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奶奶說完,屋內沉靜了片刻,沈夫人斥道:「胡鬧,女孩家怎能將這些話宣之於口?」
沈二奶奶低了頭,不敢多話。
沈夫人見女兒伏在她膝上靜靜抽泣,不覺猶豫了一下,緩和了口氣說道:「此事關係重大,還要問問老爺的意思。」
「母親,您千萬別問,父親是不會答應的!」在男人心裡,權位才是最重要的,那可比女兒的幸福還要重上萬倍。她打小就看過、聽過太多,對此再明白不過。
沈牡丹抓著沈二奶奶的手,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水中浮木一般,求道:「好嫂子,你幫幫我,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你的好處。」
沈二奶奶從未見這位高傲的小姑如此狼狽過,心下一軟,柔聲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沈家不比尋常人家,誰想欺負到咱們頭上,總該掂量一下份量。」她並非是愛管閒事之人,要管也得看看是誰的事再說。
沈牡丹一狠心,咬牙說道:「此事若能成,就算讓我親手殺人都行!」
沈二奶奶忙勸:「哪裡能髒了姑娘都手,再說也不至於到那樣的地步。」
沈夫人見女兒一臉的決絕之色,怕她會因此想不開,便也只好默認。沈二奶奶察覺,便細細的將自己的打算講述了一遍。當然,最終決定要不要做,還是要看沈夫人的意思。
沈牡丹自覺被逼到了絕境,什麼都豁出去了,於是向母親哀求道:「女兒寧願一頭碰死也不絕不屈尊於人下!」
沈夫人沉沉歎了口氣,說:「也罷,只是需得私下進行,不可莽撞,讓人發覺可不是鬧著玩的。」
沈牡丹這下也不哭了,沈二奶奶親自為她理了理鬢髮,又接過丫鬟遞來的熱手帕為她淨面,姑嫂二人從未曾這般親密過。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那一日從豫國公府告辭之後,許夫人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帶著妙懿去了相國寺進香祈福,為丈夫求延壽大師的平安符。
因為此符需得延壽大師親自開光才能靈驗,而這位師傅卻時常一年半載才會開壇主持一次開光法事,且每一次都早早被搶定一空。許夫人為了求這一道靈符,足足等了有一年的功夫,今日便要親自去取。為表鄭重,她還備了兩小箱金子的香資善款,以匿名的姿態捐助相國寺修葺殿宇樓台,其餘每月固定送來的香油錢又添了兩成,即便如此,她仍嫌不夠,還要為女兒唐靈璧多點幾盞香燈,以求她盡快痊癒,容貌恢復如初。
許夫人這裡忙得團團轉,妙懿插不上手,只在佛前祈求全家平安罷了。
還有蕭公子,也希望他能平安。
今生拋卻愛恨,不思嗔癡,只願平安終老。
她仰頭凝視著高台上端然而坐的佛像,想起從前曾在此像前小心翼翼的求過姻緣。如今她似乎得到了,又似乎沒得到。
「凡舉沒眼光的人,求什麼神佛保佑都是枉然。」
一個熟悉的聲音乍然在背後響起,妙懿猛的轉頭去看,差點扭到了脖子。
「你還真的陰魂不散,本宮到哪都能碰見你。你說你不是刻意為之的本宮都不敢信。」
妙懿面無表情的在懷珠的攙扶下站起身,象徵性的朝他福了一下身子。只見三皇子身著雪青色儒生裝,頭戴文生公子巾,做書生打扮,手裡拿著一把繪有山水的折扇,依舊丰神俊朗得惹人生厭。在他身後,離他一步遠的地方跟著一位嬌弱美婦,看形容不過十七八歲模樣,雖臉帶蠟黃,卻掩飾不住秀美的五官,乃是一位絕色佳人。
華玦見妙懿盯著自己身後瞧,微微勾了勾唇角,用扇子一點那女子說:「你過來見過唐小姐。」
美婦輕搖蓮步,慢啟朱唇,蹲身向妙懿行了個標標準准的宮禮,「見過唐小姐。」
妙懿已大概猜出了此美婦的身份,轉念一想沈牡丹就快嫁進去了,那可是一尊真佛,什麼妖魔鬼怪在她面前都別想作妖,只有乖乖俯首稱臣的份。前面那些服侍三皇子的宮女侍妾等恐怕都坐不住了,此刻抓住機會固寵也是有的。
儘管希望渺茫,但不掙扎一下恐怕誰也不會甘心,人皆如此。
妙懿笑道:「不必多禮,今後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只是我此刻未帶見面禮,改日見時再給不遲。」
那美婦詫異的向華玦瞧去,似在詢問眼前少女的身份。華玦嘴角直抽,拉下臉來斥道:「你現在還沒嫁我二哥,還是自重些吧!」
美婦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忙又行禮,卻被妙懿拉住,故作驚詫的說道:「聖旨如今就收在我們府裡,殿下莫非還不知道嗎?不過現在遇見了確實尷尬些,恐怕連殿下都不知該如何向人介紹我了。不如我先告退,三殿下就不必送了。」
說著,直接帶著懷珠走了,連禮都不用行一個。
——她倒是很期待聽某人叫她「皇嫂」,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你就在這裡拜吧,本宮到後面等你。」
華玦鐵青著一張臉,丟下那婦人就往後堂去了。他又吩咐僕從們:「你們也都不必跟了,陪著在這裡等吧。」
初晴幽幽的望著華玦離開的背影,忽然低頭垂淚。霽彩忙上來朝她擺手,悄悄的說道:「殿下今日肯帶你出宮已經是破例了,你還委屈個什麼勁呀?你瞧著哪宮的殿下這麼寵慣過像咱們這樣沒身份的人了?你是好命,成了殿下身邊第一個服侍的人,等將來沈小姐進了門,你趕緊著巴結些,總會給你個名分的。」
霽彩的話雖說得忠懇,眼神卻隱隱帶著不屑。從前初晴可是「蠍子粑粑獨一份」,在三殿下宮裡儼然當自己是女主人了。這回真佛歸了位,你等著吧,有你好瞧的!
「方纔那位唐小姐是許了二殿下做正妃的,你從前羨慕伺候二殿下的浮翠,說他們那人少事少,還省心什麼的。可你方才見那唐小姐那副跋扈得連三殿下都不放在眼裡的樣子,等她進了門,還能有浮翠的好嗎?你們倆都一樣,最後還不是正妃說什麼就是什麼?」
霽彩說得心頭暢快,從前的嫉妒和不服氣在初晴如今的惶惶不可終日面前終於一掃而空了。
「你還是早些做打算吧。」
初晴擦乾了眼淚,低聲道:「多謝妹妹提醒。」
……
許夫人請完了平安符卻不見妙懿,丫鬟說妙懿在後院禪堂等著她,於是許夫人領著丫鬟去尋。一路穿廊過院,卻見一名穿雪青長袍的男子正立於廊下,背著手,遠遠凝視著一名少女。那少女身穿海棠紅繡百蝶紋樣的褙子,正彎身逗弄一隻寺院裡餵養的花狸貓;她旁邊伴著穿水綠比甲,梳螺髻的丫鬟,主僕二人迎風而立,煞是好看。
「夫人您瞧,二小姐正在那逗貓呢。」
許夫人心內不喜有人偷窺養女,便走上前要召喚女兒回去,順便喝走那名登徒子。冷不丁窺見男子的側臉,她猛的停下了腳步,朝丫鬟打了個手勢,停在原地不動。
那名男子卻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扭過頭來。徐夫人身邊的丫鬟看見他的臉,嚇了一跳,忙忙的行禮。
許夫人上前幾步欲要行禮,卻聽華玦說道:「夫人不必多禮。」
他最後看了妙懿一眼,轉身走了。
丫鬟上前來攙扶許夫人,許夫人擺了擺手,平靜的說:「今日咱們見過誰,沒見過誰,不可對旁人說。」
丫鬟應聲說是,許夫人轉身望著養女燦若嬌花的臉龐的,不覺暗暗歎了口氣。怎麼該得的不得,不該得的偏得了呢?
若她事先知道那一位的心,好好籌劃一番,也許今日就不會落得這個雞肋一般的結果了。
許夫人知道事已至此,後悔無益,便叫過了妙懿,母女二人坐車打道回府。
到了府中,卻聽管家說宮裡來人了,是二皇子派人來給唐將軍送踐行禮的,順便也稍帶些禮物給妙懿。
許夫人少不得招待一番,將禮物收了,又問了些二皇子近來的光景。
良辰笑說:「二殿下近來很好,尤其是御醫說殿下的傷腿已有了痊癒的可能,說過了今冬就治得差不多了,一定能趕上婚期。」
許夫人喜得直念佛:「原來傳言竟是真的。」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妙懿的耳中,懷珠、抱玉、碧梧等都替妙懿歡喜。
懷珠和碧梧都興高采烈的道:「沒想到能有今日。」
倒是妙懿並未覺得如何歡喜,「這下未必得保太平。」
抱玉說:「小姐也不必煩惱,到時姑爺親自騎馬來迎娶時,您和將軍府都有面子。否則大家面上總歸不太好。」
碧梧若有所思的道:「抱玉說得在理。今後您嫁過去就是皇家媳婦,妯娌們相處難免會有些攀比,二殿下康復之後,您在宮裡也能站得立得更穩些。」
主僕幾人正說著,許夫人派人叫妙懿去前面挑選回禮。妙懿跟著許夫人來到將軍府的庫房,但見庫內古董字畫,上好的珍珠古玉擺了一屋子。許夫人指著這些寶貝說道:「這是你們老爺歷年積攢下來的一部分財物,經過挑選之後放在這兒這了,做回禮正好。你來挑選幾樣吧。」
妙懿逐樣看了一遍,指了其中幾件說道:「這一件可回二殿下送的鈞窯瓶子之禮,這兩件七珍八寶寓意好,還有那一套蟠躪螭的盤子,那套萬壽無疆的炕屏,都以精神康健的寓意。還有牆上米芾的字,崔白的畫,隨便選一副做回禮都是極好的。」
許夫人點了點頭,本來她是想考驗一下妙懿的處事,如今看來,還真是沒令她失望,但也讓她更覺惋惜。
「就按方才二小姐說的回禮吧。」
下人們捧著東西出去,許夫人對妙懿溫和的說道:「今後常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從今日起,你就幫著我打理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