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鈺這日子一直在愁這件事。
這是他的終身大事,關係到他一生的幸福。他們蕭家一直安安分分的度日,自己的胡作非為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年少輕狂,目的自然是為了令一些人放鬆警惕。兄長是被嚇怕了的,他們早就不是皇族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沒落世家如今又有誰會放在心上呢?若是從前曾祖父還在世的時候,也許還有些殘月的威望。可是現在……他微微冷笑,未免也太高估他們了。
在他年幼無知的時候,腦子裡確實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可那也僅僅只是幻想罷了。現在……他握緊了手中的玉環,他只有這一個心願。
可是,他又該如何做呢?
「阿嚏。」妙懿吸了吸鼻子,懷珠忙上前道:「小姐一連打了四五個噴嚏,可是著涼了?」
「無妨。碧梧,你繼續說下去。」
碧梧道:「這次是闔府,不,滿城皆知的大事。昨兒少說有十來家接到宦官傳的官家口諭,要在五月十二遴選秀女,讓各家好生做準備呢。雖說咱們府裡不是第一批接旨的,但都說按家世容貌,必然會選咱們大小姐入宮的。」
「可是大小姐的病還未痊癒了,這眼看只剩不到半個月功夫了,怎麼應選呢?」懷珠禁不住道。
「這就不清楚了。」
臘梅道:「將軍大人會不會去求官家的恩旨呢?畢竟大小姐病成了那個樣子。」
「可是恩旨很好討嗎?」懷珠表示懷疑。
正在這時,看門的小丫頭興沖沖的跑進來報說:「二小姐,前面來了好多人,說是宮裡派的人快到了,前面都在鋪紅毯,點香煙的要跪迎呢!」
妙懿看了一眼碧梧,還未等說什麼,伺候妙懿的四位教引嬤嬤已經進來給妙懿梳妝打扮了。
「這是夫人剛吩咐的。」
四個人稍微解釋了一番。不論是官家下派的聖旨還是口諭,那都代表了天家。身為主子,二小姐也需要一同去接旨。
半個時辰過後,將軍府前已經是艷紅一片了。唐繼宗將軍率領闔家出門迎候天使下降。
傳旨的是為面白無鬚的老宦官,合中身量,一身藍綢衣服,面容整肅的宣佈了旨意,唐繼宗等人叩謝接旨。
唐繼宗笑道:「安老貴人還請裡面坐坐,內子備了薄茶兩杯,請貴人潤潤喉。」
安內侍推辭再三後便隨許夫人入了花廳。旨意傳達完畢後,安內侍也隨和了許多,許夫人問及太后的身體時也是有言必達。
閒聊了片刻後,安內侍笑道:「早聽聞將軍家的小姐品貌雙絕,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確係名門閨秀。」
許夫人謙虛了一番,指著妙懿道:「這是我家的二小姐。因長女疾病未癒,尚且不能出來拜見貴人了。」說著,又讓妙懿給安內侍見禮。
安內侍點點頭,道:「小姐的病太后也聽說了,心裡頭不放心,讓我宣旨時順便瞧瞧。也是為了讓太后她老人家安心。」
許夫人心中一跳,有些慚愧的道:「勞煩太后擔心了。」
說著,親自引著安內侍去瞧靈璧。
靈璧的整座院子裡都瀰漫著湯藥味,進出侍候的婢女全都用巾布遮著半邊臉孔,許夫人遞給安內侍和妙懿一人一條絲絹護住了口鼻。
撩開了帳子,就見靈璧面色蒼白的躺在錦被中,雙目緊閉,彷彿沒了呼吸一般。
安內侍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又親手診了片刻的脈,這才和許夫人退出去說話。妙懿幾乎落下淚來,戀戀不捨的最後瞧了靈璧幾眼,也跟了出來。
前些日子還活蹦亂跳的女孩子,那個一刻不說話就覺得無聊的閨中密友,如今竟也會憔悴如斯。
卻說安內侍探過靈璧病情後便同許夫人告辭了,許夫人再三也挽留不住,想探口風對方卻笑得高深莫測,只好一直將他送到門口,看著他上轎離去。
妙懿見許夫人回來後愁眉不展,少不得問道:「那位老內侍也已經親眼瞧過姐姐,看樣子他也是懂醫的,不知道姐姐能不能避過此次遴選。」
許夫人看了她一歎,長長的歎氣道:「只能聽天由命了。」
一時間將軍府上下的氣氛略有些緊張。唐繼宗將軍每日更加早出遲歸,許夫人則稱病,閉門不出。
事情至此已然鬧大了,田氏得到信後,也匆匆領著梁妙光從國子學趕回將軍府探望許夫人。
二人因年紀相仿,又都有兒女,許夫人難掩心事,在田氏面前偷偷抹淚道:「我早跟我們家老爺說過,什麼軍功戰功的咱們統統都不要,只要一家人四口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就好。現在可好,弄不好就是罔顧聖恩,抗旨不遵,萬一有小人趁機以此作文章,這可讓我們娘幾個怎麼過呀!」
田氏勸慰道:「將軍戰功赫赫,且靈姐兒又是真的病了,怎麼樣也不會怪到府上的。」
「唉,姐姐是不知道呀。」許夫人搖頭苦笑道:「不瞞姐姐說,官家那裡早就暗示過老爺,這次要讓我們女兒參選。可偏偏她在這當口病倒了。要是落在有心人眼裡,豈不成了攻訐老爺的罪名了?平日無風還要起三尺浪呢,眼紅嫉恨我們家的人多了去了,說不準會被哪個落井下石。前兒個宮裡來人,又看了靈姐兒一回,我這個心是七上八下的,沒法安心。」
皇帝本就對唐家不放心,偏巧唐家這次還沒法將唐靈璧送入宮中參選。這樣一來,很可能會失了聖心。果然宮裡來人驗看,態度不甚明朗,只讓他們聽信。唐家上下惶然,氣氛一片愁容慘淡。
田氏一介婦人,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法子來開解許夫人,只好默默作陪。
妙懿見田氏幾次勸過許夫人回來後都情緒低落,便親自烹茶煮水,捶肩按背的伺候她開懷。田氏見女兒笑容恬靜,淡淡笑道:「許夫人說了,有你在她身邊為她分憂,她已經安慰多了。靈姐兒的病……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妙懿捶背的手一窒,轉瞬間笑言道:「夫人對我一向周到,視我如同親生女兒。不過在女兒心裡,您一直是女兒的好母親。」
田氏有些恍然,半天,拍了拍她的手,欲言又止。
妙懿待田氏午睡後便也回房休息。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她將自進入將軍府後所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全都回顧了一遍,包括一些她從前沒有察覺到的細節。結合近來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她越想越深,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心潮澎湃,漸漸的,她禁不住自言自語道:「不會的,這不可能。誰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呢?」
而且,真的有人這樣膽大包天嗎?甚至不惜冒這樣大的風險。
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只聽臘梅在帳外問道:「小姐,您可要喫茶?」
「臘梅,你去打聽……」
妙懿沒說完就被卡住了。她真的能夠證實自己的猜測嗎?她的腦子裡亂成了一團,心中五味雜陳,莫非真的如她所想一般,從頭至尾都被人算計得死死的嗎?
臘梅等了半天都沒有動靜,半晌,只聽帳內傳來聲音道:「服侍我更衣,我要去見夫人。」
許夫人對於妙懿的來訪並沒有太過驚訝。她和顏悅色的讓人倒了茶水點心,招呼妙懿時竟然多了幾分客氣。
妙懿端著茶盞,輕輕抿了兩口茶,開口問道:「不知道大姐姐的病還有沒有痊癒的可能。」
許夫人似往常一般雙眉緊皺,搖頭歎氣道:「難,太難,恐怕是來不及了。」
室內的氣氛有些許的凝重,二人都不說話,妙懿低頭繼續喝茶。
許夫人也不著急,慢條斯理的用杯蓋研磨著茶盞,似乎十分有耐心。
終於,妙懿放下茶盞,道:「女兒自從成為母親的女兒之後,一直深受您和將軍的照顧,實在無以為報。」
她一邊說著,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上座的許夫人瞧,果然從她的表情中讀出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是愧疚嗎?
她在心中冷笑。她沒有猜錯,這就是一個圈套,一個早就設定好的圈套,只等著他們母子往裡鑽呢。
「光哥兒如今長高了許多,身體也比從前壯實多了,性子也比在老家的時候開朗了許多呢。」
本來說得是報恩,可真相究竟是怎樣,不到最後一刻誰又分辨得清呢?
「哦,那就好。」許夫人答道。
妙懿看著她的眼睛,忽然說道:「其實,女兒心中一直有一個疑惑,不知母親可否為女兒解惑呢?」
許夫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吩咐丫鬟們全都退下。她越發溫和的說道:「你只管問。」
妙懿微微冷笑:「那日在睢園,我聽靈璧無意中同蕭雨薇說過一句話,她說自己「反正是不會入宮的」,而這正是您對她許諾的。女兒不知可不可以將這句話理解為:您一早就知道她進是進不了宮的。」
許夫人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妙懿咬了咬唇,決定一口起將話說完:「還有,您當初認我為養女,並且讓我上了唐氏的族譜,是否也存了今日的打算呢?當初因為姑母的步步緊逼,才讓我的母親下定決定為我改宗,這其中是否也有將軍府出的一份力呢?您從來都是意志堅定的人,愛護姐姐如同性命一般,您是否認為姐姐不適合那些那千人爭,萬人搶的地位,以她的性子,只會飽受折磨而已?更別說唐家走到如今的位置,姐姐的婚姻注定不由自主。可如果有個恰當的人選能來替代她,那麼也許還有一絲翻盤的機會。」
當初是唐韻,如今又是她。怪不得唐韻在時百般的算計自己,簡直恨不得置自己於死地。果然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可惜,她當初並沒有意識到唐韻真正的目的,否則自己也不會像今日一般如此的被動了。
許夫人看向妙懿的眼神越發複雜起來。心說如果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恐怕自己也回捨不得吧。
確定了心中所有的疑惑後,妙懿道:「最後問您一句,這件事將軍大人究竟知不知情?」
許夫人欣慰的歎了口氣,道:「我兒,你冰雪聰明,我果然沒有看走眼,千挑萬選選中了你。事到如今,你父親知不知道又有何關係呢?」