱大眼睛裡全是怒氣水氣,在顧紫筱想拂袖而去的前一刻慕泠涯抓住她:「紫筱,我聽見了。」白衣的少年笑的清澈而溫潤。
「紫筱,我只娶你一個人。」
「這,這還差不多。」
說著,顧紫筱甜甜的笑了。
風夜看著好笑,眼中卻也有幾絲艷羨,他表面看起來清冷無暇,蕭蕭肅肅。骨子裡卻藏著孤傲和寂寞,那手腕生的極其通透,像是寒玉。
「慕公子,顧姑娘,既然嫌棄風某的地方不好,那以後兩位若是找到了什麼世外桃源,可一定要給風某送來喜帖啊。風某定去陪慕公子喝酒的。」
慕泠涯淺笑,這一笑的風,恰恰被顧紫筱撞見,滿地落葉,這個白衣的少年如似暖陽。
此情此景,恐怕只有鳴曲吹簫,該是極其風的景致才能襯的上了。
風夜突然起身,對三人道:「去後山吧,那裡看的開闊。」又對著侯在很遠的家僕道:「把松石間意拿來。」
後山,列松崖。
風夜公子抱著一把古琴,遙望這山河萬里,眼中卻湧現著掙扎,抗爭。
此時此刻,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除了殷淺淺。可殷淺淺卻站在離風夜很遠的地方,這距離,堪堪看得見那個白衣的少女,似乎也天真的笑著。
慕泠涯原本以為風夜會吹簫,因為他手裡的白玉蕭彷彿從不離手,時間久了,感覺那蕭也成了他的靈魂。
可他偏偏取了琴,抱著那把千古名琴,遙看山河。
風夜道:「今天是想彈一曲《殊絕》送給一位朋友的。」
慕泠涯挑眉,頗感興趣:「這《殊絕》可是殺伐之曲,當年姬公子一曲絕交知音,最後於無盡的殺伐裡結束了生命。」
風夜似笑非笑,背對著慕泠涯席地而坐,古琴松石間意放置在腿上,如寒玉一般的手腕隱隱露了出來,慕泠涯第一次仔細注視風夜公子的手,這雙手,寒的緊。
松石間意,到也是應了景。
石塊堆積而成的列松崖,巍峨清遠,崖邊群松傲然挺立,滿目蒼翠,也是孤獨的緊的。
就是這樣一個孤,都成了一種風骨,甚至這樣的風骨,會隨他葬了墳墓。
這樣一個男子,起弦皆是風。
琴音響起,似擊在了這滿目的蒼翠之上,帶著一種決絕。
顧紫筱有一瞬間覺得他跟慕泠涯很像,都有一種君子的從容起度,使人三千清風如沐,旁人也為之傾覆。可細看,又搖了搖頭,這是完全不同的兩人,風夜不是君子,不是士,他身上有一種藏在骨子的孤和傲,梨花清都熬進了骨子裡,且,那撫琴的手,是帶著殺伐的。
可慕泠涯,那種君子之風,彷彿天生。白衣的少年就像一副山河水墨中的人,朦朧的給人彷彿永遠都不可及,即使觸碰到了,也感覺像是鏡花水月,害怕下一秒夢醒雲散,神仙公子,人如其號,真的似乎已升了仙,成了神,世人便不可褻瀆了。
有時候顧紫筱會覺得可惜,這樣的白衣少年,已經被被這江湖的紅塵氣沾染了,那無雙無暇的人啊,本該是縱情世外的。
慕泠涯聽著這首《殊絕》,細細的聽著。
那琴音瞬間從指尖呼嘯而出,像一把把凌厲的刀刃,折枝的松柏,一種清絕的孤獨和驕傲,那手腕彎曲,像是也要折骨,琴弦中閃著微微寒光,每一根弦,都有屬於它一個獨一無二的絕響。
這種清凌溶進了琴的骨血,成就了一篇名樂,顯得決絕。
每一個音都彷彿在用生命去彈撥,穿雲碎石,捲起了滿天殘葉,秋季,也已快逝。
清絕,孤。
他亦從容。
琴音開始上揚,漸漸的,震耳發聵。
彷彿一位手中執筆的男子,面對殺伐,從容赴死。
他的手指開始看不清,一連串的滑音,有如眾山傾塌,碎裂成灰,耳膜都開始生疼起來。
那琴音慷鏘有力,如千軍萬馬在奔騰吶喊,戈壁的黃沙遮蓋了視線,兵甲在相碰,刀戟在飲血,千千萬萬的少年在嘶吼,飛塵淹沒了眼淚,黃沙在翻滾,到處充斥著殺伐,抗爭!
呼吸間,也都有了刀刃之氣。
殷淺淺歎了一口氣:「他奏的是這個時代。」
這是一曲震魄,是一曲決絕。
這琴音中的真意,也決不止如此簡單。
山風吹來,也像刀一樣,往人的眼睛裡刺,青松盛極了,反倒在此刻給人一種如似荒野的感覺,琴裡的意,殺意,絕意,在此刻,於那雙撫琴的手沒有關係,風夜只看見了一場蒼白,這是夢境盡頭,那種可怕的脫離感。
這個時代下的江湖,殺這個字永遠響徹在雲霄,有些人大言不慚說什麼天不應我,我便逆天的話,在那些真正的智者的眼中,也只是個笑話而已。
這個天下,能夠逆水而上的,都成了死人,真正的強者,是順應著時代,順應著自然,順應著人心而生的,他們被束縛,可同時也在束縛這個時代。
可這沒有幾個人看的透。
慕泠涯,風夜,顧紫筱,殷淺淺,唐恆之,甚至魏青嵐,都還只是俗世的人,他們不是神,且他們都有一顆年輕的心,這心太年輕了,年輕的無所畏懼。
這也正是他們的幸運。
可以無謂輸贏,因為再絕望的深淵,終是有盡頭的。
這琴音的真意,連彈琴的人都不知道,反而被一個身在局中卻又處於局外的人感受到了。
有些命運的無奈。
風夜彈這首曲子的意思,本就只有一個,他想著,也必須只能有一個。
慕泠涯,我在你不知情的境況下把你當成了知交,又在你不知情的境況下,彈了一首《殊絕》,算是絕交。
琴音越來越激烈,這一刻,他把所有人代入了他的內心,帶著一種誓死不滅的抗爭裡來,風夜其實賭的是人心,若這個天下都在你的眼底,你還會不會看到其他。
這或許就是他的痛苦,說不清到不明的痛苦,纏到了骨子裡,成了心疾。
最**的時候,那種血的洗禮,都是帶著清冷和意的,矛盾的近乎崩潰。
琴音戛然而止。
餘音似乎還在耳畔,叫人遍體生寒。
慕泠涯始終笑著,風夜亦然。
兩人隔空相望,風夜衣袂飄揚,慕泠涯墨發飛散,卻是無話。
良久還是慕泠涯先道:「這曲子彈的叫人冷的很。」
「是麼。」
慕泠涯點頭。
風夜看向滿天都是青松,滿眼都是青松,突然把琴順著列松崖摔了下去,瞬間便沒了蹤影。
松石間意,該是決絕的。
很久以後的慕泠涯才知道,原來這一刻,風夜公子是下定了決心與他為敵,風夜公子也早料到了,會有那種結果,就像那穿雲裂石的琴音一樣,葬了一場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