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還有什麼想同本宮說的?」
二皇子從未在妙懿的面前自稱過「本宮」,平日也很謙和,只是自稱「我」罷了。
妙懿握了握手裡的帕子,她的手心處有一顆血痣,並非天生,而是被碎瓷劃傷後留下的血點,傷口癒合後便封存在了透明的肌膚之下,看著倒像是硃砂痣一般,點在白若凝脂的手掌心,殷紅靡麗,一世相隨。
櫻唇被她抿出了一個完美的弧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情自然而柔和,語氣平靜且不帶一絲雜念。
「那日三殿下不幸墜馬,闔宮都人心惶惶,後又扯出背後的什麼陰謀,說是豫國公府的小公子惹下的禍事。臣女姐妹恰好同豫國公府小姐十分要好,且她如今也在宮中,聽了消息,急得什麼似的,說她兄長絕不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不知她娘得了信要哭成什麼樣呢。偏偏她在深宮之中,什麼都打聽不到,也不知她兄長的冤屈何日能被洗清。臣女向來同她交好,見她傷心至此,也於心不忍。」
「蕭家嗎?」二皇子沉吟片刻,悠然一笑,道:「三皇弟的事確實牽涉良多,不過陛下對此十分關切,召集天下名醫前來診治,想來康復也是指日可待的。至於其他的困局,三皇弟一醒,自然會帶來轉機,到時是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沈家這點本事總還有。」
妙懿聞言,稍微鬆了口氣。她心知這已經是二皇子能給的最多的暗示了。
「那臣女可以將此言告知蕭女史嗎?僅僅告訴她一個人。」
二皇子輕輕頷首,眼見著面前的少女無端的明亮了不少,雨過天晴後細碎的陽光為萬物塗抹上了一層淡金色的粉末,粉面沾染了煙霞色,明媚無倫,更添絕麗。
他抬起手來,在空中微微一頓,道:「茶冷了,再添些來。」
果然如他所言,次日便傳出了喜訊,三皇子在名醫聖手的調治和帝后日夜祈福下,終於醒了。
眾人歡喜是不必說了,自然也有失望和憤恨的。
大皇子將杯子一摔,也不管是不是價值千金的寶貝,就算再貴十倍的怕也不解他心中的憤恨。
家臣們雖有膽大的,卻沒有不惜命的,只得緩緩勸道:「如今瞧來怕也不是壞事。雖說有姓蕭的做了替罪羊,但沈家哪裡甘心,暗地裡沒少往咱們身上想。雖然咱們做得乾淨利落,但也不好說沒有一絲痕跡,陛下也因為三殿下未醒,不好攔著沈家追查。這下沈家有了忌諱,反而不敢亂動,這件事便到此為止了。」
「他命也忒大了,這樣都不死!手腳也沒殘廢,著實可惡,太可惡!」
華琮發洩了一陣,胸口的悶氣卻總也出不來,冷不丁掃見角落裡侍立的宮女,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揪住髮髻便往內室拖去,疼得那宮女「嗷嗷」直叫,求饒不已,更惹得華琮發怒,拳打腳踢了一番。眾人見狀,忙不迭都退了出去,小太監掩上了門,只聽得室內布匹碎裂的聲音伴隨著慘叫聲不絕於耳,令人毛骨悚然,一個個嚇得體若篩糠,在心內暗暗念佛。
領事太監陳德柱怕動靜鬧得太大,驚動旁人,忙招手喚過小太監小聲吩咐說:「快去告訴你劉爺爺,讓他拿個主意。」
小太監剛要走,又被他叫住叮囑了一番:「用老辦法,萬不可被人察覺。」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聽見裡面華琮喚人,小太監進入,將屍體抬出,血滴了一路,眾人都閉著眼不忍觀瞧。陳德柱命人扔進廢井裡,對外則稱人已被放出宮去了。
只是不管他如何掩飾,宮裡難免有風聲傳出,早有耳報神將消息稟報給了沈貴妃。
「我兒醒了,最怕的恐怕就是他了。除了虐殺宮女太監,他還會做什麼?懦夫!」
沈貴妃提到大皇子便氣惱不已,暗悔沒在他未長成的時候滅了他。怪只怪皇帝子嗣稀少,生下來的孩子沒人敢輕易下手,風險太高。
「大皇子如何比咱們三殿下呢?文不成文,武不成武,生母又卑賤,能生出什麼好秧子來。」心腹宮女綠籮湊趣道。
沈貴妃聽了,略有些得意,道:「獻皇后在的時候何等手段,她能容下這個庶出的長子,還不是看在這一點上?不值得為了這個髒了手。」
「獻皇后雖厲害,還不是爭不過一個死字。留下個二皇子也不過是個瘸子,是個廢人,何曾見古今上下有瘸子承襲皇位的?」
主僕二人正說到得意處,珠簾微動,三皇子扶著宮女從寢室走了出來。綠籮忙上前攙扶,沈貴妃心疼的道:「皇兒怎的出來了,快去裡面躺著。」一面又責罵伺候的人不醒事,也不勸著些,眾人慌忙跪下請罪。
華玦捂著胸口,輕咳了一聲,露齒笑道:「母親何必動怒,兒子已經好了,不信兒子現在出去騎馬跑上兩圈給您瞧瞧。」
「貧嘴貧舌的,現在還不老實些。」
沈貴妃忍住淚意,拉過兒子在身邊坐下,命忍墊了厚厚的坐蓐,又捧上手爐,三皇子只是任由她擺佈。
望著兒子仍顯蒼白的面色,沈貴妃又疼又恨,悄聲問道:「這次的事,你心裡可有數沒有?那蕭家的小子是不是你大哥的人?」
華玦隱了笑意,認真思索了片刻,道:「蕭家人能來投靠我們,我倒是並不意外,畢竟他們家早已沒了實權,不過剩下個名頭罷了。即便太后眷顧些,也不過是看在魯陽郡主下嫁於他家的面上。他家處境尷尬,我料想蕭明鈺並沒有這樣的膽子敢於暗害兒臣。只是他時運不濟,刑部那幫老狐狸誰都動不起,只能拿他做個交代。其實何嘗沒有其他線索,只是沒人敢順著摸下去。如今兒臣醒了,就不能此人繼續得意!您且瞧吧,兒臣慢慢佈局,總歸能抓到那人的把柄,將他徹底根除!」
他俊美的面上露出一絲狠戾,奪儲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是付不起這樣的代價,便妄自生於帝王家。
沈貴妃年紀漸長,對兒子愈發依賴。她前半生的榮華皆靠當今萬歲賜予,後半生的富貴便全要依仗這個兒子了。她點頭道:「但凡你叔伯他們能幫上忙的,你便儘管指使他們做便是了。」
華玦微微一哂,道:「雖說沈家是兒臣的臂膀,卻也別忘了臂膀的本分,母親該知道的。」
沈貴妃忙道:「他們萬萬不敢的。皇兒別多心。」又暗惱娘家兄弟沒分寸。兒子將來是要做皇帝的,對外戚不能不忌諱。自己活著的時候還好,什麼時候自己閉了眼,沈家的榮寵萬代她可就顧不得了。
「你昏迷的這段日子,牡丹著孩子難過得不行,我看著她實在傷心太過,就送她回家去養著。這下你好了,我明日就下旨讓她入宮,陪我說說話,也讓她安心。」
見兒子面上帶笑,也並未反對,沈貴妃輕輕鬆了口氣,旋即又問:「這個月事忙,好些事一樁接著一樁的,入宮做女史的這些個女孩子我竟都沒留心觀察過。不知我兒可曾留心過哪一位?」
華玦微微一怔,隨即一倒身,倚在絳紅底五蝠銜寶花紋織錦軟墊上,閒閒笑道:「母親做主便是了。兒子並非不知饜足之輩,這些年身邊伺候的也都是絕色,入不得母親眼的自然也不配伺候。」
沈貴妃柔聲:「當日入宮的都是精心挑選過後才留下的,每一位都是絕色姿容,家勢也都是頂尖的。只是也有魚目混珠之輩摻雜其中,需要思量再三。頭一個蕭家的小姐必是要不得的,可以排除。再就是那幾個外藩之女,都是貧瘠之地,無甚用處。最後還有那個唐家的小姐。」
說到此處,她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本來我是相中唐家那個嫡親小姐的,想給你求了做側妃,還特意從你父皇那裡探了探口風,你父皇也默許了。誰想到臨入宮前她卻病了,病得還很重,竟將新認的養女給送進來了。」
她看了兒子一眼,加重了語氣道:「這樣的女子若是入府做個最末等的美人倒還罷了,我聽你父皇的口氣,暫時只想給你們兄弟指一正一側兩位妃子,她以唐家二小姐的身份,便至少要佔一個側妃的窩,她哪裡配得。」
她的兒子貴重無比,乃是她畢生的驕傲,她怎能允許有絲毫瑕疵玷辱了他?
再看華玦已雙目微閉,仰在那裡不動。
沈貴妃恐他大病初癒,久坐疲憊,便起身輕聲吩咐人過來伺候,將炕桌撤下,被褥捧來,熏爐裡加了安神香,安頓華玦就此睡下。
沈貴妃扶著綠蘿的手往殿外走,心中暗歎為兒子操碎了心,可惜兒大不由娘,看來她得抓緊些了。
剛走到殿門外,卻見宮人引著兩名高目深鼻,身穿宮裝的侍女往裡走,二人手中還各捧了一個鏤刻蓮花紋,裝飾有各色寶石的捧盒,濃郁的異域風情與巍峨方正的殿宇形成鮮明對比,總有些格格不入。
一見沈貴妃,眾人忙請安,兩名異族少女都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蹲身行福禮時與宮中諸女沒有分別。
「給貴妃娘娘請安。」
沈貴妃微微一笑,和顏悅色的說:「快起來吧。這宮禮行不慣吧。」
二人謝過,齊聲說自家東芳公主惦記三殿下病情,親手做了沙羅國小吃給殿下送來。
沈貴妃頷首說道:「多謝你們公主費心了,取回替本宮多謝她的好意。」
將人打發走後,沈貴妃抬眉瞄了一眼收下的捧盒,用帕子沾了沾唇,吩咐道:「將吃的拿出來,盒子送回去,免得讓人家再費心來取一趟,虛耗人力。」
綠蘿心知自家娘娘眼光奇高,哪裡看得上彈丸之國的小小公主呢?
「娘娘高瞻遠矚。接下去是否請娘娘移駕承乾宮,為宴席做準備?」
「這個自然!我的皇兒醒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定要為他好好慶賀一番。除所有皇室宗親外,宮中那些女史一個不落的都要給我請來。我可要睜開眼好好瞧瞧,誰是好的誰是壞的,又是誰在背後給我弄這些ど蛾子。」
綠蘿神秘一笑,響亮的應下了。
這回可有大戲瞧了。
此時已有下人抬來描鸞朱漆軟轎,恭請貴妃上轎。沈貴妃登上轎子,一眾宮人浩浩蕩蕩的跟隨在後,緩緩往承乾宮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